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灭-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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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西安略微带着卖弄的口气说:“喂,朋友们,轻骨头也会变成大策略家,你们等着瞧
吧。”
米歇尔道:“但愿我以前看错了。”
费尔让斯问道:“你是不是在过渡期间和柯拉莉同居?”
“是的,”吕西安装着天真的样子回答,“本来有个做买卖的老头儿迷着柯拉莉,被柯
拉莉打发了。”他又望着约瑟夫·勃里杜补上两句:“我比你的哥哥幸福,他没有本领控制
玛丽埃特。”
费尔让斯道:“现在你跟别人没有分别了,必定成功。”
吕西安回答:“不管在什么情形之下,我对你们永远和从前一样。”
米歇尔和费尔让斯彼此望了望,冷笑一下;吕西安才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可笑。
约瑟夫·勃里杜道:“柯拉莉真美,画成肖像可出色呢!”
“而且心地好,”吕西安回答,“说良心话,她纯洁得很。你就替她画个像吧。只要你
愿意,你画老婆子带一个姑娘去见参议员的作品,不妨拿她做模特儿,代表那个威尼斯的姑
娘。”
米歇尔·克雷斯蒂安道:“女人动了真情都是纯洁的。”
这时拉乌尔·拿当向吕西安直扑过来,亲热得了不得,抓着吕西安的手握着。
他说:“好朋友,你不但伟大,而且有良心,此刻良心比天才更难得。你对朋友真义
气。从此我跟你是生死之交了,我永远忘不了这个星期你帮我的忙。”
吕西安受到这样一位名流奉承,不禁心花怒放,带着自命不凡的神气望着小团体里的三
个朋友。捧拿当的稿子要在明天的报上发表,曼兰先给拿当看了清样,拿当才有这番表现。
吕西安咬着他耳朵说:“我当初答应攻击你的时候就提出条件,要让我自己来反驳。我
素来是你朋友。”
吕西安回到小团体的三个朋友身边。费尔让斯刚才听着他的话冷笑,现在拿当的事帮他
辩白了,他因之很高兴。
“阿泰兹的书一出版,我就好替他出力了。单为这一点,我也要留在新闻界。”
米歇尔道:“你作得了主吗?”
吕西安假装谦虚,回答说:“只要人家还用得着我,总能够办到吧。”
半夜前后,客人一齐入席,开始大吃大喝。他们在吕西安家谈话比在玛蒂法家更放肆,
谁也没想到小团体的三个代表和报界的代表志趣不合。那般年轻的记者出尔反尔成了习惯,
早已心术败坏,当下便舌剑唇枪,交起锋来,拿新闻界的骇人的理论作为诡辩的根据。克洛
德·维尼翁主张维持批评的尊严,反对小报界专门作人身攻击的倾向,说结果作家只会贬低
自己的价值。卢斯托,曼兰,斐诺,公开维护那个办法,报界的俗话叫做寻开心,认为这是
标识一个人的才能的戳子。
卢斯托说:“经得起这个考验的才是真正的好汉。”
曼兰说:“大人物受到欢呼的时候也得有人叫骂,象罗马的胜利者一样。”
吕西安说:“那么受到嘲笑的人都可以自命为胜利了!”
斐诺说:“这话不是跟你自己有关吗?”
米歇尔·克雷斯蒂安说:“咱们的十四行诗不是应当跟彼特拉克的一样轰动吗?”
