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助理-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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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上午乘船去。”
“婵新,且来服药休息。”
她与姐姐被安排在同一间房间,楼顶非常高,宽敞,温暖,窗前有水汀,窗帘是—
—振星走近一步,几乎不相信,窗帘还是维尼馨纱,不可思议,物与主生命力竟那么强。
因为年轻,也因为疲倦,振星倒在客床上睡着。
她做了一个梦,在一个繁忙的商场碰到正在购物的母亲,“妈妈妈妈”,她叫着迎
上去,她母亲也很高兴,“振星来看,我替你买了新大衣”,振星把衣服抖出来一看,
呆住,那是小小孩穿的大衣,小巧别致,“妈妈,我已经长大了,妈妈,振星已经廿多
岁了”,她一额汗,呵,也许她潜意识不愿长大。
醒了,听到鸡啼。
奇怪,大城市,居然有人养鸡。
一看邻床,婵新已经梳洗整齐坐在书桌前做早课。
振星静静地观察她,只觉全神贯注的她脸容肃穆秀美,甚具威仪。
她在工作岗位上,也颇有点成绩吧,从她得到的尊重可以看到。
她一样得应付工作上棘手问题以及行政上复杂人事关系。
母亲有许多朋友为着专注工作,也选择独身,虽无誓言,却决定终身不嫁。
那些能干的阿姨们,其实也是某种出家人。
婵新转过头来,微微笑,“醒了?”
振星连忙起床淋浴梳洗。
坐在早餐桌前,又一阵讶异,主人摆出来的是煎蛋火腿以及牛奶红茶。
振星几乎有点失望,太先进了,失却风味。
王太太出来了,振星连忙站起来。
老人家不说什么,只是握着她俩的手,微微地笑。
然后她们就出门了,送人客到码头的是一辆德国房车,两人共五件行李,四件属振
星所有,她略觉汗颜。
振星问婵新:“你累吗?”
婵新放下圣经,“自开始读书就一直觉得早上起不来。”她微笑。
“你也是?”当然,她也是人。
“还有,晚上不愿陲,总有工夫未做妥似。”
船缓缓驶离城市,河水有点污染,渐有乡镇风貌。
振星记得她坐船游欧洲易北河及多瑙河,一直问:“爸,水都不是蓝色的,水都是
黑墨墨的。”
那些好时光,婵新却全没份,振星有点内疚,明知与她无关,却也觉歉意。
甲板人挤,也颇吵闹,乡音盈耳,振星一个字也听不懂。
几十种方言,都似鸟语,哪里学得会。
振星问:“他们说什么?”
婵新笑笑翻译:““儿子要结婚,非得盖新房不可,希望在机器翻新上赚一票,否
则真够烦的”“唉,我女儿何尝不是,现连女婿外孙都挤在我家呢。””
振星十分讶异,“过了十八岁还留在家中供奉?奇哉怪也。”
“是同北美洲作风有点不一样。”
振星笑,“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没出息。”
船在下午就泊岸了。
婵新似回到了家,本地人一下子帮地把行李抬上一辆客货车,笑容满面,不住问候,
深深鞠躬,表示欢迎。
坐上车子,十五分钟就到了,一列整齐砖楼,傍着农田。
振星十分欢喜,“这是什么地方?”
“这个镇,叫清水浦。”
“好地名!”
“我知道你会喜欢。”
她们住在砖屋西厢,虽是乡下,天井及室内均铺着青砖地板,简单家具,足够应用,
称得上窗明几净。振星最关心电力问题,连忙找开关及插头。
急着又去看卫生设备,果然不出所料,不在室内,要走到后边公用卫生间。
洗了把脸她问:“那些孩子呢?”
“在别院。”
“那是什么地方?”
“我带你去。”
“你负责他们衣食住行?”
“是,还有教学。”
“定期还得向上头报告进展吧,哗,一脚踢,那还不忙坏人,一共几个孩子?”
“不多,六十几名。”
“都是孤儿吗?”
“无人认领,自然是孤儿。”
“六十余人,全挤一间课室?”
“天气和暖时我们在天井上课。”
“你有几个助手?”
“一共五名义工。”
“都是著名大学毕业生?”振星笑。
“在这里,学问不大重要。”
振星陪婵新走了一段路,只见农田已经收割,冬日,仍有群群乌鸦觅食。
“这里。”
那几间砖屋比较矮,是平房,门口竖着教会名称,婵新领振星走进屋内,只见一大
群约七八岁大的孩子坐在天井中对着一面大黑板听课。
孩子们穿着整齐棉衣,听见脚步声,齐齐转过头来,小面孔见到铁莉莎修女,均露
出喜悦之色。
但周振星的脚步却凝住了。
有什么不对?
她停睛一看,掩住嘴,呵老天,周振星头顶似被人浇了一壶冰水。
这群孩子几乎大半是残疾人,有些只得一条手臂,有些缺了一条腿。
那个拉住婵新手的女孩,双眼肯定有问题。
周振星耳边嗡地一声,鼻子发酸。
她最看不得儿童吃苦,险险落下泪来,苦苦忍住。
只听得老师道:“静下来,静下来听课。”
孩子们又纷纷坐下。
婵新说:“来,我们到饭堂去坐。”
一位胖妇女是厨子,见到婵新便斟上茶。
婵新与振星坐到小椅子上。
振星唏嘘地说:“你从来没说过——”
挥新承认:“是,孩子们先天有点不足。”
再也不能说得更经描淡写了。
振星拿着茶杯,有点食不下咽的感觉,“年龄倒还划一,比较容易集中管教。”
婵新喜悦地说;“可见你欣赏我的管理方式,上司与我争执,她认为应当以身分区
别,不是年纪,故应有教无类,我却主张把幼童推介到别的儿童院去。”
“你胜利了。”
“还不能完全坚持,刚才一位叫王阳的小朋友,只有四岁,也住我们这里。”
“是那个——”
“她有一只眼睛天生完全不能视物。”
“可以医治吗?”
