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清欢+番外-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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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的美好世界在她面前粉碎殆尽后,她常常陷入这样的冥想,越想越远,如入困境。
那一场岁月将她掀下好几个阶级,她看见的接触的再不是以前的世界,那个世界那么的陌生、复杂,却又那样的真实、残酷。
都怪她以前太傻。
她以前相信只要努力,梦想都会实现。
她相信只要你自尊自爱,就会得到尊重爱护,外物不伤。
她相信人生平等,人性本善,人间是个大家庭,互助互爱。
她相信男女平等,能者胜之。
她相信承诺,相信忠诚,相信良心……
难道成长就是将这些一一颠覆?
贺迟看着乔落越来越寂寥的脸觉得心惊,他感觉这个女人正在一点一点地远离他!
他笨拙地说:“落落,他们……各取所需。”
乔落一怔,回过神来,眉间压着隐忍的愤慨:“并不全是。”
贺迟愣了,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商雨?”
乔落不答话。
贺迟有些虚,心里暗骂宋海不是东西,女人那么多,之前还跟个小歌星你侬我侬,这回过身偏偏招惹上乔落的朋友。
“其实大海他……他……”贺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本来,其实他们男人之间都将女伴默认为一种模式,没人会傻到去问:你这次是不是认真的?
乔落心里清楚答案,不想再继续话题。
用手捂住脸,冰凉的手指抚上额头,仍无法冷静下来。
她不只是傻,她还太蠢。
从小被培养的世界观就是大是大非大局大家。
她很难说出“这是别人家的事与我何干”的话来。
所以每每有学生请愿一定有她,每每路见不平仗义执言的一定有她,每每什么投票啊、民调啊也一定有她。
她总是很积极地去参与一切她能参与的事情,她总是相信假如人人都能对这个社会有点儿主人翁意识不再自扫门前雪,那这个世界就会变得更好更好。
她曾经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人民,很有力量。
后来才知道,不是。
但她仍旧蠢,那年回国后看见农民上访意外致死的报道就拎着小包跑到那个山村,却差点儿被人当成居心叵测的外来人抓住,最后还资助了那家的孩子念书上学。
她也曾经很灰心过,尤其是回国后看到这些只知吃喝玩乐却大把挥霍纳税人钱财的纨绔子弟们,她总是觉得出离愤怒,然后就是无边无际的无力。
她知道,他们都说她蠢。
不知怎么竟然开口说:“你知道么,二十万可以建一所希望小学,给一个山区带来教育和希望。”
贺迟这回真慌了,他从来知道乔落是个胸中有沟壑的女子,这一上纲上线他不也被划进了被她鄙弃的人群之中?
“落落……我……”
“别说了,我想回家了。”她觉得她对这个世界水土不服、适应不良。她说,“我要回家。”
周一中午商雨偷偷跟她说:“我刚才出去买咖啡好像看见贺少的车。”
乔落打他电话竟然关机,她心底升起了一种排斥情绪,闷闷地坐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下楼去看看。
依旧停在老位置,乔落走过去隔着车窗看见他闭着眼靠在驾驶座上,似乎睡着了。
她又走近点,才发觉他似乎很疲惫。衬衫是皱的,胡楂儿也出来了,阳光照不进他眉间的褶皱和紧闭的双眼,他的嘴抿着,仿佛受着什么痛苦,被一种无形的折磨笼罩。
乔落看得眉间一紧,敲敲车窗。
男人马上警醒地睁开眼睛,看见乔落立刻弯了嘴角笑起来,露出闪闪白牙,仿佛刚才的忧郁只是乔落的一场幻觉。他打开车门下来:“落落你怎么知道我来了!”高大的个子挺立眼前,配着这装扮,倒有一种落拓的洒脱。
“你来了怎么不告诉我?”
“我本来打算晚上来找你,这是刚要去公司路过这里歇一会儿。”
“……有事?”
贺迟从车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塞进乔落怀里。
“给!”
“什么?”
“二十万!”
乔落不解。
贺迟咧着嘴得意地笑:“我从周少、大海他们那儿搜刮的!咱盖希望小学去!就叫周少是狗好不好?”
乔落只觉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怒火来得那么突然那么强烈!席卷着她的理智!
她愤怒地啪的一声打掉那袋子:“慈善的不是钱!是心!是一种尊重!将每个人都当人的尊重!
“这不是给你们这些纨绔子弟提高身价的炫耀资本!他们不需要你们高傲的施舍!你们……你们!”乔落说不出话来,气得直发抖。
觉得被深深的侮辱了。一想到那些人会轻薄地调笑着说:我可是慈善人,盖过希望小学!乔落更是觉得愤恨难当。
贺迟一下子懵了,赶紧说:“我、我没说是要盖希望小学,我这是昨晚打一宿麻将赢的!”
乔落哪里还听得进去,扭头就走。
她径直冲进洗手间拿水泼脸,沁凉的水珠滚落,等冷静下来才发现妆都花了。
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她有些茫然。
你这是怎么了?她问自己。
为什么这么激动?
你不是早就习惯了别人的不理解?不是早就听惯了别人嗤笑你沽名钓誉虚情假意?不是早就无所谓别人说你故作清高唱高调?不是早就看惯了那些只为名利而慈善的有钱人的傲慢嘴脸?不是早就想开了有钱出钱有力出力,真正的想法无足轻重?你不是早就知道这一切吗?
为什么以为他会懂?为什么要求他懂?
