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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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把李旺抱在怀里,问:“怎么了?干吗不回屋睡?”
李旺哆嗦着把手放在嘴前哈着气,说:“我昨天跟你站柜台,关门后,徐大哥说我算错了帐,让我把昨天所有的帐都重对一遍。我对到夜里才算清楚,没错啊。可回屋的时候他们已经插门了,徐大哥埋怨我吵了他睡觉,让我在门口等着,等着等着我就睡着了。”
冬至沉默,昨天忙得脚不沾地,倒没觉出有什么不对劲。帐他从不敢让李旺算,只是让他称米称面。临走之前他也大概合了数目,没有问题。他细细回想,隐约想起好像来的顾客都集中他这儿,其他伙计闲了些,当时只觉得奇怪,难道他们对闲着也有意见?
正想着,屋门开了,两个小学徒在前,看到他们两个,低头默不作声地溜边走了。后面是徐大力领着几个伙计,徐大力看看冬至,笑道:“冬至啊,又这么勤快,铺子可都靠你了。”他又对着李旺,“怎么,还没睡够,快点起来扫地去,想跪豆子了是不是?”
李旺一激灵,从冬至怀里跳了起来,顾不上快冻僵的腿,抢过地上的扫帚,向店面跑去。
冬至慢慢起身,跟徐大力脸对脸站着,对视一会,垂下眼睛,说:“徐大哥,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多包涵,多提点。”
徐大力一笑,说:“哪儿啊,冬至。你又能干,又讨掌柜的喜欢。我们几个都得指望着您多提点呢。”说完,晃着膀子走上一步。
冬至后退几步,垂手站立,看着他们从身前走过去。不知是谁在经过时小声骂了一句:“兔子。”
第二十一章
徐大力一笑,说:“哪儿啊,冬至。你又能干,又讨掌柜的喜欢。我们几个都得指望着您多提点呢。”说完,晃着膀子走上一步。
冬至后退几步,垂手站立,看着他们从身前走过去。不知是谁在经过时小声骂了一句:“兔子。”
冬至听清楚了那鄙夷嘲弄的语气,却没能理解理解那个词的意思。他又略站了一会儿,才往柜上去。
他今天被分在最靠近门口的那个柜上,随着人来人往掀门帘,不时吹过来一阵冷风。往日围在他周围的顾客,似乎也被冷风吹散了不少,让他能有些闲功夫直直腰。
冬至不时看看李旺,越看越是担心,只见那孩子脸色苍白,似乎在出冷汗,手哆哆嗦嗦,几次拿不稳盛粮食的簸箕。可每次他经过身边,冬至想拉住问问的时候,他总是低头闪开,好像怕沾上晦气似的。
中午十分,家树来了。徐大力抢先迎上去,帮家树脱下皮袍,又递上一个炭手炉。伙计们纷纷打起精神,手脚麻利地招呼着面前的客人。
家树先绕着屋子转了一圈,跟相熟的顾客说了些客套话,然后坐回到银柜里头,点起一根烟。他看见冬至面前站了个穿花棉袍的女人,三十来岁,手中粉红手帕来回摆动,飘来阵阵刨花油的香气。家树淡淡一笑,他觉得每次来,都能瞧见这种女人,风骚得半条街都能闻见。
那女人想买些杂粮,说要熬腊八粥。可店里现成混好的粥粮她不要,非得大米、小米、红豆、绿豆外加栗子、花生等等每样东西称一两。冬至半躬着身应酬着,按她的指点,一份份包着杂粮。直到后面的老先生等急了,喊起来:“行了,有完没完。”
