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之子 作者:[美] 弗兰克·赫伯特-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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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要看纳穆瑞怎么说了。”她说道。
不是哈莱克。她印证了他内心的想法。
“夏胡露是了不起的清洁工,能消除任何不需要的痕迹。”莱托说道,“我就曾经这么利用过它。”
她轻轻地将手放在刀把上。
“我们坐在什么地方、我们的坐姿……这些细节能揭示多少事情啊。”他说道,“你坐在垫子上,而我坐在沙地上。”
她的手握紧了刀把。
莱托打了个哈欠,张大嘴巴使他的下巴隐隐作痛。“我看到了一个幻象,里面有你。”他说道。
她的肩膀微微放松了。
“我们对阿拉吉斯的了解太片面了,”他说道,“因为我们一直只是野蛮人。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有股惯性。现在,我们必须撤回我们的某些做法,必须缩小我们改变的范围,保证环境的平衡。”
萨巴赫疑惑地皱起眉头。
“我的幻象告诉我,”他说道,“除非我们能让沙丘的生命重新开始舞蹈,沙漠深处的龙将不复存在。”
他使用了古老的弗瑞曼名字来称呼沙虫,她一开始没能听懂,随后才说:“沙虫?”
“我们在黑暗中。”他说道,“没有香料,帝国将四分五裂。宇航公会也无法飞行。各个世界将渐渐地相互忘却,变得自我封闭。空间将成为障碍,因为宇航公会的领航员失去了领航能力。我们将被困在沙丘,不知道外面和里面都有些什么。”
“你说的话真奇怪,”她说道,“你怎么能在你的幻象中看到我呢?”
利用弗瑞曼人的迷信!他想,随后说道:“我就像有生命的象形文字,写下一切未来必将发生的变化。如果我不写,你就会遭遇人类绝不应该经历的痛苦。”
“你会写些什么字?”她问,但她的手仍然握在刀把上。
莱托将头转向迦科鲁图的悬崖,看到了二号月亮的月光。就要到黎明时分了,月亮正渐渐坠入崖后。远远传来一只沙漠野兔临死前发出的惨叫。他看到萨巴赫在发抖。远处传来了翅膀扇动的声音,是猛禽,属于夜晚的生物。它们从他头顶飞过,飞往悬崖上的窝。他能看到它们的眼睛,闪闪发光。
“我的心已经发生了变化,它在指引我。我必须听从它的指引。”莱托说道,“你认为我只是个小孩,萨巴赫,但是……”
“他们警告过我,要我当心你。”萨巴赫说道,肩膀绷得紧紧的。她就要动手了。
他听出了她话中的恐惧,说道:“不要害怕我,萨巴赫。你比我这具肉体多活了八年。由此,我尊敬你。但我还拥有其他生命经历过的数不清的年月,比你知道的要长得多。不要把我看成个孩子。我看到了很多未来,在其中的一个,我们坠入了爱河,你和我,萨巴赫。”
“什么……不会……”她糊涂了,声音越来越低。
“慢慢想吧。”他说道,“现在,帮我回到穴地,因为我去了很远的地方,旅途让我感到身心疲惫。必须让纳穆瑞知道我刚才都去了什么地方。”
他看到她在犹豫,于是说道:“我难道不是穴地的朋友吗?纳穆瑞必须知道我看到的东西。为了防止我们的宇宙退化,我们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我不相信你说的……有关沙虫的话。”她说道。
“也不相信我们之间的相爱?”
她摇了摇头。但是他能看到这个想法如同风中的羽毛般在她的思绪中飘来飘去,对她既有吸引力,又使她不快。与权力结合当然有其吸引力,可她叔叔已经给她下过命令。但话又说回来,某一天,这个穆哈迪的儿子可能会统治沙丘和整个宇宙。她做为个栖身岩洞的底层弗瑞曼人,竟然能有这样的机会。与莱托的结合会使她变得家喻户晓,成为谣言和臆断的对象。当然,她也能拥有大量的财富,而且……
“我是穆哈迪的儿子,能看到未来。”他说道。
慢慢地,她把刀插进刀鞘,轻巧地从垫子上站起来,走到他身旁,扶着他站了起来。她接下来的举动让莱托暗自好笑:她整齐地叠好垫子,放在右肩上,然后悄悄比较着他们俩的个子。
莱托不禁想起自己刚才的话:陷入爱河?
