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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我遇见了我 作者:周德东-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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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名字。
  他是我的灵感制造,现在还得我用灵感把他制服。老话说:解铃还需系铃人!
  是的,我说过,所有玄乎乎的事情,都有对付它的办法!
  我立即对太太说:“从现在起,你再也不要叫我周德东了。我改名叫——”我简单想了想,然后说:“我叫李沸。”
  这名字改得彻底,没有一个字相同,连四声也都不相同!
  太太说:“管用吗?”
  我说:“试试吧。以前不管我写过多少作品,我都是这三个铅字——周德东。现在我改了名,我就不是他了,他就拿我没办法了。”
  接着,我立即给我的朋友、同事、熟人都打电话,告诉他们我改名字了,叫李沸。而且,我告诉他们何时何地都不许再叫我周德东这个名字。
  那天,漫长的夜,李沸和太太一直紧紧抱在一起。
  窗外的狗一直在叫。
  风吹得窗子“啪啪”地响。
  我感到太太不停地抖,其实我的身子也在抖。
  我当然不敢肯定我的办法就可以保住性命——他是那样可怕!而我的办法却是那样不切实际!……我们一直抱着到天亮。
  天亮啦!
  他没来!
  他找不到我啦!
  没事啦!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我感到生活一下充满了阳光,满世界的鲜花呼啦啦都开了!
  二十、一条胳膊在追我而东西本身可以再拆直到成为相反的向度世界在无穷的拆字法中分离—— 欧阳江河周德东没有了,他身上的附着物就没有了,那个寄生在周德东身上的虚拟周德东就没有了。
  他拿李沸没办法!
  这一天,我叫来一些朋友,在我家里聚会。
  在电话里,我特意嘱咐他们,叫我李沸,千万不要叫我周德东。
  我的助手也来了。
  一个记者朋友问我:“那个救落水儿童的新闻是怎么回事?”
  我说:“这件事情我不想再提了。反正那个人不是我。”
  那个朋友:“如果那个人是你,今天你请我们来喝酒,我们还敢来吗?”
  大家都笑起来,笑得阳光灿烂。可是,窗外很黑,黑得伸手不见指。
  那个朋友又问:“是不是假新闻?”
  我说:“不应该说是假新闻。”
  另一个朋友参加过我的追悼会,他对旁边的人说:“那个人长得可真像李沸。”
  他旁边的人就疑惑了:“现在查没查出他到底是什么人?”
  我说:“根本查不出来。”
  那个人更疑惑了:“这算怎么回事呢?他死了,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弄不好他的亲人他的单位都不知道,以为他失踪了。而你担了一个英雄名,还活着,却隐姓埋名……这是怎么回事呢?”
  我说:“这事情很复杂,很难讲清楚。来,我们喝酒。”
  喝酒间,我的助手好像要对我说什么。
  我问:“你有事吗?”
  她左右看看,有点为难:“没人的时候我再说吧。”
  大家开始唱歌,跳舞。玩得非常热闹。我的助手也跟着笑,但是我能看出她有心事。我知道她肯定有什么事要对我说。
  她要对我说什么?她有那个虚拟的东西的什么消息?还是她已经办好出国手续,要离开我到加拿大去了?
  窗外的月亮一直没有出现。
  那天我有点喝醉了。
  杯盘狼藉。大家要散了。我把大家一个个送出去。
  我刚要返回的时候,听见我的助手在身后叫我:“周老师……”
  我条件反射地应道:“哎。”
  那个虚拟的东西突然就在我身后出现了!
  他怪笑着说:“是我!”
  然后他张开他自己,猛地扑过来,速度极其快!
  我的酒早醒了,本能地用手推他,同时大叫:“我不是周德东!我是李沸!”
  可是那一瞬间,我推他的右臂就被他吞进去了,吞进了他那虚拟的身体里,我眼看着自己的一条胳膊没有了,竟然没有感到丝毫疼痛!
  我喊出来,他就停止了吞没,哇哇地大叫着,声音极其古怪,可怕。
  我一转眼就变成了残废。
  残废!
  我顾不了那么多,撒腿就跑。
  他在身后一边追赶一边叫:“你是周德东!你撒谎!你是周德东!——”
  我不回答。
  夜路上,迎面走过来一个醉鬼,他摇摇晃晃地朝我喊:“深更半夜你跑什么?”
  我说:“你没看见身后有人追我?”
  醉鬼不屑一顾地说:“胆小鬼,不就是一条胳臂在追你嘛,怕什么?”
  二十一、 温柔的呼唤那副愤怒的眼镜它对我说你呀你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 无名氏他神秘地消隐了。
  我失魂落魄地走回家。
  世事难料,我突然变得残缺不全。我的心里悲痛欲绝。
  失去了一条胳膊,我很不适应,感到身体极其不平衡,走起路来左摇右晃。
  月亮今天本应该很圆,但是它没有出现。它和今夜这场阴谋有串通之嫌。只有云朵缝隙里露出星光照耀着我的前路。
  到了家门口,我在星光下的台阶上坐了很久。
  我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然后再和太太见面。
  我终于进了家门。
  太太见了我,大吃一惊。
  “你的胳膊?……”
  我淡淡地说:“我上当了,我答应他了。”
  太太的眼泪“哗”地流出来。
  我说:“别哭了。你都经历过我的死,还受不了这种打击吗?”
