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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漫长迂回的路-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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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人惊骇,骂遍天下,她从未遇过敌手,况且,她又不是骂别人,难道打骂自家孩子都不行?

  她刚想发难,一抬头,看到铜铃似一双大眼睛瞪着她。  

  那司机又说:“你坐到最后座去,不准再出声。”  

  没想到后座一个乘客立刻让位,不由那悍妇不乖乖坐到后边,这时,其他乘客忽然齐声鼓掌。  

  她为什么不带着孩子下车?没人知道。  

  千岁大声说:“开车。”  

  一直到目的地,女子都没有再讲一句话。  

  乘客请两个孩子吃饼干果汁,有人轻轻劝:“不开心也不可拿孩子出气。”

  车子停下,乘客纷纷下车,有人说:“司机你做得好。”  

  千岁也不知他自什么地方来的勇气,这时的他低头不语,也许,他同那女子一般愤怒。  

  金源说过,有求必有供,千岁看见一大群衣著暴露的年轻女子勾搭众司机。

  她们嘴里嚷:“我们这里选槟榔西施,请司机投票,冠军可得房车一辆,亚军则往香港旅行。

  “我是七号幸运号码”她们嘴里嚷:“我们这里选槟。”  

  “我是十八号,选我会发财。”  

  “投票站就在前边,在表格上写下车牌号码,投下即可,请投三号一票。”  

  司机们笑颜逐开,纷纷掏腰包买槟榔。  

  这时忽然下雨,西施们也不怕,冒着雨向司机攀谈,送上笑脸。  

  雨水混着泥瓣溅在腿上,她们并不介意,这三餐一宿来得不易,谁敢小覤她们。

  有人敲他的车窗,他重重吁出一口气,打开玻璃,付上一百元。  

  窗外少女递上一包槟榔,“先生,投我一票,记住,二十一号。”  

  拉票技术,不下政客。  

  坐满客人,千岁又开动车子。  

  那一年,经领岗出入境的旅客已增至二千四百四十多万人次,比上一年增加四成多。

  不开工,千岁也没闲着,他把车子里外冲洗打扫得干干净净,所有松脱破烂部分全部修妥,整条街最漂亮的车就是他那架。

  大伯说:“这么勤力,照说做苦力也会发达。”  

  千岁不出声。  

  他的传染病已受控制,但仍需服药,头上伤口复元,在头发遮掩下,已经看不出来。  

  他仿佛是痊愈了。  

  一日,蟠桃来看他。  

  “清明,结伴扫墓好不好?”  

  千岁轻轻说:“扫墓不是节日。”  

  蟠桃说:“你开车负责接载,我去准备食物花束,大家合作。”  

  这也是办法,两家人合在一家办事。  

  千岁点点头。  

  蟠桃仍然支吾着不走。  

  千岁知道她的意思,他又轻轻说:“蟠桃,我不适合你,你应当找一个老老实实、工作定时、会听你话的男伴。”  

  蟠桃走近,忽然握住千岁强壮手臂,轻轻抚揉,“我喜欢你。”

  她说得再直接没有。  

  千岁也讲得更加明白:“我配不上你。”  

  “胡说,你家做修车,我家做木工装修,刚刚好。”  

  千岁进一步拒绝,“我没打算成家。”  

  蟠桃十分激动,”做朋友行吗?”她红着脸落下泪来。  

  “我不想耽挌你,同我走得近,你的名声会受影响。”  

  蟠桃终于明白了,“你不喜欢我。”  

  “不不,”千岁辩白,忽然他又承认:“不是那种喜欢。”  

  蟠桃抹干眼泪,仍然不愿放开千岁手臂。  

  “我会当你妹妹一般。”  

  “我已有三个亲兄弟。”  

  “你看你多幸福。”  

  蟠桃低头,忽然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我一点主意也没有,我还没资格找女朋友。”  

  “你并无意中人?”蟠桃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  

  “我还有点事要出去。”  

  他独自到欢喜人茶室去吃菠萝刨冰。  

  雨下得更大了。  

  冰室里只有他一个客人,玻璃门外贴着古旧的雪山图案,表示室内冷气开放,装修三十年没变过,老板娘一边点数目一边唉声叹气抱怨生意欠佳,“全盛时期,这里挤满英文书院学生。”  她说。  

  那日,安娜告假。  

  伙计一下没有,一下在拖瓷砖地板,稍后递上刨冰。  

  老板娘忽然问千岁:“你喜欢什么样的女朋友?”  

  千岁吓一跳,不出声。  

  “面孔要漂亮,身段高挑,可是这样?”  

  千岁点点头。  

  老板娘笑,“会读书弹琴,文静、高雅。”  

  千岁也笑起来。  

  “最重要的是爱你爱得不得了。”  

  穿着制服的伙计插嘴:“那样的人,哪里去找?”  

  老板娘说:“安娜今日相亲去了,不知结局如何。”  

  千岁在冰室门外站了一会,雨好像没有停下的意思。  

  一个穿白裙的女学生背着书包打着伞站在对面马路,手里挽着小提琴盒,大眼长直发尖下巴,正好同老板娘形容的美少女一模一样。

  可是不到一会儿,一辆小小房车驶近停下,有个保母下车,接过少女手上雨伞琴盒,让少女先上车,她跟着上去,关上车门,司机把车开走,呵,身份矜贵,遥不可及。

  千岁看完这一幕,转身回家。  

  三叔在等他。  

  “回来了,你妈说近日你心情欠佳。”  

  “我没事,三叔,找我什么事?”  