冬至直起身,歉意地说:“对不住,让您久等了。”他回头叫:“李旺,赶紧端茶。”“哎。”李旺答应着向后院跑去。不多时端了茶来,冬至捧给老先生,说:“您老再坐会儿,喝杯茶。”老先生不好再说什么,嘟囔着坐下了。
女人尖利的声音响起:“哟,怎么不说给我倒一杯来。”“是,是。”冬至连声答应,又给李旺使个眼色:“快,再倒一杯。”女人吃吃地笑了:“你还真是个乖巧人。”说着,手向冬至的脸摸去。
看戏的家树,见到冬至微笑着受了这一“摸”,脸色忽然沉了下来。他走出柜台,来到冬至前面,冷冷地说:“动作麻利点儿,没看客人都等着你呢。”包括冬至在内,所有人都是一愣。冬至没吭声,收起脸上的笑容,埋头称米;徐大力心中一喜,招呼客人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那女人脸红了红,撇撇嘴,哼了一声。
就在这时,李旺两手捧着一杯茶水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他光顾着紧紧盯住杯子了,却没注意前面的路。正巧家树后退,后腰撞上李旺胳膊,满满一杯茶水,一半洒在了家树裤子上,一半洒在了女人棉袍上。
女人发出一声尖叫,跳起来用手绢往身上摩挲,“怎么搞的,我的新衣裳。”晚了,茶水的褐色已经渗进衣服里面。家树顾不上湿了的裤子,赶紧俯身去看,口里说着:“对不住,对不住。”冬至和其他伙计纷纷绕过柜台围上来,一时彷徨无计,李旺更是吓得连哭都不敢了。
家树一看祸已经闯下,拎过李旺,先给了他一个耳光,喝斥到:“看看,你干的好事!”李旺昨冻了半夜,早上没吃上饭,再加上惊吓,心里一紧,竟然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冬至蹲下身,把李旺半抱在腿上,拍拍他的脸,叫:“李旺,李旺。”李旺紧闭着双眼不动,他觉得不太对劲,伸手在额头上试试,抬头看向家树:“他在发高烧。”
家树微微松了口气,转向徐大力,责备道:“他病了,你不知道?”他想让徐大力接上几句“没想到,意外”之类的客气话,也就可以跟客人交代了。没想到徐大力心里有愧,怕昨晚的事情败露,慌乱之中,说:“这小子肯定是装死呢!绝对没病。”家树气得眼前发黑,又不好骂出来。徐大力看家树不出声,竟然抬腿向冬至怀里的李旺踢去。
冬至憋了一上午的气终于忍不住了,抬左臂一挡。徐大力没使多大劲儿,也没想到会遇上阻碍。右膝撞在冬至胳膊上,措不及防,一下失了平衡。不知谁把盛了半下蚕豆的簸箕放在地上,他腾腾腾后退几步,正好踩进去,摔了个四脚朝天,豆子稀里哗啦地撒了一地。徐大力狼狈不堪地蹦起来,觉得丢尽了脸,可家树在,又不敢奔过去找冬至算帐。
“噗哧”,旁边站着的女人看到他的尴尬表情,乐了。她招招手帕,说:“算了,算了,大过节的,掌柜的也别罚谁了。”家树狂怒之下正要给冬至一脚,听她这么一说,勉强换上一个笑脸,转身陪笑:“让您见笑了。这么着,您这就去刘记绸缎庄做件新衣服,布料,手工都算我的,您看行不行?”“真的?”女人眼前一亮,“什么料子都行?”
