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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幻灭-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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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仍旧能飞黄腾达,只消能利用好机会,或者交上一般上等人;不过万一撞在一个恶魔手
中,他非堕入十八层地狱不可。他这个人好比许多优美的东西缝在一块质地脆弱的料子上,
年代一久,鲜艳的色彩褪尽了,只剩底下的料子,要是质地太差,那就成了一堆破烂的布条
儿。只要吕西安还年轻,不怕没人欢迎,可是到了三十岁又是什么局面呢?真正爱护他的人
不能不想到这个问题。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对吕西安有此想法,我也不敢直言不讳,使你听了
伤心,无奈你的来信语气那么沉痛,问题提得那么迫切,我若客套一番,敷衍了事的回答,
既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自己,因为你太看重我了;并且我朋友中认识吕西安的人都和我意
见一致,因此我觉得说出真相是我责任所在,不管那真相多么可怕。在好坏两方面,吕西安
都样样做得出。这话可以概括我们大家的感想和这封信的内容。现在他朝不保夕,苦不堪
言;倘若生活的颠簸把这个诗人送回到你身边来,希望你利用你对他的影响,留他在家;在
他立志不坚的时期,巴黎对他始终是个危险的地方。他常说你们夫妇俩是他的护身神,大概
他过去把你们忘了;等到他受着狂风暴雨的打击,除了老家没处栖身的时候,他一定会想起
你们;那时,太太,你还得一片热情的对他,那是他需要的。太太,我素来钦佩你的才德,
也尊重你的慈母般的忧虑,不能不向你表示我真诚的敬意。
    你忠实的仆人 阿泰兹。
    看了这封信以后两天,夏娃奶水枯了,只得雇一个奶妈。她一向把哥哥当作神道一般,
怎想到他糟蹋了大好才华去做坏事;在夏娃眼中,吕西安是陷入泥坑了。外省的冷角落里还
有些清白的人家保存旧传统的光辉,这个高尚的姑娘最重诚实,廉耻,以及家庭中培养出来
的一切做人之道,绝对不肯妥协。她心上想,原来大卫竟有先见之明。爱情浓厚的夫妻本可
以平心静气,无话不谈,夏娃把心中的悲痛,使她雪白的脑门变得灰溜溜的伤心事儿告诉丈
夫,丈夫说了许多安慰她的话。夏娃痛苦之极,丰满的乳房长不出奶水,又为了不能尽为娘
的责任而发急,大卫眼泪汪汪的瞧着她,一面安她的心,给她希望。
    “孩子,你哥哥立身不正是因为幻想太多。诗人渴望荣誉也不足为奇,只是追求快乐太
性急了。他好比一只鸟,很天真的受着五光十色的繁华世界的骗,社会指责他的罪过,上帝
会饶赦他的!”
    可怜的女人嚷道:“可是他把我们害苦了!……”
    “现在他害了我们,几个月之前寄回他的第一笔稿费,救了我们!”大卫知道老婆说的
是气话,不免过火,不久仍会对吕西安回心转意。“差不多五十年前,梅尔西爱在《巴黎景
象》中说过,文学,诗歌,科学,一切脑力活动的产物永远养不活人。吕西安凭着他的诗人
气质不相信五个世纪的经验。用墨水灌溉的庄稼,即使能收割,也得在播种以后等上十年十
二年;吕西安却把青草当作五谷。不过至少他懂得了人生。他上过一个女人的当,少不得还
要受上流社会的骗,相信虚假的友谊。他的经验付的代价太高了,别的也没有什么。咱们的
老祖宗说的好:只要子弟回家耳朵不聋,保持清白,也就行了……”
    可怜的夏娃叫道:“清白!……吕西安哪一桩行为不是违反道德的?……昧着良心写文
章!攻击他最好的朋友!……拿女戏子的钱!……和她同出同进!把我们搜刮得一文不剩!
    ……”
    “噢!这不算什么……”
    大卫赶紧停住,差点儿泄漏舅子假造本票的秘密;夏娃发觉他有话不说,隐隐然感到不
安。
    她说:“怎么不算什么?咱们哪儿去张罗三千法郎来还人家?”
    大卫说:“第一咱们要跟赛里泽续订印刷所的租约。这半年他替库安泰做的活儿分到百
分之十五的好处,一共有六百法郎,印零件又挣了五百。”
    夏娃说:“这件事给库安泰弟兄知道了,也许不会再订合同,他们要忌惮赛里泽,因为
他不是东西。”
    大卫说:“没关系!再过几天咱们就发财啦!吕西安有了钱一定是个正人君子……”
    “噢!大卫,亲爱的朋友,你这是什么话啊!难道吕西安穷了就不能不做坏事吗?你对
他的看法和阿泰兹先生完全一样!软弱的性格不可能出人头地,而吕西安便是软弱的……
    一个经不起诱惑的天使算什么呢?……”
    “唉!他这种人要有特殊的环境,特殊的天地,才能显出他的美。吕西安天生不宜于斗
争,我叫他不需要斗争就是了。我马上要成功了,忍不住要把我成功的方法告诉你听。你
瞧!”大卫从袋里掏出几张八开大的白纸,好不得意的扬了一扬,放在他女人膝盖上。
     
