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呻吟-第9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那桔黄色的灯焰,真好看,像个好女人的舌头(不是刘淑芳的舌头!),温柔地舔着人的眼眸,痒酥酥地好受呢。那火焰中飘忽出一支队伍,队伍前他挎着一只盒子枪,队伍很听话地跟着他。他领着队伍到一个集子上吃饭,大碗的酒,大块的肉,吃,喝,人们吆喝着。他的嘴里流出了汁液,哧溜地烟袋里的烟浇灭了,他把烟袋伸到灯焰上去,又抽着了(娘的,好久不沾酒了!)。集子上走出了一位老板娘,举着一大碗酒,飘飘曳曳地到了他的跟前,“哥呀,俺跟你喝哩。”“喝!”(刘淑芳蠕动了一下)“喝!”他的头昏沉起来。老板娘把他领进一袭红帐子里,挺挺的两个胸脯朝他迎过来。他胸腔里冒上来一股滚烫的东西,像万焰攒动的燎荒的火。挺过来的胸脯把胸襟撑破了,跳出来两只白白的肥大的乳;两只奶头翘翘的,红红的,招惹着人去吮吸。“哎哟,娘!”他把头递过去了,看到了老板娘挑逗的那张脸。“哎哟,娘!”他又叫了一声。
“翁上元,你娘的还叫人睡不睡。”柔顺的刘淑芳终于从屈辱中爆发出来。
翁上元心悸不定。
他“噗”地把油灯吹灭了。
在黑暗中,他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觉得自己比刘淑芳还不干净。
“这日子,不仅肚子,什么都闹饥荒。”他心里说。
他感到刘淑芳在蠕动,手不自觉地动了动,他很想把手伸过去。这时,他听到了一声鸡叫,天快亮了。
“横竖是个爷们儿,不能赏骚婆娘的脸。”他心里恨恨地说。
四
老天很帮翁上元的忙,二伏过后,果然下了两场雨。燎荒地里的地萝卜便乘势而长,秋后,后岭人收获了成堆成堆的地萝卜。
人们阴沉的脸上有了喜气,在场院上嬉闹起来。
“今年的夏天没白折腾,倒了还有个回报。”一个婆娘说。
人们按着出工多少和人口多少相结合的办法,从翁上元那里分得了足够的地萝卜,喜洋洋地往地窖里送。虽然吃不上粮食,毕竟饿不死了;人们很能承受,很知足,肚子里有填的东西,就该乐。你得不来粮食,怨这怨那都没(尸求)的用,该乐就得乐。乐。
人们在村口高台阶上搭了一个台子唱戏,唱满是地萝卜味儿的戏。人们想到了翁息元,很想听他那口《钉大缸》;但翁息元的腿瘸了,不愿意来,人们感到很遗憾。便临时凑曲,谁愿意唱点儿什么就唱点什么。都表演过了,人们哄翁上元唱。翁上元兴致正高,“唱就唱,唱娘的一只酸曲。”
青草丛中一条沟,
四季有水水长流;
不见羊儿来吃草,
常见和尚来洗头
——来洗头。
“你唱得真操蛋,老掉牙了,换新的,换新的!”台下人哄。
“唱什么新的呢,就咱这点儿文化水。”翁上元真给难住了,在台上走绺儿。
翁七妹走上台来,“哥,我跟你唱,唱‘哭眉阝子’《寻夫记》。”这段戏主要是女角戏,男角就搭衬一下,很好演,“好,咱就来《寻夫记》。”翁上元应着。
翁七妹的腔子爽啊,一唱出来就把台下震了。高潮处她唱一段长长的大哭腔——
一更的一点月牙儿高,
寻夫佳人泪花儿飘;
盼夫盼到年关到,
见一见我儿的父哇(哎咳哎咳哟哟哟……),
不枉走一遭,
不枉走一遭。
二更的二点月影儿明,
寻夫佳人泪珠儿盈;
身靠寒衣当被褥,
一阵阵北风儿吹哇(哎咳哎咳哟哟哟……),
天气冷似冰,天气冷似冰。
三更的三点月影儿残,
寻夫佳人泪道儿涟;
乡路黑斜身儿软,
孤苦一人远狗吠哇(哎咳哎咳哟哟哟……),
身境儿可怜,
身境儿可怜。
唱着唱着,想到老大不小了连个心上人还没找到,便酸水浸了心肝,涕泪便汹涌如潮,一板二叹三咳咳,把个寻夫的寡女唱真切了。台下吃地萝卜吃得心里发酸的老少便也鸣哇哭成一片。
戏自然要演到团聚,翁上元在一边已被七妹“哭”得泪眼婆娑了,上场时,就依然真情荡漾,便与角儿中的七妹死命地抱在一起,成一团浑然的抽搐。
由于拖得时间太久,台下人便琢磨出另一番滋味儿,吼:
“个一对兄妹,怎么抱得夫妻似的!”
