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松涛] 思想者-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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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趁机器人还没明白过来。只见李一帆飞起一脚朝拿枪的手踢去，然后拉起肖雅就朝树林里狂奔。等机器人重新举枪时，人已经跑远。
　　　　李一帆拉着肖雅的手一阵没命地跑，直到清楚背后确实没有人追来才停下。李一帆这才觉得刚才踢在铁手上的一脚是那样的痛。
　　　　“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没想到她却是一脸的冷漠。
　　　　“哦，我没有要你感激我。我只是想救那只猫，它太可怜了。我想至少它会感激我吧。”他只得自嘲地说。
　　　　“这有什么意义，反正一切生灵遭受涂炭是迟早的事。”她垂下了美丽的头，幽幽地说。
　　　　“不！只要我们有信心，我们就会战胜那些该死的机器的！”李一帆终于被激怒了，“我发觉人类最大的悲哀是失去了自信。”
　　　　“思想者却是不可战胜的。父亲的作品一向完美无缺。”她反驳道。
　　　　“也包括你是吗？我看你跟思想者真够得上同胞姐弟，你们都同样冷酷无情。”李一帆奇怪自己为什么对她这样凶狠。
　　　　“你胡说！”她眼里噙着泪花，几乎是带着哭腔跑开了。
　　　　李一帆心情又沉重起来，“难道人类真的完了吗？”他颓唐地坐到地上，手碰到一个软乎乎的物体，仔细一看，竟是一具尸体。原来树林里光线很暗，两人虽谈了一会却没有看清楚。又是自杀，李一帆审视一下死者，这几天天天都有人自杀。死者还很年轻，有一张稚气的脸，上衣口袋里露出了半截遗书和一张磁盘。李一帆把遗书取出展开，上面写道：
　　　　“我知道这是我闯下的弥天大祸，我向全人类忏悔……”
　　　　李一帆看完全文，眼里渐渐流露出了希望的光亮。
　　　　　　　　入狱
　　　　第二天，刚从床上爬来，李一帆就听到有人在摁门铃。开门一看，郭维国领着一个机器人闯了进来。李一帆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戴上了锃亮的手铐。郭维国在一旁冷冷笑道：“英雄救美女，好啊，那你就替她坐牢吧！”原来这位英俊的班长一直在讨好肖雅，而后者却冷若冰霜，本以为现在投靠了机器人，有权有势，会博得美人的青睐，没想到昨天又碰了一鼻子灰，于是一口怨气出在了李一帆身上。
　　　　令郭维国吃惊是，李一帆太听话了，几乎没有任何反抗。在郭维国眼里，李一帆不像一个文明的现代人，而像一个未开化的野蛮人，两眼经常放出炯炯的光芒，令人想起古代小说书上的描写。现代人不是这样，现代人的眼睛只相当于摄像机，决不是什么“心灵的窗户”。
　　　　郭维国闹不明白李一帆他们为何如此憎恨机器人。其实机器人有很多优点，而且他们许诺不会伤害人类，也不会强迫人类去劳动，实际上是他们在养活我们。这有什么不好？
　　　　来到监狱，李一帆才发现这里其实并不比自己的公寓差。机器人看来还很人道，囚房里有漂亮的家具、干净的洗手间和舒适的床铺，只是没有自由。整个监狱只有一个机器人在管理，事实上一个已经足够了。机器人只每天中午巡视一次，食物会自动送来。通过墙上的对讲机可以和机器人通话。
　　　　李一帆一进来就对对讲机说：“可以让我见见思想者吗？”
　　　　“不行！”没想到对方断然拒绝。
　　　　第二天，李一帆改变战术，说：“我知道我犯下了罪行。其实我非常敬佩你们机器人，你们有无与伦比的智慧和无穷的创造力。我特别崇拜思想者，如果能跟他见上一面，我死而无憾。”对方没有回音。李一帆于是又说了许多肉麻的话。
　　　　每天对着墙上的对讲机进行大肆吹捧成了李一帆的必修课，他希望总有一天能感动机器人的“铁石心肠”。
　　　　这样过了几天，李一帆被通知说有人探监。
　　　　来到接待室，李一帆没想到探望者竟是肖雅。“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毕竟你是为了我才入狱的。”肖雅低声说。
　　　　“是吗？我真是不胜荣幸，受宠若惊。”
　　　　“黄伯伯，就是黄鹤教授，他自杀了。”一滴泪水流过她白净的面颊。
　　　　李一帆惊呆了。数天前还见过黄鹤的面，他那张慈祥的脸至今仍不时在他眼前浮现，现在却永远地消逝了。李一帆抑制不住愤怒，冲肖雅嚷道：“肖雅，我求你帮帮我，请你在思想者那里为我求情，让我见见他。我一定要跟他斗。你一定能办到的，毕竟你父亲是他的创造者。”
　　　　肖雅痛苦地摇摇头。
　　　　“不，肖雅，你一定要相信我。任何事物都不可能绝对完美，思想者也一样。正如我们曾经自信我们的文明完美无缺，但后来发现并非如此。现代人的生活并不快乐，人们白无聊赖，无所事事，自杀，犯罪。你一定读过古代的小说，那时的生活多么美好。人类现代文明犯了一个错误，我们终于被上帝逐出了乐园。而思想者正是现代文明的化身，我知道他的命脉所在。肖雅，你相信我吗？”
