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雪(第一部)-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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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儿想了好一会儿,我们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见半晌工夫,太阳晒得他头上冒汗了,他还是一动不动,我生下来就真还没见过这么热心的人,他忽然一下就跳来来,大声说:‘不对、不对’,我们问有何不对的,他不答,又去想,半晌忽哈哈一笑,说道:‘别急,你想想看,你那嫂子是真的死了吗?’。”
“我兄弟也听愣了,我们亲眼见的又怎会错?问这话他怎么说?这位大师就问:‘你们大哥当真结婚才只三天吗?’我们点点头,他又问‘那他两口子回回睡觉是在白天还是在晚上?是点灯还是不点灯?’这一句话问得我都懵了,想你一个出家人,这又是什么当口,还开这种玩笑,不是欺人太甚是什么!当下大怒,就要和他厮打,没想他接下来的话大有道理——‘那死尸是不是没了头?又脱光衣服?没有头脸,你兄弟见着又怎知那定是你嫂子?脱了衣服的女人你见过多少?你怎知这一具尸体不是别人的,就是你嫂子?别急,我已断定那人决不是你嫂子,那真凶如此做作就是要掩人耳目,让众人以为死者就是你嫂子好弄手脚的,否则他把你嫂子杀了还把头砍去干什么?满好玩吗?能当夜壶吗?’”
众人听得好笑,但也觉他话虽粗野,却粗中有细,这案子是有可疑。——“那大师想了会儿又问:‘你们和谁有仇?这儿附近这几天有没有谁家走失了女儿?’我兄弟这两天忙着自身之事,哪管其它?我兄弟一向和乡亲都还和睦,只为买田地的事和周大有有些不快,另外隐约听说于老栓在周家做丫头的一个姑娘前些日跑了,当时也没在意。就把这些都和这位大师说了,他又想了一会儿,最后一拍头,说‘不错,就是这周大有了!’说着一言不发便走了,我们不解,还要追着问,只听这位大师说:‘三日之后,我再来还你们一个明白’。”
“过了三天,我们哥俩正在茅棚里坐着,心里一直掂记着这件事,不知那位大师还来不来?忽见这大师一身是血,手里提个人头摇摇晃晃地来了。他身上背的就是我大哥,手里提的却是周大有的人头。我们都吓呆了,也不敢问,见救出了大哥,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害怕,便准备了酒,请大师喝一口,喝完了后便打算逃走。这大师一边喝酒便一边说出了首尾。他说:‘你知道那死的女尸是谁么?’我大哥流下泪:‘是我老婆。’这话却被这位大师一口啐回去了,骂道‘蠢猪,连自己老婆都不认得,该被抓!我已查出了,这死尸就是在周大有家做丫头的于老栓的闺女。她因为打碎个玉斗被周大有打杀了,杀了以后怕人追究,才想出这个恶法,砍下头来剥光衣服,丢在你屋里,却把你老婆掠去诬陷你杀人夺命,他还可趁机夺你们的地。”
“我们都楞了,问;‘那我嫂子呢?’他哈哈一笑:‘正陪着一个姓刘的少爷快活呢。周大有都招了,你们不知道你嫂子原有些风流,早被姓刘的少爷看上了。周大有不把这人寻给刘少爷,光凭他周大有,这个案子能那么光光溜溜地完结?’。”
众人只听得背上出汗,想这周大有实在好毒的阴谋!那张勇又接着道:“这大师不肯受我们三个的头,骂我们窝囊没志气,不敢去省里把嫂子抢回来,他一个人一怒去了,想来是就这么就把那刘公子杀了,刘琦刘大人虽对天下苍生有恩,但杀这刘公子却实是事出有因,不是这位大师的错。”
