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鳅-尤凤伟-第20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小解下意识抬头看看从头上掠过的客机。
“我不出国了,谁愿出谁出。过几天我要回趟家,那钱要带回去给爹妈盖房。”王玉城说着也抬头看看天上的飞机。
瞎话哩。他从不给家里寄钱,省吃俭用,有一块钱也存进银行生利息。他对王玉城产生出反感,心想是啥话哩:不出国了,中国挺好的……中国好,你才知道吗?
“王玉城你放心,不管以后钱能不能要回来,你的我负责。我向你保证,可眼下我拿不出来……”他说。
“我口袋里有七八十块钱,你要就拿去吧。”小解又说。
王玉城没说要,不知是觉得这样不够哥们还是觉得数目太少不值得。他说:“小解,我真的等钱用,你尽早给我。”
“好。”小解说。他不想再呆下去了,要走。
“先别走……”王玉城拦住他。
“还有事吗?”
“那三千块钱你给我写张借据吧。”
“行。”小解说,“拿笔和纸。”
“更衣室里有,到那儿写吧。”
“那儿臭,我不去。”
王玉城跑走了。小解望着他那因肥胖而显得宽阔的背影,心里火辣辣的。不一会儿,王玉城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把笔和纸递给小解,小解写:借王玉城人民币叁仟元整,解小放,年月日。王玉城看了看折起来装进口袋里。
“别再不管不顾吃病鸡了,吃出病来就麻烦了。”小解说,而没出口的话是:我看是已经吃出病来了。
国瑞回到住处天快黑了。暮光里看见门上贴的字条,便赶紧取下来看,知哥被人打了。他大惊失色,未进屋便直奔芳芳发廊。一进门小侯便说小解来找过他。他含混地应声,连忙拨起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女的,浓重的家乡口音,说是卫生院。他就知道是离自己村五里地的南观镇卫生院。他说找谁找谁。再就听出是嫂子的声音,嫂子哭诉哥哥受伤的经过。
事情发生在早晨哥哥去南观完小(完全小学的简称)的路上,骑车经过一座石桥时,被两个戴墨镜的人拦住。问:你是完小的国祥吗?他说是。问你有个兄弟叫国瑞的在城里打工?他说是。两个人不再问操起事先准备好的石头朝他头上身上砸,把他打昏了。
国瑞立刻明白这事是陶东指使人干的,自己打了他,他把仇报在哥哥身上。
他问现在哥哥的情况,嫂子说下午醒过来了。
他问打人凶手找到没有,嫂子说没有,说公安上说这案子难破。
他说明天就赶回去。嫂子说要是工作忙就不要回来了,来回都花路费,不如……嫂子住口了,可他晓得嫂子没出口的话是什么。哥嫂一直不富裕,哥哥工资低,又常发不足数。哥嫂从未向自己要过钱,遇上这么大的事,嫂子还是没张得开口,他想这遭自己无论如何都要管。
这晚国瑞失眠了,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钱。睡下前他用笔算过自己现有的钱数,包括存折上、褥子底下和口袋里的,统计数字精确到币值的最小单位,只是愈精确就愈觉得寒碜。这点钱是拿不出手的,也不管用,人一旦进了医院花钱就像流水了,蔡毅江的情况是明镜,他从家里带回来的五千块钱很快就花光了,寇兰这才不得不去卖身。他想家是一定要回的,但需晚几天,利用这几天的时间想办法弄点钱。正是这“办法”教他像烙烧饼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
天快亮时国瑞才睡着,一直睡到快晌午,有点黑下损失白日补的意思。却没睡好,头昏昏沉沉,浑身没劲儿,像病了。他不起来,躺在床上继续想先前的问题。其实答案早就有了,弄钱只有一个途径:借。关键是向谁去借,能张开口的没钱可借(像小解、王玉城),有钱的又张不开口(像国通、吴姐和艾作家)。他愁苦地长叹一声,这时听到敲门声。
是小解,顶着满身满头的雪花。他这才知道外面下雪了。这是入冬来的头一场雪。他帮小解拍雪时发现他的脸色很难看,像抹了一层灰,眼里还有血丝,神情也有些恍惚,他把手里的一个旧帆布提包丢在地上,便一腚坐在床边上,不吭不声,像怄气似的。国瑞想是办好了出国手续来和他告别?他问句:“小解这就要走了吗?”
“去哪儿?”小解张着充血的眼反问。
“出国呀。”
“出个!”
国瑞一惊,赶紧问怎么回事。小解就操爹操娘地说了一通。
“放他妈的狗臭屁,”国瑞也开骂:“素质不够,不是去当外交官,不是陪领导人访问,不是去留学,是去杀猪杀羊,能把畜牲利利落落的杀了素质就够,还要咋样?纯是骗人的鬼话。”
“走,咱们喝酒去我请客。”国瑞又说。
小解摇摇头:“没时间了。”
“干嘛?”
“赶火车。”
“去哪儿?”
“走哪算哪儿。”
“流浪呵?你冷静点儿好不好,遇上啥问题就解决啥问题嘛。”国瑞说。
“咋解决?你说咋解决?”小解反问。
“交涉,不行就起诉。”国瑞说。
“还打官司?没输够咋的?”
“打不打官司逃避也不是个办法。”
“我不是逃避,我不躲债,我不当杨白劳。”
“那为啥要走?”
“对你说不明白。”
“咋说不明白?是咋回事就咋回事嘛。”
小解不应声,脸歪扭着。
“你来找我干嘛?”国瑞又问。
“有件事求你帮忙。”小解说。
“别说求,有事直说。”
“帮我寄封信。”小解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给国瑞。国瑞随便瞄了一眼,见收信人一栏写着解放同志收。
“解放同志是谁?”
