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同学少年-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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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固有一死,死得其所,不亦快哉!”
他戴上礼帽,正正衣襟:“同学们,我亲爱的同学们,昭绶今日虽去,一师未来犹存,但望我去后,诸位同学能不忘我今日所言,鼓大勇,戡大乱,雪大耻,令我中华生存于竞争剧烈之中,崛起于世界民族之林,则昭绶此去,如沐春风矣。”
说罢,迈步便下了讲台。
“校长!”前排的萧三再也忍不住了,双膝蓦然重重跪倒在地!一排排同学,一双双膝盖随着孔昭绶的经过,顿时跪倒了一片!一双双眼里,饱含着泪水,一双双手,伸向了即将生离死别的校长……
满场黑压压的学生中,只剩了毛泽东、蔡和森还站着没动,两个人互相看着,却也不知如何是好。孔昭绶的眼睛也湿润了,他微笑着,坚定地排开一双双伸向他的手,向大门走去。杨昌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昭绶!”
“昌济兄,你我之约,望君铭记。”孔昭绶挡开杨昌济的手,就要来拉大门。猛地,站在门边的刘三爹一把靠住大门,堵住了孔昭绶的去路,冲毛泽东等人大喊:“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保护校长走?快啊!”
毛泽东这才反应过来,一挥手,几个人上来一把抱住孔昭绶。孔昭绶挣扎着,“放开我,快放开我……”然而学生们人多势众,不容分说,架起他便往另一边的门跑去。
孔昭绶这边刚被架走,枪托砸门的声音砰然大起!学生们赶紧冲上前,与刘三爹一起堵着大门。门外的士兵们蜂拥而上,枪托砸、肩膀撞,到底当兵的凶悍,轰然一声,礼堂的一边大门被撞断了门轴,倒了下来。数十把闪亮的刺刀一拥而入,逼得学生们纷纷后退。
“带他认人!”副官和被士兵押着的刘俊卿走了上来。副官一挥手,士兵放开刘俊卿,顺手向前一推,刘俊卿一个踉跄,重重摔在地上。这一跤摔得很重,但刘俊卿也顾不得了,趴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只希望这里的人认不出他来。
“刘俊卿?”不知是谁首先喊出了这个名字,无数道惊愕的目光一齐射了过来。几乎是刹那之间,大家都明白了,目光一下子转成了无比的鄙夷。角落里,刘三爹更是惊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名士兵过来,揪着刘俊卿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快认人!”
看着曾经朝夕相处的同学们,刘俊卿躲闪着他们的眼光,最后,他的眼神落在易永畦——这位平日里最温顺和善的同学身上,“永畦,我……”他满怀希望地喊出了这个名字,他希望永畦能够明白他,原谅他今天所做的一切。
易永畦猛地抬起头,抡起巴掌,狠狠扇在刘俊卿的脸上!
一个士兵走过来,抡起枪托照着易永畦当胸狠狠砸去,易永畦一头摔翻在地,一口鲜血猛喷了出来!“永畦!”周世钊等好几名同学涌了上来,扶住了昏迷的他。
“还有谁不老实?谁!”陈副官拔出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同学们挥舞了一圈之后,停在刘俊卿的脑门上,“认人,你认不认!”
脸上火辣辣的刘俊卿被冷冰冰的枪口指着,脑子一片空白,他不敢回头,后面全是黑洞洞的杀人的枪口。他也不敢向前,前面是张昆弟、周世钊他们仇恨的目光。如果他们手里也有枪,他们枪口第一个对准的,肯定也是他刘俊卿。站在人群中间,他重重咬着嘴唇,鲜血从唇角流下来。
猛然,他疯一样地冲进人群,“我认,我认,我现在就认!”他一把推开了面前的同学,“孔昭绶,你给我出来!出来,孔昭绶!”
他嘶吼着,寻找着,疯子般寻遍了整个礼堂,却不见孔昭绶。
“走,走,再找!再找!我带你们找!”他领着士兵们冲了出去,这一刻,他已经只剩下一个念头:他已经不属于这所学校,他只想毁了这眼前的一切!
