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灭-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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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眼睛发出闪光!我看着你唇间吐出金链,把我们的心拴在诗人的嘴边。谢尼耶的作品,你
得全部念给我听,他的诗最适合情人的心情。我不愿意你再痛苦了。是的,亲爱的天使,我
要替你安排一块乐土,让你过纯粹的诗人生活,有时活跃,有时懒散,有时无精打采,有时
用功,有时深思;可是你永远不能忘记:你的桂冠是靠我得来的,你的成功应当补偿我以后
的痛苦。唉,亲爱的,这个社会对我不会比对你更宽容,他们因为分享不到幸福,要发泄他
们的怨恨。是的,我永远有人嫉妒,昨天晚上你不是看见了吗?那些吸血的苍蝇不是刺伤了
人的皮肉,急急忙忙扑到创口上来吗?可是我多快乐!
我真正生活过了!我的心弦好久没有这样振动了!”
眼泪在路易丝的腮帮上淌下来,吕西安一声不出,握着她的手吻了很久。诗人的虚荣心
受着母亲,妹子和大卫奉承,如今又受到这个女人奉承。他所站立的虚幻的台阶,周围的人
都在继续替他加高。狂妄的信心不但有朋友支持,还有恼怒的敌人支持,使他在充满幻景的
气氛中向前趱奔。青年人的幻想自然而然同那些赞美,那些观念,沆瀣一气,一切都在帮助
一个风流俊美,前程远大的青年,直要经过几次冷酷无情的教训,这样的迷梦才会惊醒。
“亲爱的路易丝,那么你愿意做我的贝阿特丽克丝了,肯接受爱情的贝阿特丽克丝了?”
她抬起她本来低垂的美丽的眼睛,天使般的笑容显然和她说话的意义不一致,她说:
“要是将来……你值得人家爱的话!……现在你还不幸福吗?有一个知己,无论说什么都有
把握得到了解,不是快乐吗?”
“是的,”吕西安撅着嘴回答,做出一副情人失意的样子。
她用取笑的口吻叫了声:“孩子!哦,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吗?我看你进来的时候心中有
事。”
吕西安怯生生的向爱人说出大卫和夏娃彼此相爱,打算结婚的事。
她道:“可怜的吕西安,你怕挨打,挨骂,好象你自己要结婚似的!”她把手掠着吕西
安的头发,又说:“那有什么大不了呢?你家里的人跟我有什么相干?你在他们之中是一个
例外。倘若我父亲要娶他的女用人,你会不痛快吗?亲爱的孩子,情人是没有家庭的。难道
除了我的吕西安,我在世界上还关心别人吗?要出人头地,要成名,这才是我们的正经!”
吕西安听着这种自私的回答,一变而为世界上最快乐的人。路易丝正举出许多荒谬的理
由,证明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德·巴日东先生走进客厅。吕西安眉头一皱,怔住
了;路易丝向他递了个眼色,留他吃饭,饭后在打牌的人和别的常客未到之前,要他念安德
烈·谢尼耶的诗。
德·巴日东先生道:“这样不但她高兴,我也高兴。吃过饭听朗诵,对我再合适没有。”
德·巴日东先生讨好他,路易丝讨好他,仆役看主人宠他,侍候得特别恭敬;吕西安便
在巴日东府上坐享现成,一样一样的受用过来。等到宾客满堂的时候,德·巴日东先生的愚
蠢和路易丝的爱情壮了他的胆子,不由得气焰高涨,而他美丽的情人还从旁鼓励。吕西安看
