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过山如画-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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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双唇微颤:“这……也是你十一哥买的吗?”十一哥六年前就“走”了,天元五年是四年前。
赵十七将他手中的偶人取走:“我自己买的。”那时她完成了一个任务后,奖励给自己的一件小礼物。
夏泠猛然烦躁起来:“你出去!我累了。”
四年前,赵十七去过昆兰关,这会是巧合吗?他都不敢想象下去。
十七看到他面目灰白,点一点头:“你饿了吧,我去给你弄些吃的来。”
“不用,我想一个人睡觉。”他面罩寒霜,“你莫进来。”
十七疑惑了一下,盖上箱子,便出去了。
赵十七不敢出洞,只能在洞里的数个洞穴之中寻找吃的。
每一年她会回来此处收拾,有时候会带点吃的来住几天。
她翻来翻去,沮丧地发现自己大约是个很馋的人,几个常在的地方均找不到吃食。
最后,十七在一个瓦罐之中摸到了小半坛松子。
她也吃不准这松子是猴年马月的东西了,掰开瞅了瞅,貌似没有发芽。闻着还有一股清香,尝了一颗除了干了一点,倒还甚是甘甜。
她在石洞中寻了那么久的食物,外面早已入了夜。
没有了日光的曲折照射,墙壁上的颇梨片也失去了光辉,赵十七带了个小蜡烛,去给夏泠送东西吃。石阶曲曲折折,十七对此已经熟悉地闭目能行了,她将蜡烛带来是给夏泠照亮的,免得他吃松子吃到鼻子里去。
黑暗中,她将蜡烛挑亮,灯光照射处,恰停驻在夏泠的脸上,十七被他的表情吓得松子罐差点砸了:“夏将军?”
夏泠双眸紧闭,额头上遍布汗水,微微弯着身体不住地颤抖,仿佛正在忍受着难以承受的疼痛。十七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痛成这样。
“夏将军!”她去推他。
夏泠忽然反一只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眼睛没有睁开,似乎只是在剧痛之中寻一样可以抓握的东西。十七不敢动,她只能任他握着手慢慢等待。
她带来的蜡烛本来就只是一个残枝,燃烧了没多久,那蜡烛摇曳了数下,悄然失去了光芒。
一片黑暗中,十七看不到夏泠的面容,却能够透过他掌中每一分抽搐感受到他艰难的挣扎,如此持续了许久,她感到他的手臂一松,似乎是昏过去了。
等到青色的晨曦重新沿着那些神秘而设计周全的角度,将满室的辉片一点点照亮的时候,十七才又重新看到了夏泠的脸。
他已经平静了。
过了一会儿,夏泠的眼睛缓缓睁开,看到她的手臂在自己的五指之间,瘀得青紫,慢慢松了手。
十七觉得他这等情形绝对不是外伤:“怎么回事,你中毒了?”
夏泠中的毒药就是紫花芗续草,还是十七亲手给他取来的,也是她迫不及待催促他服下的,他道:“这是我与人的私仇,你就算知道了也未必认识此人。”
十七觉得他的话不错,他的天地是她不能理解的。只能便剥起了松子,放在碟子里给他吃。
十七对于他被恩波捉住,本觉得奇怪,如今一想便想通了:他自知身中剧毒,大约在以此求得解脱。
恩波为何会将他缚到岂兰崖上再动手呢?十七前后思索了一番,也似乎能够找到答案:只怕是夏泠设法让恩波这么做的。自己在岂兰崖的种种行为,破绽也不少……她倒吸一口冷气:若是为了探查她的来处,而甘愿忍受羌零人的折辱,这个人的心思,简直就是……
她告诉自己,算了,老规矩:揣着明白装糊涂吧。
大而化之,繁而化简,眼前的这个人虽然心思太多,毕竟连着两回危急时刻都选择救她,这份真性情是做不来假的。
再说,别说他想知道她的来处,她自己还想知道呢!他有本事查出来,她还谢谢他呢!