两人松开了,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很不好意思。
正这时,翁大元跑上台来,神一神翁上元的衣角,“爹,我姥爷来了。”翁上元嘴一咧,跟翁大元走下台。他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那个热闹的戏台子依依不舍。
五
进了家门,见到他的岳父刘老爹已坐在凳上了。忙说:“您来了。”刘老爹想站一下身,但很是吃力,努力了一下,便还是坐下了,“来了,来会儿了。”
翁上元把烟笸箩递过去,“您抽烟吧。”
刘老爹从腰间掏出烟荷包,“我有,我有。”
刘老爹抽上了烟,翁上元也抽上了烟,二人兀自抽着,不知说什么好。
岳父自从他成家以来,没来过;把女儿交给了他,岳父像是歇了一重担心。他与三叔相刘淑芳的时候,表现得很活泛很会做事;而如今却怎么也表示不出热情。他也想表示,但一看到刘淑芳便感到难为情,索性不表示。
“咱爹给送来很多吃的。”刘淑芳指了指桌上的背篓。那篓子是上好荆条新编的,手工很精当。翁上元一眼就看出了篓子的成色。
“家里有吃的,您还送什么吃的,大老远的,您真是的。”翁上元说。
“咱背来点新下来的小米和碾好了的养麦面,过年时能用得着;过年的时候,一家子怎么也不能光啃地萝卜吧。”刘老爹笑着说。
“地萝卜怎着,地萝卜就不是人吃的?”翁上元竟说。
刘老爹愣了:怎么好心变驴肝肺了!他真想说,不吃拉倒,我还背走。但想到自己是长辈,那样做很失身份,便压下心火,哆哆嗦嗦地抽着烟。
翁上元也感到不好意思,忙倒了一杯白开水递了上去,“他姥爷喝水。”
“他姥爷?”刘老爹沉吟片刻,用手指了指翁上元,再点了点自己,“噢”,他像明白了什么。
一边的刘淑芳满脸通红着,不知说什么好。这一刻,她恨透了翁上元。
就这样有一搭无一搭地呆了一个时辰,刘老爹磕了磕烟袋,“我得走了,再不走,翻过梁去,天就黑了。” 刘淑芳听了,眼泪下来了,“爹,您腿脚不好,好不容易来了,就住下吧”。
刘老爹没言语。
刘淑芳看了翁上元一眼,“就是,大老远来了,就住下吧。”翁上元毫无表情地说。
“不,你们忙你们的吧。”刘老爹绝决地说。
“那让大元送送你。”刘淑芳哭着说。
“好吧。”刘老爹把腾出东西的空篓子背上肩,“瞧,什么都没有给您带的。”刘淑芳说。
“带什么带,就好好过你们的日子吧。”刘老爹意味深长地叮嘱着。
刘老爹上路了。
他的双腿佝偻着,踉踉跄跄地走着,好像他身上的篓子里背着过于沉重的东西。走不了多远,便停下来,剧烈地一阵子喘。老人有严重的哮喘病。
刘淑芳的眼泪流成串了。
翁大元连蹦带跳地走到山半腰了,刘老爹还在坎子下慢慢地爬着。
“姥爷,您快点!”翁大元喊。
刘老爹艰难地直起了腰来,挥一挥手,喘了起来。
原岭和后岭只隔了中间一道岭,腿脚好的,用两个时辰,就可以翻过去。但年老体病的刘老爹,为了到女儿家里来,却起了大五更。从背着那一篓子殷殷的情意,顶着晨星爬上岭去,又顶着正午的烈日挪下岭来,见到女儿后,力气都耗得差不多了。
“等一等吧,姥爷快不成了。”刘老爹对翁大元说。
翁大元很懂事地踅了回来,搀他的姥爷。
刘老爹推一推他,“不用搀我,你等着我就是了。”
爷儿俩往岭上挪着。
“大元,你爹是不是嫌你娘了。”刘老爹问。
“嫌。
“为啥”?
