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舞-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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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山亭隔着面纱冷森森扫了他一眼,“知道太多就不能长命。”
风入松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道:“你想杀我灭口么?也好,我正好也不想活了——若是我现在死了,照晚他总会一辈子记得我的好。”
燕山亭闻言一怔,忍不住打量了风入松几眼。见他神情绝望消沉,倒不似是做作,想着他虽然任性偏激,对江照晚的感情却是不假,心下便有些松动。隔了片刻他道:“好,我便是告诉你也无妨。鱼龙舞剑谱的上、中、下三册分别落在了你爹、谷潜流以及江子奇手里。我找谷潜流正是为了这剑谱——或者说是调查他那本剑谱的来历。”
风入松先是惊讶,心念转动之间身躯猛然一颤,指着燕山亭颤声道:“我爹……我爹……你说我爹有剑谱,难道……难道是你杀了他?”江子奇对杀害风一帆之事始终矢口否认,风入松口上虽不肯信,心里却忍不住有些动摇。此刻听燕山亭说父亲与鱼龙舞有些关系,而燕山亭似乎又一直在寻找鱼龙舞的下落,便立即有了这样的联想。
“不是我。”燕山亭却一口否认了。
“那是谁?……真是江子奇么?”风入松声音忍不住有些颤抖,一时也不知自己到底希望是江子奇,还是不希望是——如果不是那么之前自己就错得太离谱了;如果是江照晚毕竟是仇人之子,两人中间便又多了一层阻隔。
燕山亭踌躇了一下,终于告诉了他真相:“是你继母叶青。”
“是她!”风入松失声惊呼,又喊道:“可是她……她明明说是江子奇,怎么会?怎么会?——难道说她骗我?……不可能!——我爹对她那么好,她为何要杀他?”
燕山亭忍不住替叶青辩解道:“她并非是有意杀害你爹——你爹因为修习鱼龙舞走火入魔,狂性大发,她制止的时候失手杀死了他。”
原来二十多年风一帆其实也在偶然间得到了十招鱼龙舞剑谱,只是他谁都没有告诉。不久后在随音山庄的比武招亲上江子奇用了鱼龙舞的招式,被他看了出来。发现江子奇的招式与他的有些不同,便打算寻找机会窃取。可江子奇防备甚严,他处心积虑了十多年,一直到九年前才终于得逞。
风一帆是文人出身,原本不会武功,于武学上悟性亦是平平。好在他先修习的那一册是鱼龙舞的头十招,难度不大,起初十多年并未出现什么大问题。可江子奇的那一册却是鱼龙舞的最后十招,难度非常,风一帆偷来后练习了没多久便开始走火入魔,每到夜间便会发狂。
有一夜叶青正在酣睡,忽然被人掐住脖子。她立即惊醒过来,发觉掐她的人竟是风一帆。她急忙反抗,打斗间失手杀死了对方。叶青生性冷淡,对风一帆并无多少爱意,当年之所以嫁给他只是因为被江子奇伤透了心,所以故意嫁给他的好友刺激他。可风一帆对她一向温柔体贴,如今虽是失手误杀了他,心下总还是觉得歉疚不安。
正手足无措时风入松却忽然跑了进来,她吃了一惊,急忙隐身在暗处。令她大为惊讶的是风入松不仅没有惊叫,反而拿起匕首坐在血泊里兴致勃勃玩了起来。她知道风入松有梦游症,看了这情形很快便明白了过来。正打算将他引走时不料他却突然惊醒。他只当自己杀死了父亲,惊恐慌乱之下悄悄掩埋了尸体,又抹去了现场所有痕迹。他的做法倒是提醒了叶青:只要风一帆的尸体不被人发现,就没人知道他死了,追查起来也不容易。于是她索性将计就计,装作完全不知情,又对外宣称风一帆是失踪了。这样朝廷派捕快找了一阵没有收获,案子便也就不了了之了。
听了这段往事风入松彻底呆住。猜想着叶青定是恨江子奇对她始乱终弃,所以才临死前摆了他一道。可恨自己居然听信了她的谎话真把江子奇当作了凶手,又为了报复做出那么多对不起江照晚的事情。这一刻他又是悔恨又是气闷,然而叶青人已经死了,他便是再恨她也无用,只得强行将怒火压下。
隔了片刻他愠声道:“你知道得这么详尽,想必是叶青告诉你的罢——说什么不久前才知道有个姨妈在京城根本是骗人的!”又愤愤道:“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真相?害我信了叶青的谗言,一直把江子奇当作仇人!”