“当然,当然。”家树点头,随即吩咐身旁伙计,“把客人选的货包好了,替我送到府上去。”女人笑颜如花,连声说:“不用了,不用了。”转念一想,冲冬至摆摆手,飞了个眼风儿,说:“让这个小伙计给我送去吧。”
家树险些噎住。冬至正小心翼翼地掐李旺的人中,根本没着意听。家树只好叫:“冬至。”冬至抬头,家树指指女人:“你拿着货,送客人回家。”冬至一愣,看看家树,又看看女人热切的眼神,缓缓把李旺放在地上,低声说:“请个大夫吧。”
家树没打算请大夫,他不相信一巴掌能把那孩子打死。再说,就算死了,也只能怨他自己倒霉,学徒本来就是签有契约的,生死有命,与东家无关。
人送到后院躺着,让一个小学徒照看,前面照常营业。家树翘着腿坐在柜台后面,一手夹烟,一手放在柜台的算盘上,不时拨弄两下,这两天的账本摊在旁边。徐大力几次溜到他身边,想好好数落数落冬至,可每回都让他不耐烦地瞪回去。
其实他没有在算帐。虽然眼睛没看,家树却一直留意着门口的动静。冬至跟那女人走了有一个时辰了,还不见回来。家树越来越烦躁,女人身上的刨花油香味似乎一直在他身边挥之不去,向冬至抛的眼风也在眼前闪啊闪。
冬至这么“招”人吗?怨不得钱江刘掌柜放人那么心不甘情不愿。家树自嘲地一笑。自己不也是被冬至“招”上的,只不过没想到他不是个摆设,就象想买个灶王爷供上,谁知灶王爷活了一样。
“唉!”家树叹了口气,叹完了发现店里的伙计停住手里的活看着他。他恼怒地摆摆手,却也不好在柜上呆了,吩咐徐大力:“我去看看李旺,冬至回来了,让他到后院找我。”
李旺已经醒了,见到家树,怕得直往床里面躲。家树打发那个小学徒出去,开始盘问李他。李旺红着眼睛,把徐大力如何让他盘账,又如何让他冻了半宿说了。家树马上明白对徐大力针对的是谁,他在心里冷冷一笑,想:“在我这儿耍花活,你还真嫩了点儿。”他没有在李旺面前露出来,倒是安慰了他几句,虽然仍旧板着脸,还是让李旺大大松了口气。
冬至回来的时候,发现店里的伙计都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瞧着他。徐大力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掌柜的在后院等你。”冬至点点头。徐大力低声说:“你给我小心点儿。”
来到后院,冬至看见家树斜倚在帐房门口抽烟,地上的烟蒂已经扔了五六支。冬至走过去,叫:“掌柜的,您找我?”
家树上下打量他。整整齐齐的一个人,眉梢眼角没有一丝春色,他稍微放了点儿心。转身进屋,说:“过来。”
家树坐着,冬至站在他面前。自从他进了铺子,家树那种和蔼可亲的态度就再也没有了,始终像个苛刻挑剔的掌柜的。
沉默了一阵,冬至先开口问:“李旺……好些了?”
家树挑了挑眉毛,没有回答,反问:“你是打定主意,我不会辞了你?”
冬至一愣,他倒没想过这个问题,现在一想,薪水先付了,辞了他,确实是东家吃亏。他多少有些想笑,忍了忍,摇头说:“没有。”
家树想起徐大力那狼狈的一跤,嘴角抿了抿,说:“你跟徐大力有过节?”
冬至又摇头:“没有。”
“真的?”家树朝天吐了个烟圈,“他没欺负过你或是其他什么人?”
“他对我挺好的,其他人我不知道。”冬至不动声色地说。
“那好。”家树笑笑,“这事就怨不得别人了。徐大力在铺子里干了五年,我不能让他无声无息地吃这个亏,跟铺子里其他伙计也交代不过去。”
“是,掌柜的,我明白。”冬至躬身。
晚上,吃饭之前。家树把伙计们招集在一起。
徐大力兴奋得两眼放光,因为他看见铺子的“家法”放在屋子的一角。那是一个浅浅的大托盘,里面装满了黄豆。
家树注意到了这一点儿,对他的厌恶又多了几分。他一点儿都不介意别人有与自己相同爱好,但对于那么言之于色,本能地没什么好感。
冬至仍旧没一句辩解,但他谦和地向徐大力道歉,弄得徐大力不上不下地干在那里。他是铺子的老人,自然不好当着全体伙计的面儿显出斤斤计较的劲儿来,可就这么算了,他还真咽不下这口气。
那盘黄豆是为李旺准备的。李旺被带来的时候,脸色明显发青,虚弱得连腿都软了。但没人为他求情,每个人都从学徒过来的,出了这样的事,跪豆子已经是最轻的惩罚。要不是他在生病,怕是皮带板子都要上了呢。
家树示意伙计把盘子端过来,对李旺说:“铺子因为你赔了客人钱,看在你还没出师的份上,就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