  “千岁,找你帮忙。”  

  “三叔千万别这么客气。”  

  “我要回乡办事,想烦你到邓家做一个礼拜替工,你晚上仍然可以开十四座位。”  

  千岁答:“没问题。”  

  他遵照三叔吩咐,准时到邓宅报到,其主要工作是接载大小姐。

  “大小姐下来了。”  

  千岁放下报纸到车房把黑色房车驶出来。  

  她看见一个身形苗条穿灰色套装的年轻女子上车来。

  她穿着斯文大方半跟鞋,不,不是那红鞋儿。

  大小姐是另外一个人。  

  她有一张小小的鹅蛋脸,五官不算突出,但是清秀脱俗,有股书卷气,她向司机说声早。  

  除了身高,大小姐好像什么都小一好,看上去纤细文雅,与她妹妹完全不同类型。

  车子在中区遇到交通挤塞,停了十分钟,大小姐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千岁往大学堂驶去,车子停在停车场,大小姐说,“司机,下午三时请到同样位置接我,谢谢你。

  千岁立刻答是。  

  “请”与“谢谢”是魔术字,叫人耳朵受用。  

  大小姐下车,他看到后座有一本笔记,封面是一只七彩斑斓的大蝴蝶,下边注明:黄斑青蛱蝶,只发现于新几内亚的罕有品种。

  蝴蝶?  

  这时车里电话响了,是大小姐的声音:“司机,请你留意一下,我漏了一本笔记在车厢,劳驾你送到接待处。

  “我立刻去。  

  接待员接过笔记本,“邓博士说谢谢你。”  

  邓博士。

  接待员随即对一名学生说:“请送到演讲厅给邓可道博士。”  

  千岁发呆,天下竟有这样好听的名字:邓可道,而他,与身边的人,却叫千岁、金源,蟠桃……净挂住长命百岁大把衣食金钱。

  他突然觉得凄凉。

  接待员见他呆着,便说:  

  “放心,邓教授一定收到。  ”  

  “她是教授?”  

  “她不在本校任教,她是美国伊利诺州立大学生物科教授,特地来做演讲。”

  啊。

  “她在第三号演讲厅,你或有兴趣旁听。”  

  “可以吗?”  

  “欢迎之至。”  

  三号演讲厅约六成满,邓可道正打出幻灯片。  

  “蝴蝶。”她说。  

  幻灯片出来:“尖翅蓝带环纹蝶、小蓝摩尔浮、端红蝶、小枯叶蝶、黄凤蝶……”  

  她逐一指出解释。  

  学生们听得津津有味,全神贯注,不住做笔记。

  千岁黯然,他轻轻闪出演讲厅。  

  差点儿没打哈欠,他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几乎闷得落泪。  

  他崇拜有学识人士,肃然起敬,可是他是另外一种人,大伯说过,社会上每一种人都有功能,不可妄自菲薄,不过,有时他惭愧:一提书本,立刻渴睡。  

  他苦笑着把车子驶走。

  黄斑青蛱蝶。  

  那是她终身研究的学问吗。  

  回到家里,他躺在竹榻上与寡母聊天。  

  “女生读到博士有什么用?”  

  “家里有钱,没别的事做,又不想嫁人吃苦,读书也是好的。”  

  “嫁人吃苦吗?”  

  “当然,一头家的担子统统落在主妇身上,小家庭收入有限,事事量入为出,以丈夫子女为重,主妇很快沦为尾位。”  

  “一生不必为钱财担心,是何等样宽畅。”  

  “你得问问那些富家子弟,你呢,你若有钱,想做什么”  

  “妈,我想什么都不做,天天陪着你。”  

  他母亲提醒他:“好是好,不过,人家蟠桃与金源手拉手出去看电影了。

  千岁笑,“他们真配对。”  

  母亲深深叹口气。

  下午,千岁把大小姐送回家去,她又说谢谢又说再见,看样子对每个人都彬彬有礼。

  管家说:“千岁你可以下班了。”  

  那天晚上,千岁在领岗又见到那个哭泣女。  

  她穿一身黑色,双手严密的拥抱一个蓝色包裹,看到千岁,上他的车。  

  千岁一看就明白女子母亲已经辞世。  

  在自己车上,他不介意多讲几句:“尽了力就可以。”  

  她已经停止哭泣,闻言点头。

  这时,一个粗眉大眼的年轻人上车坐到她身边,轻声安慰,啊,原来她已有好伴侣。  

  客人坐满,千岁开车。。  

  他心羡慕:呵好像每个人都有淘伴,只除去他,还有他母亲。

  一路无事,到了旺角,那年轻人先下车,随即买来一大包橘子:“司机先生,多谢你关心。

  哭泣女也朝他点头。  

  千岁道谢。

  他们双双离去。  

  千岁剥开橘子吃,又香又甜又多汁,倒是不像人生,算是意外之喜。  

  他闻闻自己的手臂,整个人像有一股汽油味,不禁叹气,同厨子身上油腻永远洗不净一样。

  正想关上车门,突然在倒后镜离看到后座有个黑影,他把车子倒入后巷,走进车厢  

  一个人蜷缩在车位底下,象个小动物。

  “出来,不算你车费。”  

  那人仍然不敢动。  

  千岁明白了,“你没有通行证,你几时上车,我怎么没看到你,好本领。  

  那人不出声。

  “你不出来,我只得把车子驶进派出所,我不是警察,此刻亦不打算做好市民,你出来吧。”  

  那人知道不能不出来,缓缓伸出四肢,原来是个少女,手脚非常柔软,缩在后排车底那么久,居然没人发觉。

  她轻轻做好,双臂抱住膝头,象一个球。  

  面孔上全是煤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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