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尘香风天行-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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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随口答了,低头细细看身下的毛毯,这么厚的毯子,怎么可以编织出这么复杂的花纹?!层层叠叠的花朵在脚下盛放,水波般一圈圈漾开,疏密有致,绚丽不减。南朝的宫里就没有这么漂亮的毯子呢。
“听说这几次伏击,都是你的谋划?”他又问,一个字一个字地滚过喉头,从牙缝里吐出来。
“是!”我抬头看他,扬着下巴,勾起嘴角,不掩饰自己的得意。我总是这样,竹儿私下里曾几次批评过我,说我这样子会被人当做炫耀,早晚我会吃亏的。可我忍不住,吃亏就吃亏,我不想掩饰。
果然,我的样子惹怒了他,虽然脸上不见山水,但从他的呼吸中,我知道,他在发怒。
“来人,拖出去,四十鞭!”不容抗拒的声音。
早就等在外面的军士,一声呼喝,拥了我急急来到帐外开阔处,那里有现成的门字匡。白桦木制成,大腿般粗细,一人多高。平日里是用来拴马钉马掌的。高矮大小正好合适。
军士们怕我化成风跑了一样,快快地将我双手吊在横梁上。刚刚吊好,皮鞭便隔空挥至,呼呼作响,一条条砍到背上,血滴被带起,四处飞溅,和着背上急雨般淋下的痛,湿热粘腻的一片。营中众人闻讯而来,见到是我,拍手称快。
我咬牙忍了,想我这几年镇守北疆,屡屡让他们的铁骑受挫,他们早恨我入骨。这些日子又因为我的部署令他们损兵折将,死伤无数,今日我不巧落在他们手中,能这样解气的机会只怕不多,他们当然不能错过。
我本该低头闭目做可怜状的,可我忘了竹儿的教导,不小心又犯了一个错误,我不该受了四十鞭后,还抬头用眼角冷冷环视众人的。陛下也说过,我那样子是十足的挑衅。
果然糟糕,一个被激怒的北庭士官,抄起钉马桩旁手臂粗的木棍,轮圆了,狠狠打在我的左腿上,木棍断裂的脆响中,我感觉左腿的骨头也碎裂开来,疼痛潮水般涌起,一口气缓不过来,我直直坠入黑暗。
再醒来,又回到了王帐,脸贴着厚厚的毛毯,整个人平趴在地上。我舒口气,无论如何终于可以躺下来休息一下了。这一天怎么如此漫长,好象永远也到不了天黑似的。
帐里很安静,十八罗汉已经散去,我睁开眼,望着眼前的花纹,那花纹整整齐齐地,一丝不乱。一双做工精湛的牛皮矮靴缓缓走到我的面前,慢慢蹲下。
我又看见了那把镶金嵌宝的刀柄。原来,那刀是他的。难怪镶了那么多宝石,摸起来,满手都是疙瘩。
“风大将军,你说,今夜,你的陛下可会派人来劫营?”看了我一会儿,他缓缓开口。
……我累了,不想说话。
“我猜,他会来!” 你猜错了,他才不会!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的,很有磁性,让我听了想睡。
……
“听说,你是你们陛下面前的大红人,而且你俩关系暧昧,是不是?”
……你随便说吧。
“我猜他定然舍不得你死。”
你说对了一半。我是他面前的大红人,他的将军,他的宠臣。可为了江山,他什么都得舍得。这一点,我心里有数,他心里更有数。
不是因为他无情,而是因为他是国君,一切事在他眼里,都要以江山为重,以社稷为先,即使是他最在意的人,最在意的情,也不能改变。这是他的责任,与生俱来的责任。
他不会来劫营的,也不该来劫营。这一点,我身为将领,深知其中的道理。大战当前,每一点优势都来之不易,多少人为了这次决战的胜利已经永远的倒下了。大战已经到了紧要关头,每一点力量都无比珍贵,怎可以再浪费兵卒来干劫营这种没把握的事呢!