   
     

 

幻灭 
六 造纸业一瞥

    

    他要夏娃上手试试样品,夏娃诧异的神气象小孩儿。大卫说:“这样的纸,大葡萄尺寸
的①造价每令不超过五法郎。”    
  ①65公分×50公分。法国纸张名称详见本书第111页。

 
    夏娃说:“这些试验怎么做的?”
    大卫说:“用玛丽蓉的一只旧棕筛做的。”
    夏娃问:“你还不满意吗?”
    “关键不在于制造,而在于纸浆的成本。唉!孩子,不少人走过这条艰难的路,我是最
后一批了。早在一七九四年,玛松太太试验用字纸做成白纸,试验是成功了,可是成本浩
大!一八○○年英国的德·萨利斯比里侯爵,一八○一年法国的塞甘,同时尝试用干草造
纸。你手里这几张用的是咱们最普通的芦苇。我还想用荨麻和蓟草来做。要原料便宜,必须
找一些出在沼泽区和土壤不好的地方的植物,那就不值钱了。整个秘诀在于怎样用那些草料
做成纸浆。现在我的方法还不够简单。尽管事情很难,我有把握使法国的造纸技术和我们的
文学同样领先一步,成为我们的专利,象英国人的钢铁,煤炭和家用陶器一样。我要做一个
造纸业中的雅卡尔①。”    
  ①法国人雅卡尔(1752—1834)曾发明一种纺织机,至今尚在使用。

 
    夏娃站起身子,被大卫的朴实的态度感动了,兴奋之下,张开手臂抱着大卫,把头倒在
他的肩膀上。
    大卫说:“你这样对我,仿佛我已经成功了。”
    夏娃仰起头来望着大卫,漂亮的脸上淌满眼泪,一时竟没法开口。
    “我不是拥抱天才,是拥抱一个安慰我的人!”她说。“一颗星掉下去了,一颗星正在
升起来。哥哥的堕落使我心酸,你却给我看到丈夫的伟大……是的,将来你一定和格兰多尔
热,鲁韦,罗贝,替我们培养茜草的波斯人,①还有你和我提到的那些人一样伟大,他们改
良一种工业,做了有益人类而并不显赫的事,至今默默无闻。”    
  ①十六世纪格兰多尔热祖孙三代发明并改进在布上织出花草的图样。鲁韦于一五四
九年发明在河上编筏运木。罗贝办的织布厂出品超过弗朗德勒。十八世纪定居法国的波斯人
阿丹(1711—1774)在法国播种茜草,成为主要染料之一。