乔落一下午都有些浑浑噩噩的。晚上回家,平时最令她开心的跟父亲同桌共餐都没让她轻松起来。
收拾完毕回到房间,细细地看墙上挂着的书法。都是她平时写的。书法让她心绪宁静。
她从左边看到右边,又逐幅看回来。后来干脆铺开宣纸倒上墨汁就开始写。
可总是写不好,写了丢,丢了再写。
最后终于折腾累了,于是躺下睡觉。
早上起来得很早,精神头仍旧不好。乔落洗漱完之后,就瘫在沙发上敷面膜,想拯救一下灰败的脸色。
看着天花板上的一个点发呆。
对贺迟这样的爆发她始料未及,这样充满激情和正义凛然的自己早就埋葬在层层岁月之下不是么?多少次,当类似的念头蠢蠢欲动,她便强行将其压制、漠视,心底何尝不是在对自己说:你已没有资格。
如何不自卑?
乔落闭上眼,觉得无所适从。
如何失去天经地义的立场,怎样磨灭心底强悍的信念?
她无法面对,这样矛盾的自己。
她只能问自己:你是否有权利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你是否有权利有立场谴责他?
对着镜子上妆时,她对自己笑笑: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道个歉么?要不了你的命!
恢复些生气之后,她想下班后去找贺迟为自己的情绪失控赔个不是,谁知情绪还没武装完,竟然在小区门口看见贺迟的车。
贺大少爷倚在车门旁边抽烟,样子比昨天中午还憔悴。
乔落深吸口气,暗暗咬着嘴唇,走到跟前:“那个,你怎么……我是说,昨天中午……我觉得很……”
“对不起。”
啊?!乔落看着抢了自己台词的人,有点儿呆。
“对不起,落落。我知道……你不希望慈善被人当作一件只为炫耀的外衣。其实,我那钱是打麻将赢的,我只是说我要劫富济贫了,我没说是用来干什么的。因为我觉得说了也白说。”
贺迟有点儿紧张,舔舔嘴唇,开始背他准备了一晚上的演讲稿,用他向来低沉的声音:“慈善,是对人的尊严的一种尊重,即把人当人看。慈善的真正含义是因为我们是人而别人也是人,别人和我们是完全平等的,所以当他们有困难时,我们就应该去帮助,是应该的。也就是说,是出于人的良知和对生命的责任感,是为了帮助每个有困难的人有尊严地在人生道路上迈进。
“慈善是一个人与另一个人在人生道路上的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尊重。慈善没有富人与穷人的区别,只有爱心和需要爱心帮助的人。
“……因为我们同属于人类这一家族,当一个人变得贫困了,在同一个家族里的人就有责任去帮助他,让他能够有尊严地生活。这是人性在人与人的关系中会自然表现出来的人之常情,是割舍不下的人情。所以慈善是对人的负责和关怀爱护,而不是一个富人对穷人的轻视和故作姿态的施舍。”
乔落有些发傻,看他一本正经地背诵的样子明明想笑,却觉得鼻子酸了,眼眶也热了:“你……怎么……怎么会看释贤达……”
贺迟深深地看着她:“我一直都有看。落落,你还把他的话写成书法挂在房间里不是么?”
乔落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觉得之前那些翻涌滔天的情绪都变得不值一提,甚至像是小孩子不知所措地莫名作闹。
为什么那么武断的甚至急不可耐的给他加罪名?
一脚踏空,她有些晕眩,不知道该说什么。
乔落清楚,在这个速食年代,爱一个人很容易,关心一个人也很容易,甚至揣度一个人的心思也不怎么费劲,可是肯静下心来细细描摹另一个人心中百转千回的沟沟壑壑却很难。
可以喜欢一个人,然后送那个人喜欢的东西。如果她/他喜欢一本书,我们会买来送给她/他,可是除了十八岁的只有恋爱的少年男女,我们没有心境去细细品味这本书并且去深思和领会那份触动。我们最多共看一部电影或者球赛,随后嗟叹几句,然后分享一个热吻。
不是没有遇到过那样的情人,听说她热衷慈善事业后温存地摸她的头发,然后赞:你真善良。或是也开始捐一些钱甚至资助一个孩子,但当然,他是没有精力去与这个孩子通信沟通的。
没人会去关心你为什么钟情于慈善,或是跟你讨论那些所谓的“意义”。
现代人注重结果,好一点的会关注过程,但还有几人会去讨论“意义”?
痴人所为。
哦,她又多了一项罪名,太痴。
这难道不是一项不可理喻的罪名?
尤其在她乔落身上,这难道不是一个极可笑的坚持?
怎么会有人理会?
她以为贺迟很粗心很忙……
乔落吸口气:“那个……其实我也很抱歉……昨天中午……我的反应实在是过激了,你也是好心……”
“别说了,落落,”贺迟揉把脸,昨天乔落突如其来的怒气让他紧张却也释然。这些年,她实在压抑得太深隐藏得太久,以至于自己也差点儿被骗过。
“不要这样。落落,你不高兴了就可以跟我发脾气,你有什么想法就告诉我……”
“我没有……”
“你有。”贺迟牢牢地看住她,眸子漆黑。
我有资格么?你不会笑话我么?乔落不确定地看着他。
“落落,你以前总说,能击垮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对不对?你在怀疑什么?相信自己,做你想做的事。”乔落对着他的眼睛,有点瑟缩。他竟然懂她的害怕么?她自己甚至都不很清楚。
贺迟不想再逼她,他明白,她的这个心结太深,急不得。他觉得心疼,这一切本不该是那个那么美好的女孩承受的,是的,女孩,现在的乔落就像个迷路的女孩。
他不禁揉揉她的头:“落落,咱们这么多年朋友,我不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