此时,他更只是一个需要照顾的病人而已,能帮的尽量帮帮他。
十七看他东倒西歪地坐不住,她想到自己正好有件“好东西”,可以与他“般配”。
她一个人来到一块石壁前,在门锁上按动了一会儿,一道石门打开,露出一个干净简洁的密室。十七从中找出一张沉重的黑色轮椅。
她深情地摆弄着那椅子一番, 这是十七十几年来,从未能搞定的一件玩具,十七摆弄一通又是一次无效努力,两个轮子卡得死死的,完全不能转动。
她索性憋红了脸,拿着那张黑铁椅子又拖又拽,龇牙咧嘴使出一股蛮劲将其强行拉到夏泠的面前。
她讽诮他:“你要是运气好能摆弄它,就归你了。”
放在这里,横竖是废铁一块,不如“此废物”与“彼废物”为伍吧。
夏泠装作没看到她的嘲讽,接受了下来。
第三天,夏泠身上有毒,又没什么可以吃下去的,气色越发清散了,人看起来像一片帛纸一般虚薄。十七越来越坐不住了,往脸上抹着灰泥出了洞。
将夏泠送回去的事情两人有过商量,赵十七先送信到盛云城,然后借了南煦的马车将夏泠带到离岂兰崖一百里处,关九郎和姜逖在此处等着他们的将军归来。
夏泠自然答应她不会引官兵进入岂兰崖,她辛苦救他一场,这点承诺他还是愿意承担的。因他研究了那轮椅以后,使得很顺手,她便将那东西送了给他,方便他的行动。
事情都很顺利,赵十七远远挥别夏泠他们,便回去找草头看看匪洞里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匪洞里很安闲,大家每日吃饭、睡觉、打豆豆,有一次打重了,豆豆逃了一回,不过很快就找到了,十七将他们狠骂了一顿。
她蹲在匪窝,过了几天米虫的生活。秦麻子便打听到了两位老爷子已经判下斩刑,并且立刻便会执行。
在南煦官方将这个决定作出之前,南煦、北祁、和西域各国各部族的多方势力已经开展过了数度倾扎。
最后各方妥协的结果是,大家都不能得到“沙漠之眼”,两个沙枭早已恶贯满盈血债无数,应尽快处死以大快人心。
行刑的前日午后,夏泠去看了两个老沙枭。
“赵十七花了许多心力来营救你们。”
楚云深目向暗壁:“你们要的东西,我是不会交出来的。”
“我今日不是来问你这事情,我想知道一些关于赵十七的事情。”
楚云深道:“那我也不能说很多。”
“不多,”夏泠抚着膝盖上的衣衫,“我只问,她的手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摸不准冷热?为什么抵挡羌零强弩之后,虎口依然毫无损伤?
