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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回到卡戎(出书版) 作者:郝景芳-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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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手放在身前,一只手搭在她座位背上,笑容平静,却写着清晰可见的不甘心。那种不甘心让人难过。她轻轻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好。

  “对了,”她轻轻转换话题,“我还找到了一只徽章。”

  “什么徽章?”

  “曾祖父的徽章。”洛盈转而问他,“你还记不记得战争年代火星的徽章?”

  “记得。是鹰吧?沙漠之鹰。”

  “是。不过我今天才知道,那不是曾祖父最初设定的徽章,那是打到一定程度之后由联军其他统帅决定换的。”

  “那你曾祖父的徽章是什么?”

  “一只苹果。”

  “苹果?”安卡不禁哑然失笑。

  “是。”洛盈伸出手,摊开给安卡看,“就是这个。”

  安卡轻轻拿起那只黄铜色做工精巧的小物件,迎着光仔仔细细端详。

  “档案里没有很多说明。我也不知道曾祖父为什么设定这个。”

  “确实有点……”安卡停了一下寻找词汇,“不同寻常。”

  “你第一反应想到什么?”

  “帕里斯和三女神。”

  “有可能。”洛盈点点头,“隐喻战争的开端。用特洛伊的血流成河映照现实。”她说到这里,顿了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不过这不是我的第一反应,我先想到的是另外一个故事。”

  “哪个?”

  “伊甸园的故事。”

  “你觉得,苹果是比喻人向神的反叛?”

  “不是。”洛盈轻声说,“我没想那么宏伟的意义。实际上我说不清地球是不是能代表伊甸园,火星的反叛又有什么意义。我只是一瞬间想到一句话,想象一个男人对身边的女人默默在心里说:为了你,我宁愿堕落。”

  安卡没有说话,搭在洛盈身后的手臂轻轻搂住她的肩头。

  “爷爷没有妈妈,”洛盈接着很轻很慢地说,“爸爸没有妈妈,我也失去了妈妈。也许我这家族里所有的女人都要在年轻的时候死去……”

  “别说傻话。”安卡低沉而坚决地打断她,“那个年代每三个人就死掉一个,死人太正常了,什么也不能表示。”

  “可也许这就是命运。”

  “胡说。这是不幸的巧合,不是什么命运。”

  洛盈望着安卡,他的表情少有地严肃。她鼻子忽然一酸,心里觉得难以形容的脆弱。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出这些悲观的话,她只是觉得,在听到如此悲伤的故事之后,只有一个无限悲伤的未来才能让自己觉得心情平衡。她第一次觉得如此疲倦,如此不想前进,如此无能为力。面对那不可抗拒的早晚要来的命运,一个人用尽全力也是无能为力。人那么容易就不存在了,就像风吹沙子一样容易。她趴在安卡肩头呜呜地哭了。安卡什么都没说,将她的头揽在怀里,手臂沉稳地抱紧她的后背。

  他们久久地坐着,坐在空寂雄伟的走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整排宏伟的青铜雕像在他们两侧延伸,如栩栩如生的神明俯视,在灰色高耸的立柱间站成永远的谜。走廊延伸到看不见的尽头,古希腊字母刻着大写的命运、诗与智慧。天地肃静,四下里人影皆无。


  石

  出院的时候,洛盈以为自己短期之内不会回到医院了。可是当她在档案馆无意中读到瑞尼的一段往事,一段瑞尼没有告诉她的关于他自己的往事,她决定还是要去当面问问。

  在出院两天后,她又重新推开医院的大门。她对这段往事关心,不仅仅因为它是瑞尼成为医生的理由,而且因为它与爷爷相关。实际上它是他们整个联系的核心,因为这件事,瑞尼才转而研究神经医疗,才可能为自己治病,也是因为这件事,瑞尼才与爷爷相识,获得他的友谊与信任,才有出入档案馆的特殊的资格。因为他们的渊源,爷爷才将她托付与瑞尼,瑞尼才给了她授权的信件,这背后的原因种种,现在终于有了一个点的结合。

  这个将瑞尼与她家族联系起来的关键的事件竟然是一个错误。洛盈觉得非常值得思量。这到底是谁的错误,她说不清,看起来其中并没有居心叵测的恶人,可是瑞尼就是受到了整个人生的重大损失。

  洛盈读了瑞尼的档案。他年少时在很多系统的实验室里都选过课,从机械中心到古典哲学研究室,最后在十八岁选定方向时选择了仿生工程,二十岁进入仿生工程中心的制造实验室,在那里研究动物、机械、结构与行走。

  就在他进入实验室的第三年,一辆矿车出事了。一辆仿生采石车在试运行中自燃并爆炸。尽管没有人员伤亡,但损失十分可观。调查组在一片黑漆漆的残骸中搜索,慢慢缩小范围,最后将事故原因归结到一处传感设备漏电。这是一个很难定性的事件,残骸烧焦,元件熔化,连成黏糊糊的一片,任何检验已无处下手,精确测量更是不可能完成。因而,究竟是元件设计失误、加工失误,还是装配失误便已无从考究。

  就像每一次重大事故之后必然经历的那样,一场责任事故追究调研会在不确定中召开。经过三天从早到晚对整个系统上上下下几十人的详细询问,经过另外三天议事院专项调研小组和总督的商谈,最后的结果出炉,瑞尼一个人被处罚了。

  “他们怎么能确定是您的错误?”洛盈问瑞尼。

  “他们不能。”

  “那他们为什么罚您?”

