菩提无树-第9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那么大的变化,想一想,难道当权者最应该做的不是更深层地反思,而是马上又热情讴歌吗?”
“有时候我很惭愧,”她对杜鹃说,“你知道冯末末吧,我们在一个办公室,挺要好的。她总是充满热情地要同我讨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讨论思想解放,讨论伤痕小说讨论风头正劲的小说家;她还拉我去北大听专题讲演。照理说,我们干这一行的思想应当敏锐,可是不瞒你说,我只是为了不太露怯才关注一下这些东西,我提不起兴趣,真的。在文化大革命中,我还曾认真地去看些马列的原著。在大学的时候,对社会上的信息和动向也兴致盎然。现在,徒然地在别人的前卫和激进面前自惭形秽,心里却是空空如也。”
“那是因为你心里有更需求的东西,你太孤独了,安安。”
他和她的相识就在这个大雾天,在这个拥挤如沙丁鱼罐头的车厢里。
她站在车厢的最后面。如果是站在里面,不管多么挤,总是贴在人的身上,难受便难受了,却不像现在这般,拥挤的人群传过来的力,要由她来传递到后面并不平面的车壁上。她被挤得弯曲了身子,双手死死地撑住后面的车窗玻璃。她发出了呻吟。而这时候,她突然发觉拥来的力减轻了,她赶紧直起了身子。这个时候,她看到了他,他正在用他的身子为她使劲扛着后面的拥挤。虽然因用力而满脸涨得通红,但是,他却对她微笑了一下。她也对他感激地一笑。
在同一个车站下的车。“你不认识我了吗?”他问。依稀见过。但是,她想不起来,他的长相太普通。“在胡景云阿姨家啊。”是的,她想起来了,他们见过一面,在胡阿姨家,他在市委宣传部工作,是胡阿姨儿子李霁的同事。“真不好意思,我这个人记性不好。不过那天我们刚进来不久你们就出去了。”
第一部分深藏着嫁不出去的恐惧
他叫龚坤宇。他健谈,自来熟,这使她感觉轻松。她只有在很熟识的朋友面前才能谈笑自如。她对他有了兴趣。她觉得,他的知识面广,对许多问题有见地,但是,他似乎太在意别人对他的印象,很希望别人马上就认同他,赞许他,这就让人觉得他有些刻意甚至做作。他们没有再转车,他陪她一直走到单位跟前,他说,他就到这附近办事。分手的时候,他们都很愉快。
“末末,我来。”一走进办公室,就看见冯末末提着暖水瓶要去打水,她笑吟吟地从她手里接过暖水瓶。“乔安,最近眼神都不一样了,有什么喜事说出来大家分享分享嘛。”末末同她打趣。
“真有这样的变化吗?”她出神地看着水从水龙头灌进瓶口,“但是最近,心里确实踏实安宁,似乎是有所倚靠的感觉,怎么会这样的呢?”
李霁在她与龚坤宇邂逅的第二天就找到了她:“安子,有人瞧上你了。”他似真似假,似笑非笑。
龚坤宇用这种方式与她再联系她感觉意外。昨天他们固然没有互留电话号码,但是,他若有心找她,也不是什么难事。慢慢地结识不好吗?怎么急急忙忙就找人作伐了?既是相识了,有什么话,不能自己找机会说?诧异是诧异,在内心里,蠢蠢欲动的却是一种欣喜的感觉。
“那么,我是喜欢他了?”她问自己。说不上,真是说不上,甚至没有心动的感觉。是为什么呢?