况且,我受伤被俘,生死难料,劫得回劫不回都是未知。倒不如省下这份兵力好好准备后日的对决才是正事。
只要最后胜利的是我的陛下,是我南朝将士,我们这些人的血就没有白流,所有的牺牲就都值得!
“怎么,伤心了?你的陛下真舍你不来了?” 他见我不答话只顾出神,竟然开口调笑我。想不到这么一个活阎王似的瘟神,居然会讲笑话,这是传说中的北庭王么?! “他若来了,我骂死他!”我讨厌他这样说我的陛下,就算这话是真的,也太刺人。
“嚄,我还真想看看,你风大将军是如何骂人的。”他直起身,不再理我,笑着回座上去喝茶。
……我若是有劲,现在就骂给你看。
“你以为他一定能赢我?”我不以为他一定会赢你,但我衷心希望他能赢你。
……。
“没有你风天行,他赢不了我!”他在对我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你在寻找借口,试图安慰自己么,那表明你心虚。”我能说一句便要抢一句。
他不出声,我看不见他在干什么。等了一会儿,磁性嗓音再次响起。
“……来啊,把他的伤处理一下,我要让他看看,他的陛下是怎样失败的!”
第三章
等待的时间,似乎很长!但对于一个即将死去的人来说,又似乎很短。
北庭王耶律丹真没再提我去王帐,我静静地躺在一个安置杂物的小帐篷里。一定是得了他的吩咐,没有人来找我麻烦。有人给我端来一瓢米汤。
我慢慢地喝了,望着外面的天光,我在盘算,陛下准备得怎么样了。而我,还有多少时间呢。
真的很想再看看他呢,那年我才十四岁。凌波诗会上的初次相遇,他的样子便印在了我的心里。十年了,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凌波诗会,洛水之滨的凌波诗会,蕙风如薰,甘露如醴的凌波诗会,很美妙的回忆呢,每当孤独的时候,回忆起来,都会让我心醉。
凌波诗会每三年举行一次,在洛水旁的凌川镇。五月,牡丹盛放的时候,达官贵人、文人雅士们便呼朋引伴前来赴会。有钱的出钱,有才的出才。饮酒斗诗,热闹非凡。更有些香闺女子,蒙面而来,参与其间,凭添许多旖旎风光。激得男人们倾尽所有,各展才学,妙笔生花,出口成章,只为博得佳人一笑。据说每年为期五天的诗会都会留下佳话无数。
而那年的诗会上,也留下了一个佳话,那便是我与他的初次相见!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的他是那年诗会的一个尖,雍容的气度,爽朗的笑声,前呼后拥地走在园子里,不知道迷了多少人的眼。他走到哪里,哪里便人生鼎沸,喧哗一片,女子们奔走相告,啊呀呀他同我说话了呢。啊呀呀他看见我了呢……。
我到达时已经是第四天的下午,诗会已经过半。父亲说我十四岁了,可以出去随意走走了,于是我带了贴身侍仆竹儿去看凌波诗会。本来就是顺道去看热闹的,所以晚些就晚些,也并不着急。
并不曾参与诗画比拼,只看这些男男女女搔首弄姿如临大敌紧张兮兮的样子,就觉得已经十分有趣。加上旁边茶社里的新奇传闻,快报点播,一段段地被伶牙俐齿之人添油加醋地宣讲开来,笑得我肚子都痛。
更有甚者,当事人刚巧在场,少不得脸红耳赤地出来澄清事实,以正视听。谁知不正还好,这一整反倒越正越歪,被那心明眼快之人揪住话里把柄,再炒新篇,话锋犀利,以讹传讹,简直能把人活活噎死。众人哄笑吵闹成一团,真比戏台上还要热闹。
我听说诗会最引人入胜的地方就是众多作品的展评,才子佳人们的书画都被主办者集中起来挂在回廊下供游人观赏玩味。直到诗会结束时,方才撤去。其中佼佼者,也会在最后一天,被当众拍卖。有心而来的人,即可出名,也可获利,一举两得,皆大欢喜。
