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 梨园惊梦-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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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远在湖南战火蔓延处,顾惜朝身在上海滩十里洋场灯红酒绿中。
一连两个星期,二人分开拍戏,铁游夏没能见着崔略商。
——其实是追命刻意躲着他。铁游夏心里明白,这么大的事,刻意地瞒着,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
那天媒体长枪短炮地一闹,怕是追命早已知晓。
而他,等着他的决定。
这天晚上铁游夏拍完最后一场战争戏,回到旅馆,电梯门一开,便看见自己房门口一个鸵鸟似的影子,抱着膝盖蜷缩着,似是睡着了。
铁游夏当下鼻子一酸,几乎控制不住眼泪。两个星期,他找不到他。
他一个人怎么过来的?
跑过去把人摇醒了,那孩子睁眼看到他,第一句话便是:“铁手,我们怎么办?”
他依然相信他,居然。
第二十章
铁手我们该怎么办?崔略商带着满身心的信赖,抬头看着眼前的成熟男子。
在他心里,这个大他18岁的男人永远像初见面时一样强大到可以面对一切,处理一切。
怎么办?铁游夏反问自己。两个星期以来他一直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心中早有答案。
他努力给了崔略商一个安心的笑容,把人拉起来,推进屋里。
“听着,追命。”铁游夏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人的眼睛,“我想,我们就维持在目前的状态,岂不很好?”
“目前的状态?什么状态?”
“就是……”
“就是在媒体面前亲如父子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师长然后天天见不了面实在想要的时候就打电话偷偷约到一起两个人做一场?”
“…………”铁游夏吃了一惊,他怎么也想不到会从追命这孩子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但他竟是对的。
他的决定,说得粗俗一点,就是这个意思。
“好啊!这样倒是不错。”崔略商忽然笑了,无比灿烂,“这主意不错,我听你的!哈哈……”
他就这么笑着走出门去,笑得听者心惊胆寒。
门关上的一刻铁游夏听到这么一句:“铁游夏你这没胆的老头,你当我是个鸭子还是白痴!”声音不大,语气却是透着从未有过的狠和失望。
伤人伤己。
铁游夏靠着门竟也笑了,他骂得对。
他确实是个没胆的老头,他没有胆量看着他最想好好去爱的人被媒体羞辱,而他保护不了他。
他不行。
这天半夜,崔略商忽然从噩梦中大汗淋漓地惊醒,一句几个月前铁游夏不经意间说过的话在暗夜里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
一个字一个字地,跳出来,幻成各种形状,在他面前略过。
那时候是在车里,他说:“聪明人永远不会触碰底线,游戏只有在规则里玩才安全。”
崔略商坐起来,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在静夜里漾开去:铁游夏,原来你在一切发生之前就提醒了我,原来你的底线和规则,指的竟是这个。
如果说人的成长是由一个一个“顿悟”连接起来的过程,崔略商就是在这个二十岁的夜晚经历了第一次的醍醐灌顶。
得不到和已失去。他忽然明白,事实上,他从未得到过真正的铁游夏。那么,便也无论失去。
他带着满心希望去找他,信赖他,以为他会给他一个期待中的答案,他却让他失望了。
而失望这种东西的产生,则是因为太高的期望。
原来他爱上的,不过是自己期望中的铁游夏而已。
原来自始至终,这戏台子上的一出戏,只是他一人唱、一人演,与想象中并不存在的“铁游夏”一起。
他唱的其实是场独角戏。
而现在,该谢幕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崔略商,又成了当初那个阳光下举着可乐一脸灿烂的MICKEY MOUSE青年。他开心地和每个人打着招呼,仿佛中间的时间被凭空挖去了,什么都没发生过。
“嗨!冷血,还愣着干什么?我都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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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行的列车隆隆,运送着一车皮又一车皮的士兵,奔赴各自的家乡。
结束了,八年的艰辛,终于结束了。
日本投降,留下的是满目的创痍与沧桑。
载着戚少商的列车从一望无际的原野上飞驰而过。窗外是战争后焦黑的土地,甚至有残留的阵阵黑烟升起。
但那焦土上亦有一小茬一小茬新生的小草在风中悄悄站立,挺直了脊梁。
戚少商知道,有多少东西,会从这焦黑的土地上死而复生。因为这是世界上最能忍受痛苦与折磨,最富有弹性,最具有力量的的一片土地。
她必然能够死而复生。
临行前小阮和小孟问他要订去哪里的车票。他微微一愣。
天大地大,何处是他家。
北平,戚家大院早败了,他负了养育他的北平,皇城根下早已没有戚少商。
上海,两年前戏台下匆匆一瞥,仅留得只言片语,他是否还在上海?或者他是否还在?