道里阿说:“黄金(洛尔)①已经出了一把力,帮助诗集成功。”
大家听了这句双关语一致叫好。
吕西安微笑道:“FaciamusexperimentuminanimaViAi.②”
①彼特拉克的恋人洛尔(Laure),与法文中黄金(IBor)一字谐音;而道里阿是花
三千法郎收买吕西安的诗集的。
②拉丁文:我们不妨拿一个毫无价值的人做试验。过去吕西安自命为彼特拉克,德·巴
日东太太也以洛尔自居。“毫无价值的人”,暗指德·巴日东太太。
韦尔努道:“新闻界对有些人毫不争论,一出台就送他们花冠,这样的人才倒霉呢!那
好比圣者关进神龛,从此没人理睬。”
勃龙代道:“当初尚瑟内兹看见德·冉利侯爵一往情深的望着老婆,对他说:得了吧,
好家伙,人家已经给了你了。社会上对一开场就顺利的人也会说这个话。”
斐诺道:“在法国,成功可以制人死命。我们彼此忌妒得厉害,只想忘掉别人的胜利,
叫大家也跟着忘掉。”
克洛德·维尼翁说:“可是有矛盾,文学才有生命。”
费尔让斯说:“同自然界一样,生命的来源是两种原素的斗争。有一个原素胜利了,生
命就完了。”
“政治也这样,”米歇尔·克雷斯蒂安补上一句。
“我们最近证明了这一点,”卢斯托说。“一星期之内道里阿就好销完两千部拿当的作
品。为什么?因为受到攻击的书必然有人竭力保护。”
曼兰拿着明天报纸的清样说:“有了这样的稿子,一版书还怕销不完吗?”
道里阿说:“念给我听听。我离不开本行,吃消夜也忘不了出版事业。”
曼兰念出吕西安的得意之作,全场一致鼓掌。
卢斯托说:“没有上一篇,怎么写得出这一篇!”
道里阿从他口袋里掏出第三篇稿子的清样,念了一遍。这篇评论将要在斐诺的第二期杂
志上发表,斐诺留神听着,他因为是主编,把文章捧得更过火。
他说:“诸位,博叙埃生在今天,也只能这样写。”
曼兰说:“当然。博叙埃生在今天,也要当记者的。”
克洛德·维尼翁端起酒杯,向吕西安含讥带讽的行着礼,说道:“为博叙埃第二干杯!”
吕西安向道里阿举杯道:“为我的哥伦布干杯!”
“好极了!”拿当叫道。
曼兰狡猾的望着斐诺和吕西安,问:“是个绰号吗?”道里阿道:“你们这样下去,我
们要搅糊涂了。”又指着玛蒂法和卡缪索道:“这两位怎么听得懂?波拿巴说的好:笑话好
比纺棉纱,纺得太细,要断的。”
卢斯托道:“诸位,咱们亲眼目睹一桩重大的,出乎意想的,闻所未闻的,真正的怪
事。我们这位朋友从外省人变做新闻记者有多么快,你们不觉得惊奇吗?”
道里阿说:“他是天生的新闻记者。”
斐诺拿着一瓶香槟站起来说:“弟兄们,咱们的主人初出台的时候,大家都替他撑腰,
给他鼓励;现在他的事业超过了我们的期望。他两个月之内显了本领,写出那些大家知道的
好文章;我提议替他举行洗礼,正式命名他为新闻记者。”
“再来一个蔷薇花冠,祝贺他的双重胜利,”毕西沃望着柯拉莉说。
柯拉莉向贝雷尼斯挥挥手,贝雷尼斯进去在女演员的帽匣内找出一些用过的纸花。胖老
妈子捧到外面,大家马上编成一个花冠;醉得特别厉害的客人还抢着纸花乱戴,样子挺滑
稽。大祭司斐诺在吕西安漂亮的淡黄头发上洒几滴香槟,装着一副怪有趣的正经面孔,仿照
宗教仪式宣布:“我以印花税,保证金,罚款的名义,命名你为新闻记者。但愿你写起稿子
来觉得轻松愉快!”
曼兰接口道:“并且稿费不扣除空白!”
这时吕西安瞥见米歇尔·克雷斯蒂安,约瑟夫·勃里杜,费尔让斯·里达,三个人怏怏
不乐的拿起帽子,在一片诅咒声中走了。
曼兰道:“看见没有?这些怪物!”