燕山亭一怔,随即反驳道:“我先前哪里知晓她骗你说江子奇是凶手?”他还是等后来山庄被焚后见风入松与江照晚反目成仇才渐渐知道这事的。
“你……”风入松一时语塞。忽然想起一事,他冷诮一笑,道:“那我爹和江子奇的剑谱想必都被叶青拿走了。如果我没料错,如今该是在你的手中罢——难道叶青接近江子奇和我爹是为了得到鱼龙舞?你一直都是她的同谋?”
“胡说!她原本就会鱼龙舞,又怎会希罕你爹和江子奇的剑谱?……再说她起初并不知道你爹也有剑谱,一切都是你爹死的那夜才知道的。至于江子奇,她早先接近他也只是为了探查他手中剑谱的来由 ……”说到这里忽然发觉自己太过罗嗦,其实叶青人都已经死了,又何必为她辩解?便连忙打住。
“……那你们又为何要探察剑谱的来由?”风入松忍不住追问。
“这不关你事!”燕山亭冷声道,情绪微微有些激动。风入松带着审视盯着他看了片刻,又道:“你说叶青原本就会鱼龙舞——她既然习了鱼龙舞,又怎会早死?难道说所谓鱼龙舞能让人长生不老其实是假的不成?”
“当然不假。”燕山亭脱口道,“她之所以早死,主要是因为幼年时曾中了剧毒,发现时毒已深入骨髓血液,这些年只能靠药物勉强维持——鱼龙舞虽可以延长寿命,却没法子解毒——行了!你想知道的我都说了,快说是谁救了谷潜流!”
风入松见他似乎有些动怒,也不想真的与他冲突,便诚实道:“那人多半是清明寺的拂尘。本来照晚在谷潜流身上下了‘千里追踪’的蛊,可谷潜流被救后立即便失效了。那‘千里追踪’是拂尘给照晚的,能那么快发现并且解除的人多半是拂尘了。”
千里追踪?燕山亭拧眉想了片刻,全身忽然一颤,脱口喊道:“怪不得,怪不得……总觉得他给人的感觉有些古怪!”
风入松横了他一眼,他很少看见燕山亭这么激动,心下便有些好奇。但他怕客栈里的江照晚发现自己不见了,所以也没有心思追问,于是道:“你若是没别的话我先走了。”见燕山亭没有吭声,立即转过身疾步而去。
夜色里燕山亭悄然而立。山风吹得他绿色的衣衫四下里飞舞,象是有什么东西要冲出他的身体一般。良久,他松开紧握的拳头轻轻吁了口气。见暗夜里风入松人影早已不见,他侧过身,对着左边草丛沉声道:“你可以出来了。”
(四十)
江照晚从草丛里缓缓直起身来,面上全无血色,一双眸子如是飓风扫过一般萧瑟凄迷,嘴唇轻轻颤抖着,却没能发出一个字来。
燕山亭见他满目空洞绝望,心中略有些不忍,可他天生不懂得如何安慰人,再说江照晚的痛苦也是他间接造成,眼下再去安慰未免矫情——原来是他故意飞刀传书将江照晚引了过来。之所以如此做,自然是因为江照晚与风入松曾伤了风歌雪的心,所以他一直想要拆散两人。此外他实在看不惯风入松如此欺骗江照晚,他固然厌恶风入松,对江照晚却并无什么恶感,忍不住想要提醒他。
风呼呼吹着,一声声高低流转哀鸣,这夜显得异常幽暗死寂。燕山亭临风而立,望着江照晚惨白如纸的面容,忽然间觉得有些寒冷。沉吟良久,他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可要和我一起去找拂尘和谷潜流?”这样的邀请对一向独来独往的他而言已极为难得,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突兀。
隔了一阵江照晚似乎才听见了他的话,他茫然抬起头来,面如死灰,一瞬间仿佛憔悴了千年。呆立了许久,他终是默然点了点头。
