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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窥视者 作者:格利耶-第30章

小说: 窥视者 作者:格利耶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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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每一步都撞着看不见的石头。今天早上,旅行推销员的疲劳已完全消失。

  他马上就到达了悬岩边沿,附近这一带的悬岩不很高。海水已经退落得很低,还继续在退潮。海面非常平静。小浪头的有规律的嘶嘶声并不比鞋子踏在草地上的响声大多少,可是要慢些。左边可以看得见那条笔直的防波堤,它侧斜地伸进海面;也看得见港口入口处的那个信号台。

  马弟雅思继续向这个方向走去,有时在旷野里走着,有时在岩石上走着,突然被一道和海岸垂直的裂缝挡住了去路。这条裂缝的上端不到一公尺宽,愈往下就愈狭窄,很快就窄到连一个小孩的身体也通不过去。可是它的深度一定更深,一直进入到岩石里面,只不过裂缝的两壁有了一块块的突起之处,使人无法一望到底。裂缝近海的一头不仅没有变阔,反而更狭窄起来——起码从上面看来是如此——因而从悬岩腰部直到海滩的无数凌乱的岩石中,没有一个真正的洞口。所以,无论从哪一方面都没法钻进这个裂缝。

  马弟雅思从衣袋里拿出那袋糖果,打开袋口,放进一颗石子,使袋子沉重一点,再把袋口合拢起来,拧了几拧,扔在裂缝不过分阻塞的地方。那袋糖果撞到石头上,一次,二次,可是没有给撞散,下坠也没有受到阻碍。然后它消失在黑暗中,眼睛看不见了。

  马弟雅思俯伏在深渊的口上,侧着耳朵倾听,听见它又在什么硬东西上撞了一撞,然后马上响起了一下有特征性的声音,说明它已经落到一个水潭里了。这水潭在潮涨时分一定是和大海相通的,不过通道太狭窄,太复杂,使得退潮永远也不能把这小袋糖果带到人人可见的地方。马弟雅思直起身子,转了一个弯,绕过裂缝,继续走路。他心里在想那些蟹不知喜欢不喜欢吃糖果。

  不久,他的脚就踏上了承载防波堤开始部分的那些平坦的岩石——那是些大块的灰色岩石,几乎一点不陡,一直伸展到水中,即使在退潮时分也不露出沙滩。通向海关的道路在这儿和一条比较重要的小径接连,小径透迄直达内陆,把沿海的一边让给一垛半夷平的古墙,这垛废墙显然是旧王城的遗迹。

  马弟雅思毫无困难地走到岩石下面,因为岩石的排列很便于行走。防波堤的外壁矗立在他面前,堤基直通信号台。

  他爬上最后一个斜坡,走上几步石级,从那扇开在围墙上的门走到码头。他又到了高低不平的铺石道上,今天早上的一场雨把铺石道洗涤得很干净。港口的海水平滑得像一个冰冻了的水塘:没有丝毫起伏,岸边没有丝毫波纹,水面没有丝毫颤动。防波堤的末端,有一艘小渔船停靠在登陆斜桥旁边,许多小箱子正在往船上装运。三个汉子——两个在岸上,一个在甲板上——正在用手互相传递小箱子,动作像机器人一样。

  码头边沿露出来的海底污泥,再也不像前几天的样子了。马弟雅思却在思索了几秒钟以后,才弄清楚这种改变的性质,因为在这片灰黑色的污泥上,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可以引人注意了,它是“干净的”,原来堆积在那里的一切垃圾一下子都扫清了。马弟雅思想起来昨天曾经看到一群人在利用涨潮时分进行清洁工作。据咖啡店主人说,这是这个岛自从作为军港以来所保存下来的卫生习惯。当然,旅行推销员当时也装出记得在童年时代曾经有过这回事;而事实上他完全忘记了这种细节,连有关的一切也全忘记了,当时的景象并没有引起他的任何回忆。