此情此景,连刘俊卿的亲生父亲——刘三爹也看不下去了,他扶着墙壁,一步一步慢慢挪着离开了礼堂。路其实很平,他却摔了一跤,随即两腿发软,怎么也站不起来,嘴唇哆嗦着,上下牙齿咬得咔咔作响,终于,从齿缝里挤一句“兔崽子!”,禁不住泪如雨下。
毛泽东、蔡和森一左一右夹着孔昭绶,一时之间也不知哪里安全,只好先带着老师们到宿舍再说。
“昭绶兄,你怎么就不听劝呢?”杨昌济急得满头大汗,“白白牺牲一条性命,有必要吗?”徐特立、方维夏等人也纷纷劝道:“是啊,校长,赶紧走吧,迟了就来不及了。”
孔昭绶早已抱了必死决心,只是微笑着说:“你们不用劝了,我不会走的。昌济兄、特立兄,你们都走吧。毛泽东、蔡和森,你们赶快把外面的同学都带走,千万别让他们出事。”
毛泽东斩钉截铁地说:“您不走,谁也不会走的!”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声。屋里的人不由得都紧张起来,只有孔昭绶反而更加平静了。蔡和森向杨昌济等点了一下头,打开门走了出去,迎头却愣住了……眼前,张昆弟、罗学瓒、萧三……几十个同学抄着棍棒、板凳、砖头等东西,正涌向门口。一张张年轻的脸上,都是视死如归的无畏。
蔡和森问:“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啊?”张昆弟扬着手里的木棒说:“和森兄,我们决定了,大家把校长围在中间,一起往外冲,拼出这条命,也要把校长送出去!”“对,冲出去……”众人纷纷点头。张昆弟一挥手,“说干就干!不怕死的,跟我来!”
“都给我站住!”身后,传来了毛泽东的一声大吼,大家不由得都愣住了,“你们这是要干什么?都疯了?凭这几根木棍,就想跟刺刀、跟子弹、跟一支军队去拼命吗?”“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校长抓走吧?”张昆弟说。
“不管怎么样,也不能用血肉之躯,用这么多人命去冒这种险!这是无谓的牺牲,是匹夫之勇!”毛泽东一把抢下了张昆弟手中的棍子:“都把东西放下!都给我放下!”好几个同学被他震住了,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更多的人迟疑着,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张昆弟说:“不行,我不能看着他们把校长抓走,要命有一条!我不怕!”说完,就要往外冲,“昆弟……”蔡和森连忙一把拉住。
“同学们!” 听到动静的孔昭绶与其他老师出现在门口,孔昭绶命令同学们,“把东西都放下来,放下!都放下!”
一片静默中, 乒乓一阵,同学们手中的棍棒、砖头、板凳……通通落在了地上。忽然,一只手缓缓地,却是坚定地捡起了地上的一根木棒。所有人都愣住了——居然是蔡和森!
孔昭绶急了:“蔡和森,你这是干什么?”蔡和森看着孔昭绶,一脸平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昆弟他们刚才要干什么,我现在就去干什么。”
方维夏急了,站出来想要阻止,杨昌济却轻轻拉了他一把,他太了解蔡和森了,知道这个学生绝不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来,尤其在这种危急时刻。
蔡和森环顾着同学们:“怎么了?大家刚才不都还勇气十足吗?怎么现在都不敢了?”他又捡起一根球杆,递向毛泽东,“润之,拿着!”连毛泽东也被他搞糊涂了,一时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孔昭绶上前,一把将那根球杆抢了过来:“蔡和森,你就别添乱了!你这不是去白白牺牲吗?”蔡和森说:“连校长都可以白白牺牲,我这个学生为什么不可以?连校长都不要命了,我这个学生还要什么命?”毛泽东这才醒悟过来,立刻率先抄起了板凳,其他学生也纷纷捡起刚才扔在地上的东西。杨昌济严厉地说:“昭绶,你还要以你的固执,去换取他们的生命吗?”