乱世里的两年,谁又等得起谁。
半晌他才长长叹了口气,罢了,无论如何,无论他还在不在,上海,总该是他这两年呆得最久的地方罢。
“上海。”他语气坚定地告诉小阮小孟二人。
“连长,你不回北平么?我们一直以为你是老北京嘞!”
“是。”戚少商涩涩一笑,“可是,上海,那里有我最重要的东西。”
“齐哥,我们是北上,你是东行。如果这样,我们……就此要告别了……”
“那么,再见。”戚少商上前拥抱了两个战争中他眼见着从男孩成长为男人的兄弟,紧紧的。
——这是他曾经共浴血的朋友,炮火下的真情。
两个孩子都哭了。
再见,或者不再相见。
于是火车进站的呜呜长鸣中,戚少商于两年之后,再次踏上了上海的土地。
车站出口两边有学生举着花夹道欢迎,喊着整齐的口号。
可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些相拥流涕的久别重逢:老母待儿,一别八年,多年前远行的少年如今已成了满面风霜的挺拔军官,脊梁铮铮,一身沧桑。
戚少商随着人流走出车站,一个人。
灯红酒绿,霓虹光转。站外,繁华的上海依然是上海,一点没变。
在九州方圆满目萧条中,这城市如奇迹般屹立不倒。
他是否也依然未倒?
他想,如果他还在的话,那么,他知道他在哪里。
夜幕下的剧院在地面投射出巨大的阴影,如暗夜中伺机而动的兽。
戚少商驾轻就熟地混入其中,混进后台。
两年前他曾偷偷进来过。那时候的进来,是为了离开;如今他又来了,这一次,他是否能够留下?
后台很安静,化妆室的门关着。
戚少商轻轻走过去,手指触上门把手的一刻,心脏漏跳半拍。
一道薄薄的木门隔着,却有熟悉的气味在两个空间交换。这是曾经同经生死骨血相溶的默契,任谁也别想拿走。
——他在里面。他能够感觉得到。
戚少商蓦地推开门,一间长长的屋子,砌着三道门槛,分了三小间。
灯光昏暗,最里面一间向门靠里的台子边,一张无数次午夜梦回中的脸抬起来。微睁了眼,带着些许疑惑的神情,朝这边望着。
——他还活着。
战争结束了,但他还活着。
无数的母亲失去了儿子,无数的妻子失去了丈夫,无数的孩子失去了父亲……但他们没有失去彼此。
他们都还活着。真好。
隔着三道门框,戚少商只觉得那人影似被钉在了画框里,面色苍白,一身斑斓。这是一张光影交错的西洋油画,色彩浓重而凄艳。
所有的空气抽离开去,时间就此定格。
顾惜朝不知道自己这不经意间的一抬头,成了以后戚少商刻骨铭心的永远。
他只记得后来有一双脚,穿着破旧军靴的一双脚,带着呛人眼泪的硝烟的味道,轻轻地走到他身边,踩碎了一室的静默。
然后一具温暖的身躯和一双温暖的唇同时贴上来,贴上他的,揉碎了他的身体,深入他的呼吸,仿佛要吸走他的肺。
水钻头冠金步摇叮叮当当抚落了一地,漫天斑斓绚丽的戏衣中,顾惜朝滴溜溜地转了个圈。身后紧贴着冰冷的镜面。他在周围十几面镜子中看见自己的眼,眼中映着两具久别重逢的身躯,起起伏伏。
这明明是他们第一次相拥,第一次真正紧紧契合,不分彼此,然而他们都恍惚觉得这不是第一次了。或许在他们的梦中,这样的场景已经出现了无数次。
他短硬的胡茬刺痛了他的脸,他掌心的红粉抹红了他的肩。
他说,你瘦了。
他说,你黑了。
他们一同呼吸,鼻息纠缠,以身体上最原始的器官紧紧彼此相连,疼痛而真实。