  “因为出了事总要惩罚某个人或者某些人。”

  瑞尼将雕刀放下,说得很平静,不起波澜。事情过去十年多了,他并没有想到还有人会翻出来详加询问。他看着洛盈,她的脸上露出一种真正替他难过的关注神情,微微皱着眉,认认真真感到困惑,这让瑞尼很感动。这些年问他此事的人很多,有一些是可怜,有一些是客气,能够真正去思索他的困境的人还是寥寥无几。

  “该是谁的错误就罚谁,怎么能随便定一个人呢?”她接着问。

  “问题就在于,在当时的状况下,非常难以确定精确的错误来源。”

  “我看到您的自我辩护报告了,您不是很有理由地认为设计没问题吗?”

  “是。”

  “那后来为什么撤消了呢?”

  瑞尼沉默了片刻。他回想起当年的情景,一幕一幕仍历历在目。

  “我这样给你算一笔账吧。当时的情况是,无论如何要处罚,但问题就是究竟该处罚多少人。如果是设计问题,只处罚我一个,但如果是加工管理不当,就要处罚一串人。”

  他是事故元件的设计者,他设计的传感器是采石车腿上的关节。问责大会那一天,采石车涉及的两大系统负责人庄严就座,议事院议员主持,审视系统专员在一侧坐成一排。墙上播放着加工流程记录,一台模拟样机在会场中央静静匍匐,与会者围绕在四周,就像猎人围着一只被捕的兽。瑞尼坐在后排,听调查负责人陈述调查报告。各种分析和指示在身边盘旋,他小时候的习惯又开始上演,从词语中听出词语,词语与词语在心里拼搭。

  火星的问责是最重要的事。每一次实验失败和事故之后,严肃问责和事故重现都到了苛刻的程度。瑞尼曾想过这件事的深意,它不仅来源于工程项目必要的严谨,而且来源于系统制度运行的必要要求。火星的系统运作是政府行为也是企业行为,所有人的生存依靠它的安稳。重要的是质量保证。在一个由系统全权领导的垄断的生产团队中,没有争夺顾客的市场、没有其他企业竞争,如果再没有严苛的问责制度,那么就很容易将疏忽和错误包庇,质量就不可能有所保证。火星的资源少得可怜,为了节约资源和高效运作,工作室的竞争只在方案阶段比拼,一旦立项,便只有一种方案化成生产,此时的团队便要全权负责。这种系统等于全行业的现实带来双重含义。一方面,系统和系统里的每一个工作室会像任何团体一样试图保护自己的成员,另一方面,系统作为公民在某个领域的全权委托人,要负责像法律一样替公民做出公正裁决。这就赋予系统负责人双重身份,既要对外,也要对内;既是带领者,也是管理者;既要保护,也要惩罚。即便有审视系统,这种双重也依然存在。

  责任。这里面的关键词就是责任。若只对团队负责任,那就只要对未来的生产做最大程度的优化,但若对整个外部和全体国民负责任,那就要不计后果按照事实公正行事。在当时的情况下,如果追究管理疏漏,要惩罚从上到下各个环节的不严谨,则必然使得人员损失,生产出现停滞,对工程本身不利,尤其当时项目的领导者是该领域最最权威宝贵的专家。

  责任。对内责任和对外责任。瑞尼在内心估量着这个微妙的词。一个审查员将他叫起来,问了他一些话,他仍然在琢磨,没有听全,只听见最后一句。

  “……你觉得你是否负有责任?”

  “责任?哪种责任?”他几乎是本能地反问。

  是对事实的责任,还是对生产的责任?

  审查员又说了一些话,他还是只听见最后一句。

  “……你的领导有责任对你做出妥善处理。”

  “这又是哪种责任?”他问。

  是维护制度严明的责任,还是维护系统稳定的责任。

  当句子与句子首尾相接,拼搭成环环相扣的塔基,他不知道该把钢梁插到哪里。双重含义让责任分歧。横置或者纵插带来截然不同的结果。他就像一个小孩踌躇地拿着积木,在头脑中走来走去,打量各种可能的样貌。

  没有人理睬他的反应。讨论和决议继续着,数据和表格依次出现在墙上。审查员、工程师和议员面色严峻,时而辩论,时而低头私语。瑞尼看着他们,觉得十分遥远。头发和胡须化成来回摇晃的画影,他心里隐隐知道,最后的决定快要浮出水面了。

  两天后,总督汉斯亲自造访瑞尼的小屋。汉斯还没有开口,瑞尼就明白了。汉斯手持自己年轻时的战斗勋章,亲手戴在瑞尼的灰色衬衫上。他说他是代表自己送上歉意与谢意。徽章上写着“捍卫家园”。不是捍卫真理。

  瑞尼被处罚了。最后的事故原因被定为设计疏漏,这是惩罚人数最少的方案。在当时矿石开采的紧要关头,项目需要大量人手,负责人负责着只有他能负责的关键技术。瑞尼相信自己的设计没有问题,可是他没有争辩。设计有没有问题不是当时最重要的问题,最重要的问题是责任。当残骸将线索烧成一团乱麻,议事院需要选择处理要遵循的方向。他们选择了维护系统稳定的责任。珍贵的人员保全了,下一步的生产就能迅速继续。处理总会朝向对生产最有利的方向,这个道理瑞尼看得明白。

  汉斯坐在瑞尼对面,低头叹了口气。瑞尼看着汉斯,忽然有些同情他。他看得出这个结果也不是汉斯所愿,但他仍然来到他的小屋,摘下自己用身躯争得的荣誉。

  瑞尼被免除职务,不能工作在工程一线实验室了。汉斯让他自己选择去处,瑞尼知道这是他的歉意。瑞尼有一个少年时的朋友在萨利罗区第一医院做神经科医生,于是他选择到那里,从工程传感转向医学传感。他看得明晰,心里并不怨恨。在钢梁交错的复杂铁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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