“说娘让三爷爷摸奶。”
“哪个三爷爷?”
“翁息元。”
刘老爹眼前浮现出了几年前翁息元拘涩的面影。“翁息元,”他嘟囔着,“老天捉弄人哪!”他大喘起来,喘不上来硬喘,喘出了一口血。
翁大元叫了一声:“姥爷”。
刘老爹摆了摆手,他不喘了,压在胸腔中,胸腔里传出嘶啦嘶啦的声响,他怕把他宝贝外孙吓坏了。
好不容易爬到山顶了,天也黑下来了。
刘老爹瘫坐在一块石头上,放开腔子喘起来。他喘出了血,一口,两口,三口……山风嗖嗖地吹过来,翁大元闻到一股股浓浓的血腥味。
“姥爷”。翁大元依在刘老爹身边,“咱们还是回去吧。”
刘老爹摸了摸外孙的头,“姥爷的家说话就到了。”
刘老爹想站起来,无奈腿像灌铅了;他苦笑一下,“老了,不中用了。”
山风吼吼地吹过来,翁大元冷得瑟瑟发抖,用衣袖抹着滴溜下来的鼻涕。
刘老爹说:“孙儿啊,你先回去吧,姥爷是大人。”
翁大元摇摇头,“我跟姥爷就个伴儿。”
刘老爹努力站起来,刚迈出一步,就咕咚一下摔倒了。翁大元搀也搀不动他。翁大元哭起来。
到底还是他自己爬起来,喘着血沫,脸色乌青。“人到了这步天地,活着还有啥尊严哩。”他低声说。
他从身上卸下那个背篓,对大元说:“大元,这只篓子是姥爷新编的,是姥爷一辈子编得最好的一只,你背回去吧,等你大了好用。”
翁大元点点头。
他喘得平息了一些,步子也可以挪动两下了,他拍一拍大元的肩膀,“多乖的孙儿,生在这老山背后,也是个苦命的孩儿啊!”他莫名其妙地说。
“大元,姥爷到那块大石头后边尿一泡。”他指着崖前那块石头。
奇怪地,他向那块石头走去的脚步却出奇的轻松、出奇的平稳。
“大元,回去跟你爹说,让他好好跟你娘过日子,就说你姥爷替你娘赎罪了!”他突然走向了崖头。
翁大元突然明白了什么,大喊:“姥爷!”
刘老爹朝着他笑笑,笑得很苍凉。“大元,想着那篓子。”说完,他张开双臂,朝崖下飞去。
……
六
翁大元往回走的路上,迎到了来接他的爹和娘。
刘淑芳问他:“姥爷走得好么?”
翁大元不言语。
“你倒是言语呀!”刘淑芳拧他的耳朵。
“姥爷他跳崖了。”翁大元冷冷地说。
刘淑芳张开的嘴定住了,眼白一翻,倒下了。
……
事情平息之后,翁上元感到对不住刘淑芳,刘老爹悲壮的跳崖震撼了他的心。他早早地把油灯熄了,把刘淑芳冰冷的身体拥进怀里,想用肌肤之爱温暖她的心。
刘淑芳没有回应,她的身体依然冰冷。
早晨起来,他把翁大元叫出去,厉声问:
“你姥爷跳崖之前,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翁大元说。
“你跟你娘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翁大元依然说。
翁上元不甘心,突然堆起了笑脸,问:
“大元,你姥爷倒底跟你说什么了?”
“说了,说让我把这只篓子背回去。”翁大元指了指院墙上的篓子。
“还有什么?”
“没有什么了。”
“你跟你娘说什么了?”
“说了,说姥爷让我背这只篓子。”
“你娘说什么?”
“说了,说让我好好地背这只篓子。”
“还有什么?”
“没有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