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无猜-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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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辗转经同学口中得知雪茵因父亲重病过世,不得不滞留美国一段时间时,
他竟激动地跑到她家,向奶奶当面求证。
“那……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说是后天,飞机早上十点会到中正机场,回到这里大概也要中午以后了。”
奶奶边说边打量他,鱼尾纹密布的眼,不经意地加深了许多。
“这样啊,那,谢谢您了、”季仲桓仿佛比中了头彩还要兴奋,一路吹着口哨,
把单车骑得飞快。
哈!他终于要见到她了。
这个狠心的小女人,等她回来之后,他非逼问她那枚白金戒指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仲桓,”同班同学陈自强在大街的对面喊他。
“宜农的女生邀我们礼拜天一起到武姥坑郊游,去不去?”
“没兴趣。”这阵子除了念书,他几乎不参加任何社团或联谊活动,甚至连楚
倩也引不起他的兴趣。
陈自强望着他践得二五八万的态度,满肚子不爽。
“尸什么尸?“他何止尸,还是超畸型的怪胎。”旁边的同学讥笑地:“但你
就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
美国旧金山。
雪茵大清早即收拾妥当,将玛俐和肯尼送给她跟奶奶的大包礼物搬到客房,等
候自告奋勇答应载她到机场的丹尼尔。
班机时刻是十点正,现在已经九点一刻了,还不见他的人影,真是急死人。
“浑小子,我送你去。”玛俐脱掉围裙,上楼拿了轿车钥匙,又气呼呼地冲回
客房。
“不用了,我搭计程车好了。”雪茵对她余怒未消,原先还坚持不肯接受她馈
赠的礼物,要不是肯尼和彼得好说歹说,她只怕至今仍不愿跟她说话。
尤其在看过她爸爸留下的字条后,她更是对玛俐充满疑惧。她到底是个什么样
的人呢?
“来不及了,从这儿走到街上再——混帐东西,你总算给我回来了。”她话锋
一转,立刻把矛头对准甫进门的丹尼尔。
“对不起,别生气嘛,公司忙得一塌糊涂,根本分不开身。”丹尼尔身后还跟
着一名看似东欧来的男子。
“那你还答应送雪茵去机场?”
“事出突然,谁料得到嘛——”丹尼尔示意那男子帮忙把行李搬上车。“我让
李察送她去总成了吧?“他?”雪茵胆怯地超趋不前_“他是我公司的同事,人很
好,你放心,他保证会平平安安的把你送到机场,OK?”丹尼尔仿佛在打暗号一
样,朝李察眨眨眼。
雪茵想出言拒绝,但话到了回边又吞回去,除非她要和玛俐在车内度过尴尬乏
味的半个小时,否则她便只得乖乖接受。
“记住,”玛俐陡地牵着她的手,“高中毕业就必须马上回来,我有非常重要
的事情宣布。”
雪茵表面上乖巧地点点头,内心无比笃定的告诉自己,她再也不会回到这个没
有丝毫归属感的家了。
车子滑出偌大的前院,她的心也跟着五味杂陈。
她和李察初次见面,没啥好聊的。途中她又不自觉地掏出那张爸爸给她的“遗
书”:
雪茵,务必放弃所有财产的继承。
父字
为什么?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整整半个多月,雪茵始终弄不懂,为何她爸爸要拚着最后的
力气,写这样一张字条给她?
按照玛俐他们的生活来判断,她爸爸势必留了一大笔钱财,才足以让让他们如
此不知节度地挥霍。既然是她爸爸名下的财产,她又不是他唯一的女儿,为何不让
她拥有继承权?
雪茵对财富不止看得极淡,还根本没啥概念可言。
如果她父亲不多此举,她只怕永远也不会想到去和肯尼他们争着分家产。
然,既已提起了,便不免引起她的疑虑。她可以不要分毫,却无论如何要弄懂,
其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思及至此,突然百感父集,叹!拿了吧,还会不会到美国来都不晓得呢,怎么
去查?可,就此默然接受,又觉得心有未甘……
由车窗外望去,高耸入云的市区只有一种颜色,茫茫的灰蒙,一如她如何也理
不清的心绪,层层叠叠纠集一起。
李察将车子开得惊人的飞快,一路上他们没有交谈一句话,他似乎看出雪茵心
情不好,很识趣地闭上嘴巴,认真完成任务地向丹尼尔交差。
九点四十五,总算抵达机场。
“你先在这儿等一下,我去帮你CHECKIN。”李察亲切地说。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办。”雪茵托运好行李,兀自拿着装有机票、护照的皮
包走往柜台。
这时候从右侧挤过一群十一、二岁的小孩,其中一名男孩以狡黠的眼神向她狞
笑。
雪茵不疑有诈,略略闪到一边,没想到他们突然蜂涌而上,将她撞倒,然后又
一哄向散。
受到惊吓的她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李察奔过来将她扶起时,才骇然惊觉
她的皮包个见了。
“他们抢走了我的皮包,那群小孩子抢走了我的皮包。”她的脸惨白得像张纸,
了无血色。
“里头有很多钱吗?”李察也跟着张惶无措。
“不是钱的问题,是我的护照和机票,完了,我回不去了。”雪茵控制不住情
绪,失声痛哭。
“先别难过,我们到柜台报警,然后打电话给丹尼尔,补办一份护照顶多个把
星期,至于机票怕必须另订了。但……也不必难过成这样。”这会儿李察又表现得
出奇镇定,浓浓的东欧口音也逐渐字正腔圆起来。雪‘望着他,若有所思地。“借
我十块钱可以吗?”