  太太说:“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所有的厄运都落在你一个人的头上?”一边说一边哭得更厉害了。
  我一直安慰她。其实,我的心里更沉重。我担心,这才仅仅是开始。
  现在,他有一条胳膊是真实的,有血有肉。那是我的胳膊。他的其它部分还是虚拟的。
  他还要吞没我剩余的部分。
  他要吞没我的脑袋,我的五腑六脏,我的另外三肢,我的生殖器,我的思想。
  直到我都被他吞没了,我就不存在了,他就新生了……从此,我怕任何人叫我的名字。我几乎变态了,听见有人说话带一个周字,或者带一个德字,再或者带一个东字,我都会心惊肉跳。
  我提心吊胆,如履薄冰,惶惶不可终日……一天,我忽然想起我的助手来,马上给她打了一个电话,问她那天晚上到底有什么事要对我说。
  她惊诧地说:“我根本没有去过你家呀!”
  一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和太太在海边玩。
  那个场景是1999年的夏天,大连的海。当时我刚刚辞掉《朋友》杂志主编职务,无业,一身轻松。
  太太不会游泳,我把她拉进了大海,让她站在浅水里,学习游泳。
  我一个人往大海深处游去。
  突然我听见好像太太在呼喊我!
  我回过头,看见她已经到了深一点的地方,只露出一个脑袋。
  海水还继续把她朝深水处推拥,她吓坏了,惊恐地大叫着:“德东!救我!德东!救我!——”
  我知道她这时候越惊慌越容易出事。
  我张嘴刚要答应她,突然我的心哆嗦了一下!
  我蓦地醒了。
  准确地说,我是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我心里暗暗庆幸,多亏自己在梦里没有答应!
  这时候,我竟然真的听见太太在耳边轻声叫我:“德东……”
  平时,她睡到半夜害怕了,总这样叫我。她的呼唤是那样的温柔,就像夜晚轻盈的海浪,就像冬日静谧的雪花。
  我的心又抖了一下。
  我一下想到这是要我命的声音。
  我睁开眼,看见夜幕中他的脸正俯在我的脸上,等着我说话。
  他的脸离我那么近,是那样苍白,令人不寒而栗!
  我大叫一声:“我不是!你滚开!”
  他直起腰身,他的脸扭曲着,突然哭了。
  这个可以变化成各种人形的东西,这个可以像空气一样从门缝钻进我办公室的东西,这个可以透视我内心世界的东西,这个可以用现代技术重现我多年经历的东西,这个可以制造海市蜃楼的东西,这个可以有无数条命的东西,他竟然哭起来。
  我看见他的脸已经苍老了许多。
  他快完蛋了。
  他哭着说:“你撒谎……”
  在阒静的夜里,在黑暗中,他哭得极其无望,极其荒凉,极其恐怖。
  我看着他,静静地说:“我不是周德东。”
  二十二、最后的阴谋您知道 领带其实是一种含蓄的凶器最后我把它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尺寸没一点问题—— 无名氏这一天,我到书店查看我的书销售情况。老板说,买得还不赖。感谢各位捧场。
  我现在继续为你们写结尾。
  然后,我去上班。我活了之后,那个顶替我主编的人就辞职让了位。
  我刚进办公室的门,两个警察就来了。其中一个是曹景记。
  曹景记!
  他的脸不白了,是那种健康的黑红色。他威风凛凛地出现在我办公室的门口。
  我看着他,心里想——他是不是那个虚拟的周德东的变形?在那个废弃的厂房里,在那个虚拟的东西出现之前,我曾经听见他的声音响起。他是我想象中的影子还是现实里的人?他是我虚构的一个书中的人物,还是真实存在的一个警察?他是不是要杀死我的幻觉的一个组成部分?
  我弄不清。
  另一个警察在他旁边恶狠狠地看着我。
  我又想:这个警察是谁?他叫什么名字?他母亲叫什么名字?他是什么来历?他的脸为什么很红润?他是曹景记的同伙吗?他是那个虚拟周德东的同伙吗?他知道最近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一切恐怖故事吗?
  我问:“曹景记,你怎么来了?”
  他好像不认识我,冲上来用手铐把我的一只手腕铐上,另一端铐在他自己的手腕上。
  我感到他的神色不对头:“我咋地了?”
  他一边拉着我往外走,一边粗声粗气地说:“有人报案,说你杀人未遂。”
  杀人未遂?
  我杀谁了?
  我的脑海一下浮现出那个虚拟的东西,那汩汩流淌的A型血,那白纸一样的脸……难道是他?
  他们的一辆破旧警车就停在门口。上了车,我问曹景记:“你能不能告诉我,是谁报的案?”
  曹景记看都不看我,说:“一个老头。”
  一个老头?
  我傻了。难道那老头是他变化而成?如果他这样超现实,那么我怎么样都不会有活路。
  我想弄清这是不是一场误会,又问:“他长得什么样?”
  曹景记变了脸,喝道:“不要罗嗦!”
  一路上他再没有说一句话。
  一路上我都在想,我还能不能再回来。
  到了公安局,我一眼就看见了那另一个我。
  刚刚半个月,他已经老得像80岁的人了。他满脸皱纹,双眼浑浊,奄奄一息。他的脸没有一点血色,像一个死人。
  他缩在公安局一角的长椅上,艰难地喘息。
  他看见了我。他那眼神无比恶毒,让我不由打了个冷战。
  可是我已经不再是周德东。
  我现在变成了李沸。
  周德东的书上那三个沉甸甸的汉字,不再代表我。
  周德东没有了,这个寄生虫,他快完蛋了!
  我看着他,心情无比复杂。
  他就是我。
  我看着他那副样子,心中又有点悲凉——那就是我衰老之后的样子啊。
  曹景记指定一个凳子,让我坐下。
  他坐在我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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