“我爹。”
“叫爹同志?”国瑞怎么想怎么觉得别扭。
“他来信叫我解小放同志。”小解说。
国瑞想:老的叫解放小的叫解小放,彻底解放了呵。
“国哥,这信先不要寄,要是我半个月内不回来找你,就寄出去。”小解说。
国瑞心颤了一下,盯着小解:“我不明白,你说清楚。”
“就……就是寄封信嘛。”
“信给你寄,可你得告诉我,你要去哪儿?打算干啥?”
“别问这个行不行?”
“不行!”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我要知道,我的事从不瞒你,你也不能瞒我。”
“事和事不一样的……”
“咋不一样?”
“不一样就不一样嘛。”
“我明白了。”
“明白了也不要说出来。”
“我就要说出来,你这遭出去没打好谱,想铤而走险。”国瑞把事情捅破,他觉得必须捅破。
小解低下了头。
“你说你说。”
“你说对了国哥,就是没打好谱。我想出去干一把。”小解说。
“干啥?”
“弄点钱。”
“咋样弄?”
“咋能弄到就咋样弄。”
“浑蛋!”国瑞骂道,“你,你是不是吃了豹子胆!”
“吃了熊胆。”小解如实招来,“昨天我见有东北人卖熊胆,就买吃了。”
国瑞听了不住摇头,他问道:“弄钱为了还王玉城的债?”
“不单是。”
“那……”
“我想了,照眼前这么下去永无出头之日,不如豁出去一回,听天由命。败了,该死该活朝上。成了,发誓不干第二回。靠这个资本奉公守法干点事,我想凭我的能力会有发展的。”小解彻底把底交给国瑞。
国瑞到处找烟,竟没找到。小解赶忙拿出自己的烟,递给国瑞又给他点烟,火苗耀亮时国瑞突然打个寒噤,被火光照耀的小解的脸倏然显出一副狼相,狰狞得很,心想小解杀羊杀出了胆子,又想杀人了?
“小解,赶快断了这个念头,千万千万,算老哥求你了。不然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呀。”国瑞说得情深意切。
“我不后悔,不管啥结果我都认。”小解说,“本来我想拉你一起干,想想你还有个陶凤,就没提。国哥说心里话,我觉得你比我更窝屈,一表人才,有文化,可老混不出个人样。”
“我不要你管。”
“那你也别管我。”
“这不可能。”
“凭啥,你也不是我爹我妈,更不是政府。”小解火辣辣。
“不管是谁都不能眼望着你往火坑里跳。”国瑞说,狠狠抽了一口烟。
“不跳火坑你指出一条金光大道来?指出来我就走,一定走。”小解说。他把烟屁股丢了,搓了,一副见了金光大道立马就上路的样子。
“没有通向金山银山的金光大道,平平安安就是金光大道。”国瑞说。
“平平安安?三千块钱说叫人坑就叫人坑,这算平平安安?”
“再怎么也不能走邪路,走死路。”国瑞说。
“大道理都懂,可顶啥用?当官的捞钱知不知道犯法?知道,可照样那么干。他们能捞咱也能。”
“那不一样。”
“咋不一样?都是不义之财。”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咋哩?”
“无官不贪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为啥都贪?不在乎捞钱容易,而是捞钱的风险太低。有人打个比方,说贪污被抓的几率与出门遇上车祸的几率差不多,所以就不害怕。谁也不会怕遇上车祸不出门。可偷窃抢劫这类案子就不一样了,发案了公安部门当成任务破,破案率很高,有几个破几个。”国瑞说。这个见解是在拘留所时听大块头讲的,他说给小解而且故意说得绝对是想吓吓小解,让他不敢造次。
“……”小解不吱声。
“小解,听老哥一句话,打消那种念头,完全打消。往前看,咱现在不行,以后不一定不行。”国瑞说。
小解一口接一口抽烟。
“好吧,我听你的。”小解说。
国瑞松了口气,朝小解点点头。
“国哥我饿了。”小解又说。
国瑞就去买饭了。雪还在下,路上铺着挺厚的雪。他想起那句“瑞雪兆丰年”的话。尽管丰年不丰年已经与他没有多大关系了。可他看见下雪心里还是充盈一种喜悦的情感。他不想亏待小解,让他享受陶凤的待遇,他冒雪到那家肯德基连锁店,就在服务员给他找零钱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在心里叫了声“糟”,疾速回奔,果然,小解不见了。那封信还在床上,他使了调虎离山计,跑了。
国瑞心里很气恼,发了一阵子呆,想想觉得不能这么算完。得把小解追回来。他关了门,直奔火车站。他先到售票厅,没有,又赶到候车室,还是没有。他便去问服务员有没有一列刚开出去的列车,服务员说有一列,去上海的。国瑞不由打个寒颤。他想起前不久他们谈论发生在本市的一桩抢劫案,案犯叫被抢劫人制服,扭送到公安机关,当时小解说:要干这个往南边去,去上海,那场的人少胆气……那时他就盯准上海了……这个混蛋!
吴姐形影无踪而办事有根有梢,她张罗事情件件都落在实处,办就要尽全力办成,欠下的人情也一定偿还,不干杀驴拔橛子的事。她这一段时间很忙,陪外省一位高官的儿媳在本市休闲。尽管如此还是见缝插针请上回帮忙的张、牛两警察吃饭。
一家中上等档次的饭店,选择也煞费苦心,档次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