“当然。”李察大方地给她二十元。
拭去脸颊上的泪珠,雪茵踉跄挨到柜台,报了警之后,便急急打电话回台湾,
可惜奶奶不在,接电话的是婶婶,她听到她的声音只冷哼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雪茵作梦也没想到,今日这场意外居然迫使她滞留美国整整八年之久。
***
宜兰的盛暑午后是一天当中最美的时候,斜阳向晚的黄昏尤其撩人,此时的夕
阳仿佛一壶葡萄美酒,沿着两边天际缓缓倾注,逐次逐次以最优雅款摆的姿态,染
红半面苍穹。
季仲桓站在火车站外很久很久了,直到所有的余晖从他身上全数撤退,暮色一
层一层谩卷云涌,他仍旧无知无觉。
在光线微弱到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车站里点上灿亮的日光灯,他才意识到她今
天也许不会回来了。
恍然举目四处环顾,车站里的旅客已寥寥无几,十点十分,真的已经很晚了。
从中正机场回宜兰,即使搭平快车也早该到达。她该不会发生什么事了吧?
颓然骑上机车,滂沱大雨竟毫无预警地拍打下来,他没有避雨的打算,木着脸,
机械地发动引擎,往乡间小路风驰电掣。
她在美国过得好吗?
才短短十几天没见,他竟要命的思念着她。这种感觉像蜂蜜里加了胡椒粉,很
呛、很难入喉,却怎么也忘不了。
他原已激越的心思陷入了更加躁动的混乱之中,久久难以平息。他要去向她奶
奶要她在美国的电话,他要亲自问她到底要不要回来?什么时候?
机车穿过竹林,忽然一部救护车呼啸着迎面驶来。
季仲桓忙按住煞车,瞪大眼睛,昏黄的车内,隐约看见雪茵叔叔垂头丧气的脸。
会是谁呢?
他不敢拦车追问,只好猛催油门,赶往邵家。
此刻,莫名地,他对雪茵的思念忽尔排山倒海,难以自拔。
第四章
就在雪茵遇劫的第二天,她奶奶因急性脑溢血于是日午夜与世长辞。
她婶婶不知是蓄意,还是真的大忙,直到丧事办完后才发了封电报给她——雪
茵:
奶奶于五月二十日过世,业于日前发丧完毕,她临终前再三嘱咐,要你留在美
国,切记。你的一干物品,我己装箱托运,近日内应可到达。
婶婶字
这封电报宛如晴天霹雳,震得雪茵久久不能自己。
奶奶死了,婶婶也不要她了,她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孤儿了。
雪茵再怎么坚强,也禁不住接二连三的打击。她躲在房里足足哭了两天。每日
夜幕袭来时,她便觉得自己像在汹涌波涛中挣扎的一叶扁舟,靠不了岸,也望不见
光明的所在。
和死亡相比,文凭算什么?大学联考又怎样?赴美的时候,她原以为零丁无依
的日子就将成为过去,无情苍天竟接连夺走她两位至亲的生命,让她从兴奋的高峰
跌入绝望的谷底。至此,她才恍然明白人生的灰暗冷绝,感觉自己的力量如此微渺,
这么容易就被愚弄,这么无法自立。
在知道婶婶已经乘机将她扫地出门后,雪茵难过得差点萌生寻短的念头、她怎
么忍心连奔丧都不允许,莫非她当真视她为眼中钉,急欲拔除而后快?
在家里时,她尽量表现得乖巧懂事,诚惶诚恐地听从婶婶的一切安排,从来不
敢有所违拗。没想到,她的努力仍是徒然。
“你可以起来吃点东西吗?”
麦克?肯尼口中的冷血动物,却是全家里最关心她的人。雪茵知道他每晚都会
来,虽然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位立门外,直到她哭累了,朦胧昏睡,他才默然
离去。
“谢谢你。”雪茵望着托盘内美味丰盛的菜肴,却没有一丝胃口。
“好歹吃一点,才有力气和老天搏斗。”麦克讲话的时候,喜欢睁着炯炯波动
的眸光凝视她,一动也不动地。
“没有用的。”雪茵含着泪,克制地不让它淌下。“我已经彻底被打败了,再
努力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原来你这么没骨气,一点小小的挫折,就让你灰心丧志。”他尖锐的语句像
把利刃,直刺雪茵的胸膛。
“风凉话谁不会说?等你面临像我这样的困境时,找个相信你会比我表现得更
好。”雪茵恨不能一拳揍得他稀巴烂,没同情心的家伙!
麦克阴帮地闪了下星芒,淬然扯开他的上衣,露出肚腹数条如蚯蚓般的刀疤。
天!他不会是黑社会的老大吧?
“上面这两道是十二岁我爸刚走的那年,邻居小孩讥笑我跟丹尼尔是没人管的
野小孩时,双方大打出手留下的痕迹。打架不是好事,但别人欺到头上来就必须还
击,我和丹尼尔虽然浑身挂彩,仍然奋力摆平那几个高年级的学生。”他平淡的口
气,犹似讲的是别人的故事般,完全不生波澜。
“你爸爸他……”
“怎么死的?”麦克讥刺地牵起嘴角。“被打死的,他每天喝得烂醉如泥,当
光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最后因付不出酒钱,被酒吧里的酒保活活打死、”
“吓!”雪茵瞪大水眸,不相信听到的是真实的故事。“那你妈妈……”
“很可怜是吧?”他摇摇头,绽出一抹难得的清朗笑靥。“错了,她比我们更
希望他死,只有如此她才能获得解脱。”
“但是,一个女人独立扶养四名幼龄的孩子,是非常辛苦的。”可怜的玛俐,
她的冷做强悍,一定都是这样磨出来的。
雪茵突然的同情她,深深地为先前敌视她的行为感到后悔。
“所以,你比她幸运多了。至少你一人饱全家饱呀!”麦克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像……像一个人……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