所有人都在等着、期待着,终于,孔昭绶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好!我走。”
大家刚刚松了一口气,萧三等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孔校长,快走,刘俊卿带人搜到宿舍来了。”跟在后面的李维汉接着说:“学校的前后门都被堵了,四面全是兵,一条出去的路都没有了!”
“一个口子都没有了?”徐特立连忙问。“到处都是兵,围得跟铁桶一样,谁都不准出去啊。”罗学瓒说,“最可恨是那个刘俊卿,每个人他都要过目,比那些当兵的搜得还卖力!”
孔昭绶心如死灰:“一师教出了这样的败类,也是天亡我了。”
“校长。”身后突然传来了刘三爹的声音。孔昭绶一扭头,不知何时,刘三爹已来到人群外,提着一只油迹斑斑的竹匾,捧着一个蓝布包袱。他解开蓝布包袱,里面是一套皱巴巴、油腻腻的旧衣服,散发出难闻的臭味,那是他炸臭豆腐时经常穿的:“靠大椿桥那边的小侧门,只有几个当兵的守着,校长,您换上这身衣服,就说是来给学校食堂送臭豆腐的。学校里除了老师就是学生,没有这种打扮的人,他们肯定会相信。”
“这行吗?”孔昭绶将信将疑。“换吧,校长,一定行,我打包票,一定行的。”刘三爹把旧衣服捧到了孔昭绶眼前,微笑着说:“换吧,校长。”
一旁的杨昌济想了想:“不管怎么说,这个办法值得一试。不过,还得烦请徐副议长大驾。”“这话怎么说?”徐特立忙问。
杨昌济低声说了几句,大家连连点头,孔昭绶也终于解开长衫扣子,开始换衣服。徐特立与杨昌济也赶紧动手,拿的拿衣服,取的取帽子帮他。换下的长衫被刘三爹随手接过,搭在自己臂弯里,忙乱中,谁也没留意。
不一会儿,杨昌济、徐特立迈着方步,直朝大椿桥的小侧门而来。刘三爹说的没错,相比学生宿舍的喧闹混乱,这里显得安静很多。
“站住!”两名持枪的士兵喝住了迎面走来的杨昌济和徐特立。杨昌济脸色一变,“你们干什么?知道这位是谁吗?省议会的徐副议长!连议长的驾都敢挡,好大的胆子!”一名军官上前来,嘴里骂骂咧咧,“少他妈啰嗦,老子是汤大帅的兵,不认得什么一长二长,都给我站住!”徐特立头一扬,端着架子就往外走,那名军官拔出手枪,迎头顶住了他:“往前一步,格杀勿论!”
这里正僵持不下,身穿破衣、头戴毡帽的孔昭绶低着头从旁边走来,就要从他们身边出门,那名军官却眼尖,枪一抬:“哎——哪去哪去?”“我回家。”“回家?你干什么的?”“我,卖臭豆腐的,刚到学校食堂送完货。”“站这儿等着!”“长官,家里锅上还炸着豆腐呢,您行个方便吧。”“少啰嗦,人犯没抓到以前,谁都不准出这个门!”
正在这时,身后不远处又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杨昌济一扭头——看到刘俊卿一马当先,带着一帮兵正向这边走来。刹那间,三个人的心猛地悬了起来。杨昌济与徐特立赶紧拦在了孔昭绶前面,眼睁睁看着刘俊卿一步步逼了上来,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突然,哗啦一阵,一堆泥土从坡上滚了下来,正散在刘俊卿的脚边。他猛一扭头,坡上,一个穿长衫的背影一闪而过。
刘俊卿的眼睛顿时亮了:“就是他,他在那儿!”陈副官也看见了,手一挥:“给我追!”士兵们与刘俊卿一窝蜂追了上去。那名负责看门的军官拔出手枪,一巴掌抽在一个士兵头上:“还愣着干嘛,还不快追!”他带着看门的两个兵也追了上去。
片刻之间,叫嚣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