着娜依斯在众人面前的威势,好不得意,娜依斯也只想把这威势分一些给他。总之,那天晚
上他尽量充当小城市里的大人物的角色。有人看吕西安态度大变,以为他和德·巴日东太
太,照旧时代的说法,有了深交。好些妒忌的人聚在客厅一角,跟杜·夏特莱先生同来的阿
美莉一口咬定,说已经出事了。
夏特莱道:“一个年轻小子想不到能踏进这个社会,不免得意忘形,这不能怪娜依斯。
沙尔东听见一个上流社会的太太说了几句好话,就以为对他有意了。他还分辨不出真正的热
情是不声不响的,此刻抬举他的话只是看在他美貌,年轻和才气的份上说的。如果我们的痴
情都叫女人负责,也太冤枉女人了。他当然是动了心,可是娜依斯……”
恶毒的阿美莉接口说:“噢!娜依斯!娜依斯看见人家这股痴情才快活呢!到了她的岁
数,年轻人的爱情吸引力特别强。在青年人身边,一个女人会返老还童,装做小姑娘,象女
孩子般心神不定,装腔做势,忘了什么叫可笑……你们不看见吗?药房老板的儿子竟敢在
德·巴日东太太家拿出主人翁的架子来。”
阿德里安轻轻的哼了一句:“爱情是不知道这些距离的。”
第二天,昂古莱姆没有一户人家不谈论沙尔东先生——又名德·吕邦泼雷——和德·巴
日东太太亲密的程度。仅仅有过几个亲吻,他们已经受到指摘,说是有了私情。德·巴日东
太太吃了她的权势的亏。在社会的许多怪现象中,你们可曾注意到没有标准的批评和荒唐苛
刻的要求吗?有些人可以无所不为,再胡闹也不要紧,他们样样合乎体统,老是有人争先恐
后替他们的行为辩护。社会对另一些人却严格得不能相信:他们做事都要合乎规矩,永远不
能有错误,犯过失,闹一点儿笑话都不行;人家把他们当做雕像欣赏,冬天冻坏一个手指或
者断了鼻梁,立刻从座子上拿下;他们不能有人性,永远要象神道一般十全十美。德·巴日
东太太瞧一眼吕西安,就等于齐齐纳和弗朗西斯十二年的快乐。两个情人握一握手,就会叫
夏朗德河上所有的霹雳打在他们头上。
大卫从巴黎带回一笔积蓄,此刻作为结婚的开支和在老家添造三楼的费用。扩充住屋不
是为的自己吗?屋子早晚是他的,父亲已经七十八岁了。印刷商替吕西安用砖木结构盖了一
套房间,因为原来的墙壁到处开裂,不能压得太重。他高高兴兴的把二楼装修齐整,配上讲
究的家具,预备安顿美丽的夏娃。那一段时间,两个朋友过着轻松愉快,完全幸福的日子,
吕西安虽然讨厌外省的寒酸俭省,连五法郎都看做一个大数目的习惯,可是精打细算的苦日
子,他照样忍受,不哼一声。郁闷的情绪消散了,脸上精神焕发,表示他抱着希望。他看到
自己福星高照,便一心想望美好的生活,把幸福建筑在德·巴日东先生的坟墓之上。这位先
生不但有时候消化不良,而且还有个可喜的怪脾气,认为吃的中饭不消化,晚上再多吃一些
就好了。
九月初,吕西安不再做印刷监工,而是堂堂德·吕邦泼雷先生了。无名的沙尔东在乌莫
住一间只有天窗的破阁楼,相形之下,德·吕邦泼雷先生的屋子不知要华丽多少。他不算乌
莫人了,住在昂古莱姆上城,每星期在德·巴日东太太家差不多要吃四顿饭。主教大人对他
很好,让他出入官邸。他凭着诗人的身分变为最高级的人物,将来还要成为法兰西的名流
呢。他在漂亮的客室,精致的卧房和书室之间踱来踱去,觉得每月从母亲和妹子辛辛苦苦挣
来的工钱中预支三十法郎,用不着于心不安;他的一部历史小说已经写了两年,题目叫《查
理九世的弓箭手》,还有一本诗集叫做《长生菊》。这两部作品一朝使他在文坛上出了名,
不怕没有钱偿还母亲,妹子和大卫。他既然感到自己的伟大,耳朵里只听见未来的声名,便
泰然自若的接受别人的牺牲。吕西安对着清寒的生活微笑,觉得最后一个阶段的贫穷倒也很