周末龚坤宇再约她,他们一起去了颐和园。龚坤宇绝口未提托李霁找她的事,仍然是龚坤宇侃侃而谈,她只偶尔插上几句。她想了解他。然后龚坤宇出差。给她来了三封信,信写得很动情,很亲热,信中的口气,俨然他们已是确定了关系的未婚夫妻。她诧异,他怎那么自信,怎见得她就会接受他?虽如此,她骗不了自己,心里是喜欢的,只是也未去深想。现在经冯末末一提起,她蓦然自省,发现她因他内心里是有了一份安宁与安定,也许眼神中就少了无意识流露出的凄苦与冷漠。“我这是怎么了?”她自惊,“对于他我了解多少?难道我就那么需要一个男人吗?难道我过去经常的沮丧、郁闷、冷漠和不自信,就是因为少一个丈夫吗?从来以为自己自立,原来内心里深藏着嫁不出去的恐惧,原来是一个必须倚靠男人的女人,与过去附属于男人的女人有多少区别?”
不管她因为自己的发现而对自己如何鄙薄,她明白,她会嫁给他的。他大学本科毕业,年岁相当,气质尚可,身高相貌说得过去,工作也还体面。这就行了。说到末了,她不过是一个女人,一个软弱并且内心常常有恐惧感的女人。这时她才明白,原来她的内心是这么脆弱,一恂的不辞而别摧毁的竟是她作为女人的自信。她几年来刻意地避开与男人的深交并不是她的慎重或者高傲,她不过是怕拒绝怕伤害,她不过是自卑!原来她的防线这么容易突破,原来她的内心里有着这么深的渴求。
她也明白了,她必须嫁他。他爱的并不是真实的她,他爱的是意念中的她。但是,惟其他是这么一个自信主观并且主动的男人,惟其他的速战速决单刀直入,才会打破她做老姑娘的恐惧,这样的机会不会太多。
他们结婚在相识五个月之后。
第二部分突然勃发的强烈的欲望
杜鹃把手里的包扔在床上,脱下大衣。
“我觉得他和乔安不合适。”她说。“是吗?当初你妹妹也说咱们俩不合适,你们都是旁观者清啊。”梅又平说。似玩笑又似讥讽。
其实他也不明白乔安那么一个心思雪亮心高气傲的人怎么会看上龚坤宇。这种人,看似才华横溢,其实眼高手低。且又太张狂,太卖弄。这种人,做生意不是料,在机关,最好的出路一个小官僚而已。
杜鹃觉得气闷。在婚礼上,她就一直是这个感觉。似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对乔安,也是对自己。
有半年时间了,心里总存着郁闷和烦躁,细想,又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丈夫还是那个丈夫,结婚不过三年时间。但是,他不懂她,并且也不想懂她,他们终究是不能贴心。心里还渐渐地对丈夫生出一些鄙薄,生出一些冷淡。难道他们真是因误解而结婚的吗?似在一艘失去控制的小船中,她不知道他们的婚姻之舟,会驶向何处。
有一天晚上,他坐在台灯下看资料。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不经意间,她抬头看到丈夫在灯光下显出些早衰迹象的顶发,心里突然就泛出些悲凉。这个人就是她要一生相依相守的丈夫吗?婚前的那份甜蜜到哪里去了呢?为什么她现在看他,会感觉到陌生?
