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险-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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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相当可观。这些资料,有的是无意中得来,有的是刻意求来的,由于来源不一,得到
的时间也不一,自然不必一一叙述,且把它们汇集起来,总的说一说。
最有趣的是,有一次,在一个朋友家聚会,这个朋友是中国金币和银币的收藏者,
藏品十分丰富,自然也像所有的收藏者一样,以给人看他的收藏品为乐。
我对于收集钱币的兴趣不是太大,但也有一点,所以听得他说起最近得到了几枚罕
有的钱币,也听得兴趣盎然。这位收藏者把“高潮”放在最后,他提高了声音,以吸引
所有人的注意,他道︰“各位,现在说到我所有的收藏品中,最珍贵的一枚了,这枚面
额拾圆的金币,未曾在任何记载之中出现过,据知,现存只有一枚了。”
他一面说,一面用十分优美的手势,找开了一只盒子,拈出了一枚金币来。
那枚金币,看起来也没有甚么特别,圆形,和别的金币一样,金子的成色可能十分
好,金光闪闪,黄金得到人类的宝爱,自然有它一定的理由。
金币在客人的手中传来传去,看它的人,好像都是外行,只是发出了一般的赞叹声
,使得收藏者十分失望。等到金币到了我的手中,我拈起来一看,一面,是一面人像,
穿著军服,和年份,也没有甚么特别。翻过来一看,是几个篆字,一看清了那几个篆字
,我不禁“啊”地一声,本来是坐著的,霍然站了起来,立时向收藏者望去。
收藏者立时现出十分高兴的神情︰“想不到吧,世上还有这样的一枚金币。”
收藏家以为我懂得欣赏这枚金币的珍贵处,其实他误会了。确然,想不到,惊奇,
这一切,都可以在我的行动和神情上看出来,但是我却另有原因。
我的惊讶,是来自金币背后的那一行篆字,那一行字是︰“陈天豪督军六十寿辰纪
念币”。还有一行小字是“川西铸币厂敬铸”。
各位知道我为甚么震惊了吧。那个陈天豪督军,就是大小姐和韩夫人的父亲,那个
曾坐拥重兵、雄踞川西的军阀,也有可能是白素的外公。
第十四部︰快乐家庭何以骤变?
盘踞各地的军阀,自制钱币的甚多,但是公然铸“寿辰纪念币”的,好像只有徐世
昌的“仁寿同堂”金币,用自己的肖像来铸币的,有袁世凯、唐继尧、曹锟、段祺瑞等
等,也已经十分珍罕,陈督军也出过金币,确然没有记载,未之闻也。
(各位当然知道,陈天豪三字,只是一个假托的名字,这是我叙述故事的一贯作风
,反正名字只是一个名字,假托的和真实的都一样。)
我再翻过来,看币上的肖像,自然也不能看出甚么名堂来。我问收藏家︰“为甚么
只有一枚?习惯上,铸币厂会铸造许多枚,就算不公开发行,也可以供大帅拿来作赏人
之用。”
收藏家一拍大腿︰“问得真在行,你且看这金币铸造的年份。”
我早就留意到了,第一眼看到的时候,我心中就想到,真巧,恰好是白素出生的那
一年。这时,再经收藏家一提,我又想到了这点︰这一年,也正是陈大帅遭难的年份。
陈大帅兵辖三个师,三个师之中,第一师师长由他自己兼任──军阀很喜欢这样子
,像吴佩孚,官拜直鲁豫三省巡阅使,可是仍一直兼任著第三师的师长。
陈大帅麾下的第二师、第三师师长、副师长,自然都是追随大帅多年、忠心耿耿的
老部下。可是在天下大乱的时候,道义两字,在人心之中,到底还有多少价值,也就很
难说了。
受了敌人重金收买,又许下极诱人的条件的两个师的首脑人物,选择了农历新年发
动叛变──安排得相当戏剧化,两个师各送了两串有上万爆竹的爆竹串,在高级军官向
大帅拜年的时候,燃点起来,就在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喜气洋洋的新年里,叛军一早挑
选好的精锐部队,冲进了大帅府,见人就杀。
爆竹声掩盖了枪声,直到带头的军官,冲进了大帅当时所在的偏厅,大帅和他的警
卫部队,才知道发生了变故,仓皇抵抗,自然无一幸免。
这一段经过,有著相当多当年参与其事的人,或是劫后余生的人的记载,大致都相
同。那些背叛的将领,后来没有一个有好下场,都给他们的收买者整治得死去活来。
正由于我们知道这段经过,所以在韩夫人一说出她父亲是谁是谁我和白素才会感到
如此惊讶。
因为算起来,韩夫人那年,八岁不到,还是一个小女孩,照说在这样的大变故之中
,万无幸理,却不知怎么给她逃了出来,或许恰好有高人打救──惊天动地改朝换代的
大变故,虽然有不少记载,当然谁也不会去留意一个小女孩的下落的。
金币上的年份是这一年,可是事实上,这一年,陈大帅只过了半天就已遇难,金币
当然是早一年铸成,准备在这一年使用的,但怎么会只有一枚呢?
我指著金币︰“陈督军就在这一年的大年初一出了事,这金币……根本没有用过。
”
收藏家大是高兴,又恭维我了几句,才道︰“金币一共是三千枚,出事的时候,混
乱之极,奇袭大帅府的军人,虽然说领有命令,可是大帅府中的金子银子,奇珍异宝,
何等之多,见到的人,谁不眼红,自然也不会在那种混乱的情形之下廉洁奉公了。”
我“啊”地一声︰“金币被抢走了?”