众人也听得暗暗点头,那和尚却哈哈怪笑道:“说什么对呀错!向他们讨饶吗?我和尚杀人就是杀人,不管对呀错。你怕他娘的王法,那只是赵老儿一个人的法,网的就是你们这般灰溜溜的小鱼小虫,他哪里管什么天下的苍生百姓?”说着四下一看,神色睥睨。
沈放见他一直粗鲁不文,这番话却极为深切,一回想越觉入木三分,看了三娘子一眼,只见她脸上也大有知音之感。
旁人只觉这话肆无忌惮,简直是公然造反。何捕快一声冷笑:“金和尚,老实话,你这次赶来到底是应何人之召而来?来意何为?供出来免你一死。”
金和尚哈哈一笑:“我嘛,来就是为这趟镖;何人相召嘛,却说不得,不能说!”说着,他忽一跳而起,一拳向桌边戴斗笠那人打去,叫道:“老子耍了半天,你小子也下来耍耍,老子这镖银且不劫了,先和你斗斗。”
何捕快脸上喜色一露,似是正中下怀,他就怕金和尚不惹那人!他一扬手,叫手底下那四个人盯住张家三兄弟,自己负手等着看那人出手。
桌边那人却站也不曾站起,随手一挡就化解了金和尚一招,还一招金和尚就被逼得只有自救,再一招、众人看都没看清金和尚就已连退几步,胸口还一阵起伏。众人适才都已见到金和尚力大招沉,可不知怎的到了这人手下却全无作用,当真是‘棋差一着,缚手缚脚’。金和尚却也真是悍不畏死,叫道:“刘老儿帐下周飞索,果然厉害,名不虚传!”说着又挥杖攻上,他已用上看家的本事“疯魔杖”。那人坐在那里,随手拆招,却并不还手,想来是听了先前一番话后心中矛盾,不知到底还该不该拿下这金和尚,拿下后又怎么办。他是刘琦帐下爱将,和刘府关系极深,不拿了人回去,实在不好交待;但拿了他回去,又实在于心不忍。他久知那刘公子的为人,仗了乃叔威势,真是无所不作,众人碍于情面,也不好对刘琦讲。这时见金和尚不知进退,心下好烦。终于,他一咬牙,一手格开金和尚攻势,另一手一伸就向金和尚喉间锁去,这是有名的‘长白锁喉手’,以掌作势,以腕发力,以指碎喉,那边三娘子一扬眉,镖师座中也一阵骚动,都认出这一招的毒辣。金和尚一惊,料道避不过,神色一横,反哈哈一笑,不退反进,也不理那只手,双掌直向那人胸口击去,他这竟是拼命地打法。那人大惊,身子向后一退,带得杯碗落地,噼哩叭啦直响,心下不由大怒,他那手原本只是想制住和尚,没想这和尚竟这般悍猛,胆敢拼命。他对敌从不曾失去先机,这下大意,为求自保,当下由抓变扣,掌形换成鹤嘴——竟是痛下杀手!眼见和尚便要喉骨碎裂,一命归西!张家三兄弟大叫‘不可’,沈放也一欠身,忽见一条人影直冲过来,连头撞向桌边那人胸口,他正是攻乱之所必救,桌边那人手本已碰到金和尚脖子,无奈中只有反手迎在攻来的手掌上,却用另一手去拍金和尚的头。两人一碰之下都是一震,那出手相救的人便吐出一口血,但身手不停,拉着金和尚一退就是一丈,正落在门口,顺手打掉一名差人的单刀,对张家三兄弟喝道‘走’,张家三兄弟一愣,他们反应大慢,还犹豫了一下,当此逃生只有一线之机时,如何有时间发愣?却见那援手之人身形已已一个趔趄,又吐出一口血,就这么一顿,何捕快已带着四个差人封住了去路。
金和尚虽然脱险,但粗脖子上照样留下一抹紫痕,看去十分骇人。他喘气已有些困难,却冲着桌边那人笑道:“你到底还是站起来了,”竟像十分开心,桌边那人斗笠已经掀掉,露出一张国字脸,脸上一脸怒色,却气宇轩昂。刚才他虽间不容发击退二人,但胸口也被金和尚扫中,胸中一阵翻腾不止,冷冷道:“没想‘活木头’王兄也来了,几个江洋大盗倒是凑做了一路。”
金和尚望向出手相救那人,神色竟大为和善,道:“王木,你也敌不过这老小子,这又是何苦?”