两人马不停蹄赶了一夜,到达清明寺外天已大亮。见有个小沙弥正在开寺门,燕山亭便过去说要见拂尘,请他通报一声。片刻后小沙弥回来了,请两人进去。听说拂尘在寺里,两人反倒是有些意外。他们原想着拂尘乃是心思剔透之人,按理说应该早就避开了才是。而他们来此本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因为除清明寺之外一时也实在想不出该去哪里找拂尘,却没想到拂尘居然就在这里。
在小沙弥的引领下进了拂尘居住的小院,小沙弥在禅房外通报了一声后便离去了,随即门里传来拂尘邀他们进去的声音。两人对视了一眼,推门先后走了进去。见一身白色僧衣的拂尘正在蒲团上打坐,江照晚静静道:“可要我们晚些再来?”
拂尘从容下了榻,淡定一笑道:“反正总是要来的,早些总比晚些要好。”
江照晚闻言一怔,凝目看向他,见他神情泰然,一时吃不透他在想什么。三人各自就座。拂尘问江照晚道:“怎么不见风公子?他的病好了么?”
江照晚淡淡道:“带他上山不大方便。” 如今在他面上再不见半点情绪,仿佛是带着面具一般,燕山亭见了暗里颇觉得有些心惊。
拂尘“哦”了一声,随即开门见山道:“谷潜流的确是在我这里,只是如今他是我的病人,即便你们想要找到报仇,也须等他伤好了再说。”他这话一说,并等于承认了那夜是自己救了谷潜流。
燕山亭冷冷道:“我不是找他,而是找你——他在哪里?”
拂尘不动声色道:“哪个他?”
“……事已至此,你又何必装做不知?”燕山亭沉声道,似是再强忍着什么,“我初次见你时就觉得你有些古怪之处,总觉得你的精神气血不似常人,因你是出家人,我便没有往深处联想。直到那夜在峰顶,你在我眼皮底下救走了谷潜流,我才开始怀疑……若非修习了鱼龙舞,你又怎么可能在我眼皮底下救人?……还有‘千里追踪’正是他的独创,是他教你的对么?快说他在哪里!”说到最后语声渐渐凄厉起来,情绪显得异常激动。
拂尘犹豫着看了看江照晚。江照晚会意,站起身来道:“我出去走走。”便出门去了。
待江照晚离开了,拂尘对燕山亭轻声道:“原来你就是他口中的那个人啊——要是知道你好好活着,他又何必……唉!”他叹息了一声,稍顿了顿又道:“我可以告诉你他的下落,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不可帮助江照晚向谷潜流复仇。”
燕山亭先有些踌躇,由于谷潜流焚烧山庄又幽禁了风歌雪,他本打算给谷潜流点教训的,可眼下他迫切想要找到那个人的下落,而那人的下落又只有拂尘知道,想到这几十年来自己四处打听寻找的艰辛,以及满腹怨恨无处发泄的痛苦煎熬,他终于咬牙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拂尘见他同意,稍稍松了口气。隔了片刻他苦涩地道:“……他在问天崖上等着你,已经很多年了。”
江照晚到达问天崖时已是晌午时分,远远看见燕山亭呆呆坐在一座黄土坟前望着坟头发怔。坟上的细碎的野草才冒出了头,周围一圈的草也拔得甚是干净,看起来常有人来打理。坟前立着一块小小的石碑,上书:先师林竟之墓,又有一行小字:不肖徒拂尘立。
墓中人是拂尘的师父!江照晚吃了一惊,那这林竟与燕山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