  蟹壳,废铁,陶器碎片,半腐烂的水草,等等,都不见了。接着海水又把污泥冲平,退潮以后就留下来一片平滑而干净的海滩,只是随处可以见到一两颗孤零零的鹅卵石。

  马弟雅思一走进咖啡店,店主人就叫住他:有一个机会可以让他回到城里去,不必等待明天下午的轮船。一只捕鱼船——就是刚才他看见停泊在码头旁边的那艘——待会儿就开往大陆;尽管船现很严格,他们仍然同意载运他这个旅客。马弟雅思从玻璃门上望出去,看见那艘蓝色的小渔船在继续载货,装货动作仍然迅速和机械。

  “船主是我的一个朋友,”店主人说,“他愿意为您效劳。”

  “谢谢您。可是我买的来往票仍然有效,我不愿意把它浪费掉。”

  “您放心,渔船的人不会要您大价钱的,而且船公司也可能给您退票。”

  马弟雅思耸了一下肩膀。他注视着一个人从登陆斜桥那边沿着防波堤走过来。

  “我看不可能,”他说,“而且要乘渔船的话,马上就得上船,对吗?”

  “还有整整一刻钟。您有足够的时间可以回去拿行李。”

  “可是没有时间吃早饭了。”

  “我可以很快地给您煮一杯净咖啡。”

  店主人马上俯身从开着的食具柜里拿了一只杯子,可是马弟雅思做了一个手势拦阻他,装出不满意的神气说:

  “如果我不能够从从容容地喝一杯上等的牛奶咖啡,再加上二三片牛油面包,我是动也不能动的。”

  店主人两臂向上一伸,微笑起来,表示既然如此,就无法可想。马弟雅思转过脸来望着玻璃门。那个穿红色衣服在防波堤上走着的渔民,似乎当人们不注视他的时候就停在原地不动,否则像他那样正常地走着,在刚才一问一答之间,早已走得很近了。沿路布满了篮子和渔具,要走得慢一点是很容易的事。马弟雅思注视着他的时候,渔民很快地越过一件又一件的障碍物。

  马弟雅思用微笑来回报店主人,然后加上一句:

  “何况我还要去付清房租。这时候我的女房东大概不会在家里。”

  他又向玻璃门望了一眼,感到同样的惊异:那个渔民恰好停留在一分钟以前马弟雅思的视线离开他时的原地方,继续用均衡而迅速的步伐在渔网和渔具中间走着。只要别人的视线离开他,他就停下来;只要视线回到他身上,他又继续走起来——仿佛始终没有停顿过,因为别人无法看见他停下来和再走动。

  “随您的便吧,”店主人说,“既然您这么愿意留在我们这里…哦马上去给您准备吃的。”

  “好呀,今天早上我饿了。”

  “一点也不奇怪!昨天晚上您简直一点东西都没有吃下去。”

  “通常我总是在早上肚子饿的。”

  “不管怎样,可以说,您相当喜欢我们这地方。您很怕在这儿少住一天。”

  “这儿,您知道,是我早就熟悉的地方。我是在这儿出生的,我已经告诉过您了。”

  “您有充分时间喝完一杯咖啡再回去拿行李。至于钱,您留在这儿花的钱更多。”

  “算了!没有关系。我不喜欢在最后一分钟作出决定。”

  “随您的便吧。我马上给您准备吃的…礁!小路易来了,来得正好。”

  大门开了,走过来一个穿着褪了色的红衣服的水手,就是刚才在防波堤上走着的那个。他的脸对马弟雅思说来倒也不是陌生的。

  “别费心了,孩子,”店主人对他说,“人家不要乘你的破船。”

  旅行推销员对那年轻人作了一个亲切的微笑:

  “我并不过分急于离开这儿,您知道。”他说。

  “我倒以为您急于离开这儿。”店主人说。

  马弟雅思偷偷地望了他一眼。从店主人的表情看来,似乎他的话里并不包含别的意思。那个年轻水手并没有放开门的把柄,他轮流地注视他们俩。他的脸瘦削而严肃,眼睛仿佛看不见任何东西。

