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 君莫惜-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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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方哲已经忘记莫莫了,至少在那时,我是这样认为的。他有很多女朋友,报纸杂志上经常有他跟某某的花边新闻,女主角的名字时常变化。如果说,他的朋友李云霄是江北排名第一的花花公子,那么,他可以排在第二位。
我们一直是点头之交,甚少谈话。我从不提起莫莫,他也从不,似乎生命中从未出现过这样一个女孩。
我相信他忘记了。忘记也是一种开始,就让他继续自己的生活吧。
几个月后,父亲委派我参加方家老爷子的八十寿宴。我很少参加宴会,因为不喜欢那种喧闹虚假的场面,可是这一次,我一口答应下来。
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下意识地。
宴会上政界名流云集,热闹非凡,不像是一场寿宴,倒像人们互相攀比、互相炫耀的无聊酒会。夜逐渐深了,大厅里还是杯光交错,我渐渐感到无趣,端了酒杯退到花园里。
远处的一个身影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悄悄走了过去。
那晚的月亮特别圆、特别大,银白色的月光撒在他身上,莫明地,显得格外孤寂,甚至空洞,让人心底忍不住发凉。
那是方哲,倚在亭子一角,喃喃地念着一首诗。
“莫惜三更坐,难销万里情。同看一片月,俱在广州城。泪逐金波满,魂随夜鹊惊。支颐乡思断,无语到鸡鸣……”
反反复复地念,一遍一遍地念。我不禁哑然失笑。现在不是八月十五,这儿也不是广州城,念这首诗有什么意思?我走过去,闻到一股很浓的酒味,才发现他似乎喝醉了。
“我送你回去休息吧。”我说。
他轻轻唤了一声“云霄”,看样子的确喝醉了,连我都没认出来。我走过去准备扶起他。
“云霄,你说错了,这世上纵然有万紫千红,我也只要那一朵。”
他的声音很低,也很含糊,可是我听得清清楚楚。
我怔住。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朦胧的月色下,一株茉莉花静静地开放。
一霎那间,我恍然大悟。很多不甚明朗的事情都渐渐清晰起来。
他从不邀请别人去山边的那栋房子。
他中秋节都是一个人过。
还有他身边所有的女朋友,总能从她们身上找到某个人的影子,比如蓬松的头发,比如翘翘的小下巴,比如透着狡黠的大眼睛,比如用左手吃饭……
原来这世上,固执的人不止一个。
这一年,是他们分开的第八年,我却早已料到结局。
* * * * *
第十年,莫莫终于回来了,带着仇恨杀回了江北。她不再是当初那个疯疯癫癫的小丫头,她变成了风情万种的莫惜情,游刃有余地周旋在无数男人身边。
我仿佛又找到了一个不见面的理由,只是悄悄的站在角落里看着她。
那一次舞会上,我看见她捉弄鑫隆房产的叶总,故意朝他抛媚眼,气得他夫人红了眼,扯着丈夫到一旁呵斥。而她自己则躲在一边偷偷地乐,眼里闪动着熟悉的狡黠。
原来,她还是那个调皮捣蛋的莫莫啊,顽皮起来什么都不顾。我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步走过去,轻轻地叫了她一声。
然后,终于又听到了熟悉的埋怨和唠叨,她在我耳边喋喋不休,怪我不该隐瞒自己的身份,诉说她这几年的经历,问我这些年的生活……跟从前一样聒噪。
我只是笑,真心实意地笑。
那一刻,我发现自己无论做出多大的努力,都没办法遗忘她,没办法不爱她。
漫长的十年,我和她,从来都没有改变。
所以,当方哲突然出现在大厅入口处,她露出惊惶失措的神情时,我一点儿也不惊讶,只是很平静地帮她扶正杯子,然后提议出去走走。
我跟莫莫,又回到了十年前,她在我面前完全抛掉了莫惜情的娇媚,重新做回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继续唠叨、说大话、傻笑、撒娇、耍小心眼,甚至哭泣,一声又一声地叫我“扬帆哥”。
是啊,我是她哥哥。
什么时候,莫莫能叫我一声“扬帆”?
那天她在酒吧喝醉了,我将她送回家,她一直抱着我不松手,喃喃说着要我吻她。压抑许久的渴望终于战胜了理智,我疯了一般地亲吻她,解开她的衣服。激情中,我听见她轻轻叫着一个人的名字。
方哲、方哲、方哲……
她把我当成他。
我差一点就能完全拥有她,我想要她,可是我不愿意做那个人的替身。
莫莫,永远不知道我有多么爱她。
她不知道,为了能多见她一次,我去了最不喜欢去的舞会;她不知道,为了让她尝到我亲手做的菜,我苦苦练习了好几个月;她不知道,每次她在我面前为了那个人哭泣时,我的心有多痛;她不知道,我只能在她酒醉的时候,轻轻唤一声“茉莉”,她不知道,我也会弹钢琴,也会唱那首《Ti amo》。
甚至,她不知道,我不爱吃胡萝卜,她的莫氏蛋炒饭我却一直吃下去。
她全都不知道。
我常常想,为什么我们青梅竹马的十年,敌不过她和方哲萍水相逢的两个月?没有答案,这世上所有的爱情,永远捉摸不定。
我和莫莫,不是不爱,只是,相遇太早。
杜展鹏的自白
小时候,我曾经听妈妈提起过“莫惜情”这个名字。她说那是她好朋友的女儿,可爱、漂亮、聪明、懂事……几乎用尽了所有的赞美词,也让我以为那就是一个可爱的小天使。
终于有一天,我见到了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合照,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半蹲着,笑容恬静;稚气的小女孩则站在左前方,叉着腰傻笑,一头蓬松的头发,嘴巴咧得很开,可以看到她缺了一颗门牙——
这就是“可爱漂亮”的小天使?!我大惊失色。
“将来她给我们小鹏做媳妇好不好?”妈妈指着小女孩问我。
“不好!”我闭着眼大嚷,然后跑开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我以为此后我们再无交集,很快就将这个叫“莫惜情”的小丫头抛到脑后。
十几年之后,有一天妈妈神色认真地告诉我,她要回中国去寻找一位好朋友的女儿,问我要不要随她一起去。那时我们已经在加拿大定居了。
我愣了好一会儿,一张脸孔突然闯进脑海。
“是找那个缺了门牙的小家伙吗?”