那个叫王木的年纪不大,一脸木然,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他抚胸道“我……既然召你前来,自然当生死与共。”
和尚叹道:“看来这镖银是劫不成了,不过,就算咱们死了他们也未见得就送得到地头,只是、只是、你说那人目下如此紧急,咱们帮他做不成这件大事了。和尚死了还不值什么,你死了那件大事有谁来做?”
王木道:“有事必有人为,——咱们兄弟今天联手,且先看看应付不应付得下来刘老帅当年帐下的长白飞锁周将军和他的大小锁喉一十九手!”
金和尚一点头,说着他两人背心一靠,虽伤势在身,却也杀气迫人,势同熊虎。
屋中气氛一触即发,忽听有人道:“周将军,请听我一言,”周将军回头,却见说话的是两个老头子。那两人也不算太老,但都满面风尘,毫不起眼。两人都是一身葛衣麻鞋,一个脸色灰绿、目光黯淡,另一个又十分矮小,一头黄发。他两个坐在那里时和旁边诸人象没什么区别,就像滴水入海,全无特异,但一站起来就有了一种气势,叫人不敢小觑。
只见左边那个一抱拳“老朽杜淮山”,另一人欠欠身:“小老儿焦泗隐”,
周将军一皱眉,人的名、树的影,知是淮北义军中知名人物,只有也答礼道:“淮泗二老,久仰久仰,不知有何赐教?
那左边老人叹道:“不敢、不敢。本来小老二也不该多嘴,凭我们老哥儿俩,也不敢劝周将军如何如何。但这几个后生虽莽撞了些,倒也义气,难得一身血性,再说那件事上刘公子也原有不是,就这么抓去伏法了也颇为可惜,朝廷原有充军折罪的律令,如果他们情愿,不如就叫他们到淮上去吧,抗金杀敌,死于疆场,对他几人来说,也就自觉死的不屈了;对刘老帅来讲,也算了了这断恩仇。
那姓周的一皱眉,目光一垂,似在思索。以杜焦二人的面子、他虽不好不看,但刘琦对他恩情极重,他不至于为这二人一句话便就此袖手,只是那金和尚此事做得虽过但也不能算错,他为此不免沉吟,却听那两个老者道:“我们也知周将军这么回去难见旧主,咱老哥儿说话也不值什么,但周将军只当看在淮上那人的面子吧,他当初曾与刘老帅签下‘逃死令’,他身边当下也确是缺人,小老儿代他讨下这五人命来,周将军以为如何?——便刘老将军知道,想来也未见深责。”
周将军一抬眉:“淮上?”
那老者微微一笑,忽伸出左指在胸前画了个小小的圆圈,然后伸至口边一仰首,像是在喝酒。金和尚脸上本大大不服,一见之下竟然狠色忽然褪尽,仿佛立地成佛一般。又掏出怀中一张纸——羊皮制就的,想来就是什么“逃死令”,向周将军掷去。
周将军一接,见了这个手势,低了会头,忽抓起一杯酒,一饮而尽,说:“好,看他的面子。”一跺脚,人就已出了门外,只听外面一声马嘶,想是直接跃到马背上,众人还未及反应,他就已冲雨而去了。
四、 金 荷
店外的雨越发下得凄凉起来,檐间瓦上,疾徐不定。经过这一阵闹,胆小怕事的早躲回房了,留下的几桌都是胆大的。镖局中人还在,金和尚、王木和张家三弟兄却凑在了一处,也许他们本来就是约好的;杜焦两个老者依旧在角落里坐着,那穿黑衣的少年还睡着未醒;瞎老头和孙女无处可去,也在火边守着;还有沈放与三娘子和几个胆大见过世面的行人。只尴尬了何捕快并来福六人,去也不是、留也不是,僵在那里。
三娘子低声和沈放说:“那个杜淮山绰号洞明手,焦泗隐江湖上名唤练达剑,是江湖上极厉害的一对角色,听说近几年专门在为淮上义军筹措粮草、招兵买马。两人都是老狐狸,洞明练达,一辈子很少和人交手,不能打的仗绝对不打,打的一定不会输。”沈放微微一点头,三娘子又暗指那秦老爷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