“需要轮候。”
“等多久?”
婵新没有正面回答:“我们很乐观。”
振星叹口气,“我人反正在这里了,任由差遣。”
婵新想一想,老实不客气的说:“你负责洗衣服吧。”
振星一怔,没想到会如此大才小用,十分意外。
“洗衣房大姐家有喜事,放假去了,暂时委屈你了。”
振星谦日:“不怕,不怕。”
婵新忽然同振星说起院址的历史来,“这几进房子,原本属于姓倪的人家。”
“捐给教会了?”
“可以这样说,子孙是华侨,半个世纪以来也全没回来过,通过教会,联络到他们
在三藩市的后人,正式向他们租借,他们很慷慨地笞允了政府。”
“那多好。”
“经过一番修基,成为今日模样,当年这一角,经过火烧。”
“此刻一点痕迹也没有。”
“你没留意。”
“呵,在哪里?”
“你且留意青石板的缝子。”
振星低下头细察,只见砖同砖之间缝子里有一条条银黑色的金属。
“这是什么?”振星大奇。
“当年盛行锡器,大火烧融了锡壶锡罐,流入砖地,许多撬剔不起来,留至今日。”
“原来如此。”
“好,”弹新站起来,“我一天的工作开始了。”
“谁带我去洗衣房?”
“张妈会带你。”
周振星很明白她已经踏入另一个世界,这两个星期,同以往的假期不一样,可能叫
她永志不忘。
(四)
她走进洗衣房,发觉衣物堆积如山,张妈正路在自来水喉边用双手洗涤。
振星看到有洗衣机,纳罕问:“为何不用?”
张妈立刻遇到救星似站起来,“坏了,坏了。”
“坏了多久,为何不修?”
“张贵洪不肯来。”
振星奇问:“张贵洪是谁?”
“电器修理员,个体户,我儿子。”
“有这样的事?”振星不怒反笑,“你带我去,我去叫他来。”
“不管用,我叫了他有个把月了,他一直推搪,孤儿院付不起修理费。”
“他在那里?”
“就在镇口,招牌上有张贵洪三字。”
振星在门口不借而取,踏上一辆脚踏车便骑到镇口去。
果然老远便看见张贵洪三字。
店铺门口堆着电视机冰箱唱机之类旧电器,看样子生意滔滔。
振星下车,扬声道:“我找张贵洪。”
一个小伙子闻声出来,“何处找?”
周振星打量他,只见他一双眼睛骨碌碌,一幅聪明相,见了她这个生面人,疑惑地
问:“什么事?”
振星心平气和地说:“我是华侨,前来探亲——我家的洗衣机坏了,需要修理,修
理期间,问你租一台用,怎么个算法?”
小伙子见生意上门,笑逐颜开,“你府上何处?”
“你有空走一趟吗?”
“要看过才知道。”
他已经骑上一辆小小摩托车,一边搭讪道:“这位小姐,你自那里来,你贵姓?”
引擎一晌,车子噗啖噗开动,尾随周振星驶往目的地。
振星在资本主义国家长大,目睹母亲电召水喉匠、电器工人,真是低声下气,任由
开价,每小时由四十元至百余元加币不等,习以为常,视作等闲,不付贵价,怎么差得
动他们,笑话。
走到一半,张贵洪起了疑心,“你是清水浦孤儿院的人?”
“你放心,工资照付。”
“真的?”
“区区数十元,我骗你作甚,小张,赚钱固然要紧,也不能财迷心窍,六亲不顾。”
小张有点尴尬,“这位小姐自那里来,说话真厉害。”
幸亏为着同王沛中父母交通,暗中学会几句普通话,否则还不知如何教训这小伙子。
小张挺委屈,“你有所不知,长贫难顾,孤儿院什么都需要修理,又不愿付钱。”
“今天你把能修的都修好,可补的全补好,我请客。”
“是是是。”
真是个滑头码子。
不过他完全知道电器的纹路,双手灵活敏捷,一下子把机器拆开,找到纰漏,补上
零件,表演了会者不难,振星倒也佩服他,看来他这方面有天才,不学自成。
张妈讶异,张大了嘴,“他怎么肯来?”
振星装了一个数钞票的手势,张妈阵一声,惭愧地走开。
振星觉得好笑,中国人老认为讲钱是失礼的一件事,真是天大误会。
机器启动,振星松口气,立刻与张妈合作开始洗衣及晾衣服。
衣服破了,需要补,张妈指指角落一台簇新电动缝衣机,她解释:“没有人会用”,
振星欢呼一声,她懂,立刻打开,看毕说明书,找来线团剪刀,补起破床单来。
张妈十分感动,“上天派你来呵周小姐,你是小姐妹的什么人?”
小姐妹?
张妈解释:“我们唤修女作小姐,她说她不是小姐,她是我们的姐妹,我们想我们
怎么配有那样的姐妹,故折中一下,叫她小姐妹。”
“那多好。”
振星忽尔听到腹内一阵咕噜噜响,她抬起头,要隔一会儿,才领悟到这便是腹如雷
鸣,是,她肚子饿了。
振星不是不震惊的,觉得自己十分无礼,这才想起,原来她这辈子还没试过真正肚
饿,平时不住吃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