任何生死存亡的瞬间都没有这一刻来得真实,他们如同洪荒中两只缠斗的兽,从亘古缠斗至今,直到世界尽头,至死方休。
刹那极乐。
1945年9月至1946年初这段时间,戚少商和顾惜朝在上海,一起度过了他们人生中最平淡也是最快乐的一段辰光。
在那段短暂的和平里,他们一道蜗居在上海。
文岚被召回了北平,顾惜朝始终没能知道她的出生背景究竟为何,但这不是他故事的重点了。
重要的是,在和平的年代里,他不过区区退伍军官,他亦只小小戏子,天大地大,总有地方容得下一对普通的有情人,容得下柴米油盐的小日子。
“少商,猪肉涨得太厉害了,如今想买也买不到了。”
“呵呵,正好。我刚下苏州河抓了几条鲤鱼……惜朝,今天做杜鹃醉鱼吧……”
“………………”
一碟杜鹃醉鱼,一壶温热的酒,举杯相对,言笑晏晏。
惊涛骇浪之后,如果生活可以永远像苏州河一样细水长流,倒着实不错。
细水长流的日子里;某天早晨戚少商被窗外喧闹的人生惊醒,伸手推窗一看,一群披红挂彩的中学生正快乐地举旗游行,敲锣打鼓,欢庆抗战的胜利。人人脸上带着兴奋和对未来的美好期盼。
戚少商顿感悲凉。
他当然不是悲春伤秋之人,但面对民众的无知和政府的欺骗,他只能长叹一声,默然无言。
国共和平共处,只是个幌子。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卧榻之侧不睡他人,谁能容忍自己的政权下,还有另一支强大的军队在虎视眈眈?
回头看了一眼身侧之人,却见顾惜朝也醒了,侧躺着,深深地看着他。
——只一眼,他就明白了。
他们都知道,这和平的日子是长久不了了。
而他们都不是为爱而生之人。他决然不会随了他走,他亦不会为他而留。
漫长的分离,就在眼前!
顾惜朝忽然爬了起来,隔着被子,从背后拥住了戚少商的腰。戚少商一惊,随即回身抱住了他,紧紧的,相拥。
相爱却不能同谋。
这一次隔被的拥抱让他们彻底地谅解了彼此。
爱不一定要永远长伴身侧,它可以陌路亦是同行。
心同行。
果然。不久以后,战争再次打响。
而这一次,是中国人打中国人。剿匪。
在戚少商下定决心打算离开的那天早上,他醒来后蓦然发现已然人去楼空。
客厅里摆着理好的行装,唯被窝中余温尚存,余香未尽。
——在被离开之前抢先离开,果然是顾惜朝的风格。
而枕畔亦有一络青丝用红绳结起,鲜红的蝴蝶结衬着乌黑的发。戚少商拾起来,握入掌心。
“天上白玉京,
五楼十二城。
仙人抚我顶,
结发受长生。”
原来他七岁那年开始唱的歌谣,可以有此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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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亲热戏铁游夏拍得极其辛苦。虽然这已不是他第一次看见崔略商的身体了。
崔略商的身体,苍白清涩,带着少年人如热带坚果般的气息;而片场里的他成了顾惜朝,满地华丽戏衣中的顾惜朝,如罂粟般盛放,诱惑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