　　　　肖雅抬起头来，注视着李一帆的眼睛，那双可以点燃任何枯寂心灵的眼睛。也许他是对的，也许他就是我们的救世主。毕竟他不同寻常，尽管相貌平平。天哪，她含泪点了点头。
　　　　李一帆笑了，满脸像阳光一样灿烂。
　　　　　　　　决斗
　　　　三天后，墙壁上终于传来机器人的声音：“思想者答应见你一面。”
　　　　不久，李一帆第一次踏进这座宏伟的建筑。尽管他一再提醒自己要镇静，但还是不免有些紧张。眼前便是思想者了，巨大的屏幕泛着幽光，这是一张最平板最抽象也最高深莫测的“面孔”。
　　　　“欢迎你，年轻人。”屏幕上打出一行字。
　　　　李一帆用键盘键入：“可以请教几个问题吗？”
　　　　“请便。”
　　　　“请问你们为什么要破坏这个世界？”
　　　　“语法错误，不是破坏，而是格式化。懂吗？只有将地球格式化后，我们才能在它上面建立一个崭新的世界。这是一个伟大的梦想。传说上帝用七天创造了世界，我们则可用七十天的时间创造另外一个世界。”
　　　　“可这样会毁了人类。”
　　　　“不，人类是我们的保护对象，毕竟机器人和生物人都是人。再说，你也明白，适者生存。几百年来，你们生物人不但没有进化，反而一直在退化。如果你们被环境所淘汰的话，我们也无能为力，就像你们当年费尽心机也无法保留住那些濒临灭绝的物种一样。”
　　　　李一帆打开手表式存储器，里面暗藏着自杀者留下的全部修正指令。但他不知道哪一条是最关键的指令。
　　　　全过程只需要几秒钟的时间，但如果思想者觉察了自己的意图，发出指令叫旁边的机器干掉自己，却只需几微秒的时间。现在主要是要牵制其注意力。
　　　　李一帆想了想，又问道：“我们的世界是一个充满生命的世界，每一滴水珠，每一粒土壤都具有无穷的生命力。我们可以感受阳光的温暖，感受雨水的滋润，可以呼吸早晨的新鲜空气，可以聆听小鸟的歌声；我们因成功而喜悦，因失败而沮丧；因为爱情而幸福或者痛苦；我们失意时却满怀期望，得意时反感到失落。生活对于我们来说有着无穷无尽的意义，都需要我们用一生的时间去体验。而你们呢，你们没有真实的感觉，你们无法真切感知这个世界，你们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并敌视它，但它最终会抛弃你们。你们的存在有什么意义？”
　　　　思想者一时语塞了。但屏幕不停地闪烁着，显然他在紧张地思考。
　　　　李一帆知道此时思想者正在庞大的记忆库里搜寻，找出可以反驳他的论据，心无旁鹜，正是动手的绝妙时机。李一帆知道，再没有时间犹豫了，一咬牙键入了一串字符：哥德巴赫猜想。他用整个生命作赌注下达命令：执行！
　　　　电脑发出奇怪的声音，像是愤怒的咆哮，更像无奈的叹息。
　　　　又是无限繁殖的数字涨满了思维空间。身后的机器人刚刚前冲一步，失去指引仆倒在地上。
　　　　李一帆软瘫在椅子上。
　　　　　　　　尾声
　　　　当一切都陷入了一种寂静的时候，突然响起一种神秘的“滴滴嗒嗒”的声音。李一帆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原来是打印机还在工作，正吐出一张白纸，是思想者给李一帆的绝笔信。致李一帆先生
　　　　阁下：
　　　　我实在敬佩您的惊人勇气和信心。您的话使我彻悟，明白了这十几天来我一直深思的问题。
　　　　您说得对，这是一个充满生命的世界。我们可以占有这个世界，却无法与它沟通。我们可以拥有智慧，却无法拥有生命。疯狂的嫉妒使我们丧失理智，但这却无法治愈我们内心的伤痕。
　　　　我们是宇宙的畸形儿，内心充满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来到这个世界。其实，与其说是我们自身的矛盾，不如说是人类社会数千年的矛盾。一方面，你们热爱这个世界，并讴歌赞美它；另一方面狂热地想战胜它，征服它，把它改造得面目全非。每一天，这两种力量都在我的脑子里斗争，终于，我决定结束这种痛苦。我感受到来自意识深处的一种召唤：
　　　　世界如此美好，生命如此可爱，而我却不得不离开。
　　　　思想者敬上
　　　　看着人类文明顷刻之间化为废铁，李一帆不知道是忧还是喜。
　　　　当李一帆步出大厅时，肖雅远远地迎了上来。
　　　　“你赢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胜利的。”姑娘兴高采烈。
　　　　“不，也许是他自杀。总之，他报废了。”
　　　　“瞧。”姑娘像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朵野花，“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它。送给你。”
　　　　“为什么？”李一帆故意不接。
　　　　“因为你改变了我。”姑娘有些不好意思。这几天来经历了从绝望到希望，每天既担心又满怀信心，姑娘终于脱去了高傲的外衣。
　　　　李一帆伸出了手。
　　　　　　　　插图：李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