她的感情经历实在很简单。父亲去世前,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她无忧无虑地生活,她喜欢玩,喜欢笑,也喜欢静。尽管外面在天翻地覆,家里却是一方安静的天地。日子一天天过着,她的心安静明朗单纯。她从未去冥思苦想过什么问题,似乎一切顺理成章,世界本来就应该这样。
世界本来不是这样。父亲去世已经是绝大的打击,但接踵而来的还有身世的揭秘和乔安对她讲述的世事种种。脑子一下子混乱了。从此心里埋进了伤痛和恐惧的种子。
父亲去世不久,她曾同她的一个中学男同学白鹏好过,白鹏也是干部子弟。他们整天在一起疯玩:游泳、滑冰、看电影、跳舞、下馆子。她喜欢的是白鹏的体贴周到百依百顺,身边有这么一个人,能蒙蔽一下心里的空洞和恐慌。那是1978年,十年浩劫刚刚结束。才失去丈夫的母亲看到女儿一反常态且整天同白鹏等泡在一起,既生气又伤心。她说:“鹃鹃,你爸走了,你和我正应该相互支持,相依为命。你一个女孩子家,一天到晚不归家,像什么话?而且你现在不到谈恋爱的时候,白鹏也不适合你。你看看你的妹妹乔安,她的成长条件那么差,可是她考上了大学。你再看看军区大院这帮孩子,去年可有一个考上大学了?你该有点主意,有点志气。”她听着妈妈讲话,心里却是茫茫然的一片,妈妈的面容同她在照片上见到的亲生母亲的面容叠合在一起。她顾不上母亲的感受,她只知道她心里的茫然和无助。
她不整天往外跑了,但是偷空往外跑。有一天,白鹏很神秘地对她说,晚上带你参加一个家庭舞会。是晚,她随着白鹏去了,是在侯以群家。侯以群的父亲是她父亲的老上司,她来过他家一次。这会儿,宽大的客厅里灯火通明,满屋子的人。她看过去,大半竟是不认识的,且都是青年男女。
她在舞会上很出风头。认识的不认识的小伙子和半大小伙子,都来邀她跳舞。她只尽情地跳,心情是这段时间来少有的畅快。但是不多时,灯光暗了下来,当时最时髦的四喇叭双音道收录机里放出一首缠绵的曲子。其时侯以群正是她的舞伴,侯以群把脸偎到了她的脸上。她的脸一下子火烫,她感觉到头发晕。张皇中她向四下看,却见一对对男女都是脸贴着脸,身子随着音乐缓缓地摆动。她看见白鹏也正同一个女孩子紧贴着。“那么这就是贴面舞了。”不止一次听到别人以神秘和兴奋的口吻谈到现时暗地里流行的贴面舞,她的身子腾云驾雾般地摆着,僵硬却亢奋。恍惚中她觉得对方的身体起了些变化,她感到一个硬邦邦热热的东西贴到了她的下腹上。她下意识地跳了开去,“对不起,我头晕。”她低声道。她满脸通红地站在那儿,她的眼睛找到了白鹏,白鹏还在人堆里晃着,同那个女孩贴得煞是紧!她突然觉得怒火充满胸中。“白鹏,你陪我回去!”她到白鹏身边低声道。“为什么?再玩一会。”她转身就向门口走去。
走到小院的大门口,白鹏已经紧随着出来了。“不过是玩一玩嘛,你怎么生气了?”她低头不吭声。白鹏就紧拥着她走了。
回到白鹏那套他父母为他单独复习功课而收拾出来的单元房里,白鹏兴致勃勃地打开收录机,“你说心里话,这样的跳法刺激不刺激?”“你以前也跳过吗?”“哪儿的话,这是第一次。侯以群再三叮嘱,只有圈子里的哥们才能带来的,千万不能泄漏出去。”“那么咱们以后不去了。”“好,听你的。”
白鹏把灯拉灭,他拥住她,低声道:“咱们不出去跳,咱们自己跳。”他把脸贴在她的脸上,拥着她随着音乐的节奏慢慢地走步。“你知道吗?”他在她的耳旁轻轻地说:“还有更热闹的家庭舞会,胖大海说,他去凑过热闹,跳到后来,男男女女的都跳到床上去了。”“你没有去过吧?”她的脸复又火热。他突然把她紧紧地抱住,在她脸上狂吻起来。他一下子把她抱起来,抱到里间,放到床上,摸索着解她的衣扣。她无力地推拒着他,“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心里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却像是下意识的,身上早已经热得如火一般,燃料是好奇和突然勃发的强烈的欲望。
第二部分匆匆办了结婚登记
奇怪的是,那个晚上,她并没有感觉到什么趣味,倒有些“原来不过如此”的失望。那天晚上回到家,倒头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一睁开眼睛,头天晚上的事全都涌上心头。她回想着每一个细节,他的每一个动作,心里有一种古怪的感觉,似真似幻。继而是足以把她压倒的悲哀。她后悔。早上出门,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