 
    鲍尼法斯·库安泰和赛里泽在桑树广场上来回走着,望见窗纱上映着夫妇俩的影子,说
道:“这个时候他们在干什么?……”赛里泽负责监视老东家的行动,长子库安泰每天半夜
里都要来跟赛里泽谈一谈。
    赛里泽道:“大概他拿白天做的纸给女人看。”
    纸厂老板问:“用的是什么原料呢?”
    赛里泽回答:“猜不出来。我在屋顶上开了一个窟窿,昨天夜里爬上去,看见傻瓜用铜
盆煮纸浆,堆在一边的原料,看来看去看不出是什么东西,只能说象苎麻一类……”
    鲍尼法斯声音很婉转的对他的奸细说:“到此为止吧,再进一步就不老实了!……赛夏
太太快要叫你续订印刷所的合同,你回答她想自己开店,愿意出半价买下她的执照跟机器,
要是她答应了,马上通知我。不管怎么样,你得尽量拖日子……他们没有钱了。”
    赛里泽道:“一个子儿都没有了。”
    长子库安泰应声说了句:“一个子儿都没有了”,心上想:
    “这一下可逃不出我手掌啦。”
    梅蒂维埃字号除了经营纸张以外,库安泰弟兄的铺子除了造纸和印刷以外,都兼做放款
而不领执照。在巴黎领一张银钱业的执照要花五百法郎,税务机关还设想出办法来控制商
业,逼那些私做银钱生意的人领执照。库安泰弟兄和梅蒂维埃,虽然用交易所的行话来说,
是地下银行家,在巴黎,波尔多,昂古莱姆的市面上,每季也有几十万往来。那天晚上,吕
西安伪造的三千法郎票据正好从巴黎转到库安泰弟兄手里,鲍尼法斯立刻利用这笔债务,想
出一条毒计来害那个耐心而可怜的发明家,但看下文就知道。
     
   
     

 

幻灭 
七 介绍一般的外省诉讼代理人,尤其是柏蒂-克洛

    

    第二天早上七点,鲍尼法斯沿着他纸厂的引水道踱来踱去;纸厂规模很大,水声使人听
不见说话的声音。他等着一个二十九岁的诉讼代理人,六星期前才在昂古莱姆的初级法院登
记,名叫皮埃尔·柏蒂-克洛。
    年轻的代理人被有钱的厂商约去谈话,当然不敢失约。长子库安泰同他打了招呼,问道:
    “你在昂古莱姆念中学可是和大卫·赛夏同一个时期?”
    “是的,先生,”柏蒂-克洛说着,凑着长子库安泰调整步伐。
    “近来有来往吗?”
    “他回来之后,我们至多碰上两回。这也是必然的,平时我不在事务所就在法院;星期
天和节日又得用功,想法进修,我是样样要靠自己的……”
    长子库安泰点点头。
    “我们见了面,大卫问起我的情形。我说我在普瓦捷念完法律,在奥利韦先生手下当首
席帮办,希望有一天能盘进他的事务所……我跟吕西安·沙尔东比较熟,现在他改称吕邦泼
雷,勾上了德·巴日东太太,变了大诗人,跟大卫·赛夏是郎舅。”
    库安泰道:“你何妨去看看大卫,说你当了诉讼代理人,有事的话可以替他出力。”
    年轻的代理人回答:“那使不得。”
    “他从来没打过官司,没有相熟的代理人,为什么使不得?”长子库安泰回答,他借着
绿眼镜做隐蔽,打量柏蒂-克洛。
    皮埃尔·柏蒂-克洛是乌莫镇上一个裁缝的儿子,过去受同学们轻视,心底里憋着一股
怨气。不干不净,乌七八糟的面色,说明他害着长期的病,生活艰苦,睡眠不足,几乎经常
心绪恶劣。用俗话来说,两句话就可以形容这个汉子,叫做又强横又尖刻。破嗓子同他生硬
的脸色,憔悴的神气,说不出颜色的喜鹊眼,正好配合。据拿破仑的观察,喜鹊眼决不是老
实人的相貌。他在圣赫勒拿岛和拉斯-卡斯提到他的一个心腹,偷了他的钱被他赶走了,说
道:“你瞧某人,明明是喜鹊眼,不知怎么我会长时间相信他的。”长子库安泰把那清瘦的
起码代事人细细端详了一番,只见他一脸麻子,几根稀剌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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