有意思。夏娃和大卫把吕西安的快乐看得比他们的更重要。工匠先得赶完吕西安的事,再替
二楼做家具,油漆,糊纸等等的活儿;婚期因此耽搁下来。认识吕西安的人看他受到这样的
爱护,都不以为奇:他多迷人!一举一动多可爱!欲望和急躁表现得多妩媚!他不用开口,
人家已经迁就他了。(被这种代势断送的青年,比因之得益的青年多得多。)年少风流自然
有人趋奉,上流社会从自私出发,也愿意照顾他们喜欢的人,好比看到乞丐,因为能引起他
们同情,给他们一些刺激,而乐于施舍;可是许多大孩子受惯了奉承照顾,高兴非凡,只知
道享受而不去开拓。他们误解应酬交际的意义和动机,以为永远能看到虚假的笑容:想不到
日后头发秃了,光彩褪尽,一无所有,既没有价值也没有产业的时候,被上流社会当做年老
色衰的交际花和破烂的衣服一般,挡在客厅外面,扔在墙脚底下。夏娃巴不得婚礼延期,因
为她要用俭省的办法置备小家庭的必需品。吕西安看见妹子做活,说道:“我要能做针线就
好了!”声调语气完全出于真心。对这样一个兄弟,两个情人怎么能不百依百顺呢?并且这
种无微不至的爱护,还有严肃而细心的大卫参加。从吕西安在德·巴日东太太家崭露头角以
后,大卫也担心他改变,惟恐他瞧不起布尔乔亚的生活习惯,有时便故意试试兄弟,要他在
淳朴的家庭乐趣和上流社会的乐趣之间选择一下。看见吕西安肯为着他们牺牲浮华的享受,
大卫私下想:“好,他是不怕人家引诱的!”三个朋友和沙尔东太太按照外省方式一同玩了
几次:在昂古莱姆附近,夏朗德河边的树林中散步;大卫叫学徒带着食物在约定的时间送到
一个地方,他们在草地上野餐,傍晚略微有些疲劳的回去,总共花不了三法郎。逢到重大的
日子,他们在乡下饭店吃一顿,铺子介于外省酒馆和巴黎近郊的小酒店之间,花到五个法
郎,由大卫和沙尔东一家分摊。下乡玩儿的时候,吕西安忘了德·巴日东太太府上的享用和
上流社会的筵席,大卫看着心里感激不尽。那时大家都想款待昂古莱姆的大人物。
到这个阶段,新家庭需要的东西差不多备齐了,大卫到马萨克去请父亲出来参加婚礼,
希望老人看着新媳妇喜欢,自愿在装修房屋的大笔开支里头分担一部分。不料大卫出门期间
发生一件事,在小城市里把整个局面改变了。
原来杜·夏特莱在吕西安和路易丝身边做奸细,他的仇恨既有吃醋的成分,也有贪财的
成分,所以等候机会要他们出丑。西克斯特想逼德·巴日东太太对吕西安的态度表示得非常
露骨,证明她已经象俗语所谓失身。他假装是德·巴日东太太的心腹,不作非分之想,在布
雷街赞美吕西安,在别的地方拆吕西安的台。娜依斯已经不再提防过去崇拜她的男人,不知
不觉的让夏特莱在她家随便进出了。他对两个情人的关系过分猜疑;事实上吕西安和路易丝
停留在柏拉图式的阶段,两人还因此大为懊恼呢。有些恋爱开场开得不好,或者说很好,反
正你爱怎么说都可以。双方用感情来钩心斗角,没有行动,只管空谈,不去围城而在野外作
战。欲望一再扑空,弄得两人都感到厌倦。在这种情形之下,他们有时间考虑了,能够互相
批判了。往往有些热情开始大张旗鼓,浩浩荡荡的出发,似乎火气很大,要把一切关口都攻
下来;临了却退回原处,没有胜利,倒反解除了武装,因为白闹一场而老大不好意思。有时
候,这种失败是由于年轻人的胆小,由于初入情场的女子喜欢拖延;凡是风月场中的老手,
耍惯手段的荡妇,倒不会这样互相愚弄的。
并且外省生活使爱情极不容易满足,只能引起精神上的冲突;另外还有许多阻碍,不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