  ‘吓,’冯弟雅思再说一遍,“我不那么着急。”

  没有人回答他。店主人站在柜台后面,背靠着内室的门框,脸朝着那个穿红布水手服和长裤的水手。现在那个年轻人的眼珠凝视着后墙放弹球机的那个房间的角落,仿佛在等什么人。

  最后,他喃喃地说了些什么就走了出去。店主人也出去了——从内室的门到里面去——可是马上又回来。他绕过卖酒柜台一直走到玻璃门边向外望。

  “这种毛毛雨,”他说,“要下一整天呢。”

  他继续对天气发表了些意见——总的是关于岛上的气候,也谈到最近几周的气象情况。马弟雅思正在担心又会谈到他不肯走的那些不成其为理由的理由,可是店主人仿佛反而完全赞同起他来了:今天这种天气的确不是乘渔船旅行的日子、这倒不是怕晕船,海面这样平静是不会晕船的;怕的是这么小的一条渔船没有适当的地方避雨;暴雨一来,船末到埠,旅客就会浑身湿透。

  店主人又对这些渔船的肮脏表示不满:即使他们整天用大桶大桶的水来洗船,船上的各个角落总是有碎的鱼肉,仿佛边洗边长出来似的。船上的绳缆木碰则已,一碰就满手油污。

  马弟雅思偷偷望了店主人一眼。很明显,店主人并没有别的用意——甚至连任何思想都没有——他只是为说话而说话,对于他自己说的话丝毫不加以重视。而且他对自己的说话也丝毫不要人相信。即使他完全没有说话,结果也是一样。

  年轻的待女从卖酒柜台后面进来了,她走着细步,手里拿着一个托盆,上面放着早餐的餐具。她把餐具排列在马弟雅思面前的桌子上。现在她知道每样东西应该放在什么位置,再也不像第一天那样犹豫和弄错了。只是有时动作比较缓慢,才使人看出她是在战战兢兢地工作。摆好餐具以后,就抬起她的黑色大眼珠望着旅行推销员,看看他是否满意——可是不到一秒钟,只是眨一下眼睛的工夫,她就把眼睛挪开了。这一次她好像对他微笑了一下,不过很难觉察得出。

  她向摆好餐具的桌子作了最后一次巡视,把臂膀稍稍向前伸了一下,仿佛要搬动什么东西——也许是那只咖啡壶——可是一切都安排得很好了。那只手很小,手腕几乎过于纤细。绳子在两只手腕上深深地印上了红色的痕迹。可是绳子其实缚得并不十分紧。皮肉上的绳印大概是由于她徒劳的挣扎所造成的。同时,他还不得不把她的脚踝缚起来——并不是把两只脚踝缚在一起,这样做太容易了——而是把两只脚踝分开,各自固定在地上,中间相隔约一公尺。

  要这样做,马弟雅思还有一段绳子,因为那股绳子比他想像的要长得多。此外,他还需要找到两根牢牢地插在地上的木桩…最后是他们身边的羊群给他提供了一个最理想的解决办法。为什么他早点没有想到呢?他首先把她的两只脚缚在一起,使她不能动弹,他就利用这时间去改变羊群的位置;他把所有的羊缚在一起——原来是两对在一边,另一只单独在一边——他的动作那么迅速,使羊群连惊吓都来不及。这样他就腾出来两根铁柱——两根尖桩,上头一端弯成环形。

  最使他感到费劲的,是后来把羊群拉回到原来的地方,因为在这一段时间里,受惊的羊群把绳子拉得挺直,疯狂地绕着圆圈儿……而她呢,恰恰相反,现在乖乖地躺着,两只手给缚在背后——在背脊下面的腰弯那儿——两条腿伸长而张开,嘴里塞着口街。

  后来周围变得更加平静:只有那辆镀镍的自行车单独留在悬岩的洼地里,平放在斜坡上,在低矮的草上很显眼地躺着。它的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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