卢斯托道:“费尔让斯脾气挺好,可惜被那些道学家带坏了。”
“谁?”克洛德·维尼翁问。
勃龙代回答:“一批古板的青年聚在四风街上一个小酒店里讨论哲学,宗教,操心人类
的前途……”
“噢!噢!噢!”
勃龙代往下说:“……他们想知道人类是在老地方打转还是在进步。到底走的是直线还
是曲线,他们决定不下,只觉得《圣经》上的三角①荒唐可笑;于是他们发见一个先知,说
人类走的路线是螺旋形。”
①指三位一体说。
吕西安有心替小团体辩护,说道:“这不算什么。一群人聚在一起,可能发明更危险的
玩意儿呢。”
费利西安·韦尔努道:“你不要以为那些理论是空话,临了不是变成子弹便是断头台。”
毕西沃道:“眼前他们还不过在香槟酒里找天意,在裤子里追求人道主义,找寻推动世
界的小家伙。①他们重新捧出过时的大人物,什么维柯②啊,圣西门啊,傅立叶啊。我真怕
他们把可怜的约瑟夫·勃里杜迷昏了头。”
卢斯托道:“毕安训是我同乡,还是中学同学,受了他们的影响对我冷淡了……”
曼兰问:“他们可传授什么训练思想矫正思想的技术?”
斐诺回答说:“很可能。毕安训不是把他们的梦想当真吗?”
“不管怎样,”卢斯托说,“毕安训将来准是了不起的名医。”
拿当说:“他们出面的领袖不是叫做阿泰兹,恨不得把我们一齐吞掉的一个青年吗?”
“他是天才!”吕西安嚷道。
“我倒更喜欢来一杯赫雷斯酒③,”克洛德·维尼翁微笑道。
①以上一段是挖苦阿泰兹一帮人的空想。——法国人回答儿童关于钟表的问题,常
说是个小家伙使钟表走动的,“推动世界的小家伙”一语便是借用这个意思。
②维柯(1668—1744),意大利哲学家,首倡历史哲学,对十九世纪初的圣西门派颇有影响。
③西班牙著名的白葡萄酒。
那时每个人争着向邻座的人解释自己。等到风雅人物肯作自我介绍,向你吐露心事,那
一定是醉得不象话了。过了一小时,同桌的人都变了最知己的朋友,觉得彼此都是大人物,
英雄好汉,前途无量。吕西安因为是主人,还保持清醒,听着他们的诡辩很感兴趣,他的已
经败坏的心术也愈加败坏了。
斐诺道:“弟兄们,自由党非重新挑起笔战不可,此刻没有材料好攻击政府,你们知道
这对反对派多么不利。你们之中谁愿意写一本要求恢复长子特权的小册子,让我们借此起
哄,说是宫廷的阴谋?小册子报酬从丰。”
曼兰道:“我来写,恢复长子特权本是我的主张。”
斐诺回答说:“不行,你党内的人要说你连累他们的。费利西安,还是你动笔,道里阿
负责印刷,咱们保守秘密就是了。”
“给多少稿费呢?”韦尔努问。
“六百法郎!署名用C……伯爵。”
“行!”韦尔努道。
“你们在政治上也培养鸭子①了,”卢斯托道。
“不过是拿夏博案子②搬到思想方面去利用一下,”斐诺回答。“我们说政府有某种用
意,煽动舆论反对政府。”
克洛德·维尼翁说:“我始终弄不明白,一个政府怎么会听凭我们这批无赖支配大家的
思想。”
①鸭子是谣言和谎话的别名,参看本书第370页。
②夏博案是大革命时期一桩假造法令的舞弊案。
斐诺接着说:“倘若内阁轻举妄动,出场交手,我们就狠狠的斗它一斗;要是它生气,
我们就把事情闹大,叫政府大失人心。反正政府动辄得咎,报纸永远不担风险。”
克洛德·维尼翁说:“在没有取缔报纸之前,法国只好继续瘫痪。”又对斐诺说:“你
们每小时都在发展,将来会象耶稣会一样,差别只是没有信仰,没有固定的主张,没有纪
律,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