……
行刑的前夜,更是热闹非凡。
为了争夺这两个“沙漠之眼”仅剩的知情人,几股势力都派以高手闯入狱牢。盛云城中一番龙争虎斗,连很少正面参与江湖事务的岑江天书楼也派了人手过来。
固执的赵十七自然也到了场。夹杂在这么一堆高手之中,她渺小得如同一只蝼蚁,想要救出爷爷们就仿佛是天方夜谭。
两位老人在这场混战之中,丧身了。
事后,赵十七一个人钻入了天连山的深处。
直到一个月以后,她才回到了爷爷们当初隐居过的一处小屋。他们都是沙匪出身,习惯于狡兔三窟,这里的小屋并非冬日被关九郎查破之处,还是个无人知晓的隐秘所在。
她一个人坐在屋子前的南瓜藤边,看着云起云灭。
爷爷们隐居的小木屋,背靠天连山南麓处的一个小小青山崖,有灌木、有绿树,可遥望雪山,是个幽静的地方。
这两年来,十七打劫到的余钱都买了生活用品送给她的爷爷们了。
这里的一桌一椅都是老人自己拿山中原木做的;柜子里的布衣是十七从瓜洲按照老人们的尺寸去缝的;小屋的门窗是十七自己从天连山上选了好木头扛下来做成的。
往事一幕幕,人,都已经不在了。
她掐着一朵金色的南瓜花在手中,慢慢抚摸着那毛茸茸的花瓣,粉嫩嫩的花蕊,连有人在靠近她,都愣愣地不知道。
“赵姑娘。”
赵十七唬得浑身发软,慌忙四处张望。
千羽千寻两个人刀剑并立,已成了两两相逼的犄角之势。
他们拿住此时的她,犹如探囊取物,几乎没费什么周折就将她带到了一个石台前面。
这座石台名叫“中原口”,可鸟瞰三秦之地。
此处铁椅上飘动着白色薄衫,夏泠手持纸扇,远远望着赵十七。
他看到她蓬蓬乱乱垂着两条长辫子,脸上脏出两块灰皮来,她这几十天也不知道吃什么,怎么睡的。此时的赵十七,看起来就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猫,满脸枯萎都是菜色。
她望着他的神气,如同一只被捕兽夹夹住的幼兽,绝望地向他燃烧着自己残存的战意与生机。
夏泠见她把自己糟踏成这样,道:“千羽、千寻,你们都退下。”
等他们走后,夏泠递给她一小块软糕。
赵十七抗拒了一会儿,受不住稻米清香,接过来一口便吃下了。等到糕点吃完,夏泠又一声不响地递过去一皮囊清水。十七也一声不响地拿过来喝了几口,拿脏手抹抹嘴。
夏泠看十七不够吃,又递给她一块甜枣糕。
十七吃出了甜味儿,通体舒泰,坐在他身边吃东西,连掉在裙子上的糕屑也都捡起来吞掉。
他看着她,酸梅糕、红豆茶糕、千层紫萸酥、三刀蜜……不同味道的点心,一块块徐徐递到她手中。
赵十七反正也逃不掉了,索性来者不拒,甜酸咸淡尝了个遍,眼睛也逐渐灵活了起来。
等把她喂到了喉咙口,他问十七:“你的手臂怎么样?”
盛云城里的夺人之战,赵十七的手臂被楚爷爷在混战中被折断了,其中自然有楚云深的深意。
赵十七当然能够懂得,心慌意乱间她放弃了救两位爷爷,自己逃入了深山。在这里才又被他们给逮住了。
十七躲了躲,还是让他拿起了自己的手臂。
她处理外伤的手法精准利落,连夏泠都自愧不如。他想,这样的手法,不知道是受了多少伤损才能够练习而成的。
十七将胳膊收回:“夏公子,你有什么事情就快说。”
夏泠看着天连山的草木郁茏:“我能不能,到岂兰崖去养病?”
十七转向他,这个要求有点过分。
夏泠知道她不会轻易答应,放低声音,说着软话:“你也知道我如今每日里都不舒服,你那里的书……兴许……”
“书?!!!”密室里那些奇奇怪怪的书?
赵十七“嗖”地跳起来,将靠在裙子边的水囊给踏烂了。
千羽千寻同时回头,手中的兵器远远闪光。
夏泠促动轮椅倒退一点,以免遭她“误伤”:“我会用你的轮椅以后,打开了,一扇门。那些书兴许对我有帮助。”
——何止是有用?他粗略扫过,许多都是难得一见的奇书,他如同打开了一个宝库。
赵十七一口糕点噎在心口,闷得捶胸,夏泠默默无声地给她再次递上水。
岂有此理!
那密洞内的轮椅给他,可没打算给他看里面的书!她出去为他冒险找人,他却在她的山洞里搜查。
十七顺下食物,斜着眼珠子瞪他:“那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带兵过去,塞点火药炸开洞门,不就可以了!”
夏泠笑而不语:赵十七的脑子终于又活络了起来。
十七受不住他这么笑。
她搓搓手上的泥灰糕末,不耐烦地将水囊丢还给他:“行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