可能是很少出门的缘故,白天赶了路,下午茶舍里又听了太多的笑话,晚上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我竟然走了眠。反正也睡不着,看看外面月光正好,再看竹儿睡得小猪一样,我便悄悄起身,出去走走。
这一出去不要紧,发现外面人还真多,树影中,山石后,幽亭里,水岸边,到处都是窃窃私语的人影。有隔了桌子说话的,也有肩并肩站了说话的,还有手拉了手黑暗中四目凝望的,那眼中的光景怕是快要山呼海啸了……
远远地避开,忽然看见廊下还亮着灯笼,我才想起,下午人太多,没过去看那些书画,这会儿人少,我当可以细细地观瞧了。
提气闪过去,虽然灯光昏暗,但我自幼练武,目力敏锐,想看清字画不成问题。
就着月光,灯光,我缓缓移步,一幅幅看去。
这牡丹太艳俗……
这诗韵欠工整……
这字写得运笔深厚,但不够灵动……
这字又飘逸有余,失了根骨……
这幅还好,是个用心的……
离我不远处,有人挑了灯笼也在看字画。初时我并没有留意他,渐渐地,我发觉那人好像并没有在专心看画。因为,我走他也走,我停他也停,总是离开我四五步的样子。而他身后十几步开外的地方,黑影里还有人跟着他。
我不喜欢被人这样盯着,尤其是后面还有螳螂黄雀的穿成串。多无聊啊。
于是,我转身,一步步,走到那人面前。
是他!
不是白天的花团锦簇富贵天成了,换了身素色的袍子裹了披风应了月色装风雅来了。
“干什么跟着我?”我挑了眉看他,开门见山。
“白天远远看见你,就想跟你说话来着,可是周围人太多。刚才看见你在这里,我就过来了,又怕扰了你的兴致,就只好在后面跟着了。”他笑笑,很坦然的样子。
“是么,这么客气!”我转身,继续看我的画。你已经扰了我的兴致惹我不快了,我才不给你说话的机会。
“呃,你慢慢看,灯笼给你拿着吧,看得方便些。我到前面亭子里坐坐。”他居然不恼。一脸温和地把灯笼递过来我手边。我接过他递来的灯笼,看他从我身边走过,这人比我高好多呢。
无聊的人都走了,我收拾心情继续看画。别说,有个灯笼还是方便了许多。我一路慢慢地看,有些书画是成了茶社典故的,下午刚听他们讲过故事了,现在看到作品,两下一合,立刻心领神会如临其境,不由得抚了廊柱轻笑出声。
有风从湖上徐徐吹来,凉爽宜人。我的长发洗漱时散开了,夜里出来本来以为没有什么人会看见,也就懒得梳起,由它披在肩上。现在被风轻轻的吹起,我不得不用手去拢。拢好了,理顺了,别到耳后,继续看画。
这么多的名家作品齐集一堂,数量之多,品质之好,也是难得的景致。一幅幅慢慢赏来,颇有几幅神来之笔,让人看了,如饮甘泉,心旷神怡。
画廊的尽头,是一座凉亭。亭里摆了小巧桌椅,精致典雅,亭边稀稀疏疏几支修竹掩映,一人悠闲地落坐亭中,正在品茶。面前的桌上摆了几样精致点心。看我过来,举杯相邀。
我把灯笼插上廊柱上的灯笼座。
走过去,坐到他对面。他给我倒了一杯茶,递过来,却示意我不要出声,用手指了亭外让我看。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立即明白了一切。
亭子建得巧妙,是这回廊的阵眼。回廊按了阵法布局,迂回转折,却全在亭子的视野之内,任何人走进廊下,亭子里的人都可以尽收眼底。也就是说,我刚才在廊下的一举一动,都已经被他在这里坐看齐全了!
我回头望他,他将盘子向我这边推推。
“我也是坐到这里才发现的,来,用些点心吧。”
我品了口茶,是好茶。
捡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香酥满口,入口即化。不错,是极讲究的点心。
“不知你是哪家的公子,怎么我竟想不起来呢?”他在研究我。
“哪家的公子你都认识?”这人是管什么的,干吗要知道各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