收藏家点头︰“是,发现金币的,是一个团长,和两个连长,那是一只十分结实的
大箱,打开一看,就是三千枚闪闪生光的金币,那团长当机立断,也不想升官,只想发
财,就命那两个连长,抬了那箱金币,脱离了队伍,一直向西走,进入了苗疆。”
这时,聚集在收藏家身边,听他讲故事的人,越来越多,收藏家也抖擞精神,讲得
有声有色。
我心中暗笑,心想这些事情发生的经过,全都隐秘之极,他怎么会知道,自然是任
意瞎编的了。
收藏家略停了一停,续道︰“本来,三个人平分,或是团长多拿一份,也足以安享
晚年了,可是人心险诈贪婪,两个连长暗中商议,要把团长害了,两人再对分,偏偏团
长机灵异常,不等那两人发动,就先发制人,结果两个连长死在团长鎗下,可是混战之
际,正在一个极陡的斜坡之上,团长也受了伤,他身子在斜坡上滚下去,那箱金币跟著
滚下来,下滚之势,滚得比他人快,眼看他就要被那箱金币压成肉酱了──”
收藏家讲到这里,我有忍无可忍之感,大喝一声︰“等一等,这些经过,你怎么知
道得如此清楚,就像你亲眼目睹一样?”
给我一提醒,听故事的人,也都觉得收藏家的叙述,大有问题,所以各人都笑嘻嘻
地望著他,看他如何可以自圆其说。收藏家却不慌不忙地道︰“我虽然未曾亲眼目睹,
可是出售这枚金币给我的人,却是他的亲身经历,是他告诉我的。”
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回答,我立时问︰“是那个团长?他还在人间?”
收藏家眉飞色舞︰“自然还在人间,就是前两天,他拿了这枚金币来求售的。”
当时,我还未曾料到事情和我们探索的隐秘,有著直接的关系,只是事情和陈督军
有关,多了解一些,也是好的,我也不耐烦听收藏家的复述,急著问了当年那团长的住
址,立即和白素联络上了之后,就告辞了。
我和白素,几乎是同时到达那团长的住所门口的。团长的经济情况显然欠佳,住的
是郊外的一间简陋的石屋。白素先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把看到金币,和那收藏家的故事,说了一遍。白素皱著眉︰“大小姐那时不知所
终,事情和……爹的关系不大,爹甚至没有见过大帅。”
我道︰“总是当年隐秘的一环,先听听团长怎么说,也是好的。”
白素点了点头︰“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没出生,那是正月里的事。”
我笑道︰“是啊,你还在令堂的胎中。”
白素叹了一声,自然是为了直到那时,她们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甚么人之故。
我们叩门,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个满面花白胡子的男人来应门,他一手拿著酒瓶,
全身酒气,瞪大著眼看著我和白素。我一开口,就是地道的四川话︰“老哥,你是挑过
梆梆枪的,我们直话直说,不和你扮灯儿,希望听你说一段往事,不会白听你的,要不
要造点粉子,边造边说?”
这一番话,是我早想好的,所以说起来,流利无比,这个若干年前是团长,应该也
是袍哥,如今年事已高,又潦倒不堪的四川汉子听了之后,眼睛眨巴了至少有一分钟之
久,想是他久矣乎未曾听这样的土话,也不容易一下子就接受了。
但是在一分钟之后,他显然明白了“梆梆枪”就是盒子炮,那是军官才有资格佩带
的枪械,表示我明白他的身份。“扮灯儿”是开玩笑,“造粉子”是吃饭,那根本是袍
哥的黑话。
等他弄明白了我的话,他发出了一下怪叫声,现出了十分兴奋的神情,大声道︰“
好!娃子和妹子,一起进来,想知道甚么,只管问。”
把我们让进了石屋,自然陈设简单,我和白素并不坐(也没有可坐的地方),开门
见山就问︰“当年你们打陈督军的翻天印,你得了一箱三千枚金洋,走到苗疆,又起了
窝里翻,我就想听听这段经历。”
四川土话中,“打翻天印”就是背叛,以下犯上──接下来团长和我们的对话,自
然全以四川土话进行,但是若照实记述,十句有三句要翻译,未免十分麻烦,所以还是
用口语化来记述,只在有趣的地方,才用土语。四川语在中国语言中占相当重要的地位
,多少了解一些,很有好处,这情形,就像我在记述《错手》、《真相》这两个故事时
,使用了若干上海方言一样。
团长喝了一大口酒,嘿嘿冷笑了起来︰“打督帅的翻天印,那是师长旅长的事,还
轮不到我这个小小团长的份,倒是那一箱子金洋,我一直到现在,闭上眼睛,还可以觉
得金光耀眼。”
他那样说,虽然夸张了一些,但是对一件事,印象真正深刻,毕生难忘,也是有的
。
我道︰“你差一点被那箱金洋压死,自然更不会忘记了。”
团长忽然打了一个寒战︰“忘记?我记得一清二楚,连那箱金洋滚下来时候的隆隆
声,我现在都听得见。”
看来,这团长说话,习惯了“撮鼻子”(吹牛、夸大),我也不去理会他,只是追
问︰“那你是怎么样死里逃生的?一箱金洋,又何以只剩下了独独的一枚?”
团长眯著眼,他的目光,本来十分浑浊,可是一眯眼之间,反倒相当有神。他抿著
嘴,过了一会,才道︰“我毙了那两个龟儿子,自己也带了伤,一个打倒栽,滚下斜坡
,连人带箱,一起滚下去,斜坡下是万丈悬崖,就算不被一箱金洋压死,跌下悬崖,也
难逃一死,那时的情形,现在想起来,还直冒冷汗,可就在那一刻,命不刻绝,斜坡里
,不知打哪里,窜出来一条汉子,身手矫捷得如同花豹子一样,我也是打打行(武术界
)的人,几时曾见过这样的好身手来。”
团长说到这里,又大口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