看到妈妈点头,我想也不想地答应了。
没想到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辗转三年之后,妈妈才得到他们父女俩的确切地址。那天一早,我们下了飞机匆匆赶往农村,结果扑了个空;然后在乡亲的指点下,找到了在医院住院的莫叔叔;最后,当我们终于见到那个小姑娘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她就蜷缩在一棵大树底下,仰头痴痴地看着天空,不知道是在看树叶还是看星星,对我们的到来毫无知觉。
我站在一旁没有上前打招呼,只是看着妈妈和她轻声说话。
“这儿很漂亮,像宫殿。”后来,她轻轻地冒出一句。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正看着面前那栋两层的小别墅,整个人沉浸在昏黄的路灯下,五官看不太清楚,我却感觉到似乎有淡淡的忧愁笼罩在她的周围。
我愣了愣,心底突然涌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这也能称得上“宫殿”?我家的房子比这要漂亮多了!这么一想,便有些不服气。
“我家也有很漂亮的宫殿,我带你去看。”我走到她面前,看清楚了她的模样。
瘦瘦的个子、巴掌大的瓜子脸、翘翘的小鼻头、蓬松的马尾辫,五官轮廓跟小时候没有多大区别。她慢慢地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我——
一瞬间,我的心像被重重地敲了一下,连呼吸都忘记了。
她一声不吭地跟着我们上了车。那天晚上我异常开心,拉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唤她“惜情、惜情”,妈妈静静地看着我们,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我脸红了。
这是我第一次,为一个女生脸红。
* * * * *
从此杜家多了一名成员,也多了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坏蛋。
她带着面具在晚上装鬼吓我,听到我恐怖的叫声,她开心得跌下楼梯;她节约过了头,把我所有的零用钱搜刮一空,只准我吃几根玉米棒;她打碎了我最喜欢的陶瓷杯子,还没等我生气,她就先假惺惺地嚎啕大哭,结果是我被爸妈责骂一顿。
更甚的是,她水土不服病倒了,妈妈听说中药的效果比西药好,于是天天给她熬中药喝,每次喝药之前她必定将我叫去,然后看看乌漆嘛黑的药汁,再看看我;看看我,再看几眼药汁,扁着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这是什么意思?!我只好将心一横,捏着鼻子端起碗,“咕噜咕噜”先喝几大口。这时,她才苦着脸将剩下的喝掉。
惜情不知道,等她的病好了,我已经流了无数次鼻血。不过……
好吧,我承认,嘴里很苦,可是心里很甜。
她很快乐,一天到晚开心地笑,我总以为第一次见到她时,感觉到的淡淡的忧愁是错觉。可是,那忧愁仍然在某个时候突然而至。
她有时会望着门口的大草坪发呆;她喜欢抬头看天,有飞机飞过时便一动也不动地睁大眼睛看;她说她喜欢吃胡萝卜,可是每次只夹上一筷子就不吃了……
这些时候,她的眼里满满全是哀伤,却又在我开口询问时,迅速消失不见。
我看不明白,那哀伤到底是为了什么,或者,是为了谁?
可是,就算哀伤又怎样?陪在她身边的人是我,不是别人。于是,在一个明朗的清晨,我鼓起勇气对她说了一句“我爱你”。
听见这三个字,她低下头愣了好一会儿,很久才怯怯地抬起头看着我。
“西班牙文……是怎么说的?”
“呃,Te quiero。”我有些奇怪。
“那……意大利文呢?”
“Ti amo。”
她的脸色似乎白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很久很久以后,才轻轻地吐出三个字。
对不起。
我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三个字。
她是在拒绝我,还是因为害羞?
不管怎样,我从不在女孩子的拒绝面前退步。在我的死缠烂打之下,她还是成为了我的女朋友,只是在此后的十年间,她从未对我说过“我爱你”。
我亦很满足。感谢上苍,赐给我一个如此可爱的天使。
* * * * *
带惜情回到南方不久,妈妈犹豫再三,终于将她的身世告诉了她。
“我要为我妈妈讨回一个公道,”她斩钉截铁地宣布,“等我有能力了,我要从那个男人手里把妈妈的一切重新夺回来。”
她很刻苦,频频参加学校里的各种竞选活动,甚至到校外去锻炼自己。大学毕业后,婉拒了我在公司给她安排的职位,自己跑到各个求职场所辛苦奔波,宁愿从最底层、从最苦最累的工作做起。
看着她那么努力地在商海中拼杀,似乎连自己的身体健康都可以不要,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好好休息,不要太累……她总是摇头。
“我要努力往上爬,爬到最高点,这样才能打败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