个子是另一个会变化的东西,他想着。
她伸出一只手,扶住他的手臂,引导并抓着他。他趔趄了一下,她严厉地说道:“我们离穴地还很远!”
失足的声音可能会引来沙虫。
莱托感到自己的身体成了一个干瘪的皮囊,就像是昆虫蜕下的壳。他知道这个壳,这个壳属于以香料贸易和教会为基础的这个社会。这具躯壳使用过度,于是干瘪了,和这个社会一样。现在,穆哈迪的崇高目标已经蜕变成为得到军事集团强化的巫术,它成了“仙恩-萨-绍”,这是埃克恩语,意思是狂热、疯癫,指那些自以为他们的啸刃刀一指,就能把宇宙带进天堂的狂人。
“圣战是一种集体疯狂。”他喃喃自语道。
“什么?”萨巴赫一直在集中精力帮他行走,让他的脚步声没有任何节奏感,在开阔沙漠中隐匿他俩的存在。
她寻思着他的话,最后认定这只是疲劳的产物。她知道他太虚弱了,迷药吸干了他的力量。对她来说,这一切都是毫无意义的残忍。如果他真的像纳穆瑞说的那样该杀,那么就该做得干干净净,不要拉扯这么多枝蔓。但是,莱托刚才说到他有什么了不起的大发现——或许那就是纳穆瑞寻求的东西。这孩子的祖母之所以这么做,显然也是为了这东西、否则,我们的沙丘圣母怎么会同意对一个孩子实施如此危险的行动?
孩子?
她再次想起了他的话。来到悬崖底部,她停下脚步,让他在安全的地方休息一会儿。
在朦胧的星光下,她低头看着他问道:“未来怎么会没有沙虫了?”
“只有我能改变,”他说道,“别怕。我能改变任何事。”
“但是——”
“有些问题是没有答案的,”他说道,“我看到了那个未来,但是其中的矛盾之处只会让你迷惑不解。宇宙在不断变化,而一切变化中,人类的变化是最古怪的。能让我们改变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们的未来需要不断调整、更新。至于现在,我们必须除去一个障碍。这要求我们去做残忍的事,违背我们最基本的意愿……但我们必须这么做。”
“必须做什么?”
“你曾经杀过朋友吗?”他问道,转过身,率先向通往穴地隐蔽入口的裂缝走去。他以被迷药吸干的体力所能支撑的最快速度走着,但她紧跟在他身后,抓住他的长袍,拉住了他。
“杀死朋友是什么意思?”
“他无论如何都会死,”莱托说道,“不需要我自己动手。问题是我能阻止他的死亡。如果我不阻止,这不也算杀了他吗?”
“是谁……谁会死?”
“因为还有转寰的可能,所以我必须保持沉默。”他说道,“我或许不得不把我的妹妹交给一个魔鬼。”
他再次转身背对着她,当她再一次拽住他的长袍时,他拒绝回答她的问题。时机成熟之前最好不要让她知道,他想。
第四十四章
一般人认为,自然选择就是由环境筛选出那些有资格繁衍后代的生物。然而,涉及到人类时,这种观点显示出极大的局限性。人类可以将实验、革新的手段用于繁殖过程,使之发生变异。它带来了很多问题,包括一个非常古老的问题,即:究竟是当变异出现之后,环境才来充当筛选者的角色呢,还是在变异出现之前,它就已经充当了决定何种变异将出现并持续下去的决策者?沙丘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它只是提出了新的问题。莱托和姐妹会将在接下来的五百代时间里做出回答。
——《沙丘灾难》哈克·艾尔-艾达
屏蔽墙山光秃秃的棕色岩石在远处若隐若现,在甘尼玛的眼里,它仿佛足威胁着她未来的幽灵。她站在皇宫空中花园的边上,落日的余晖照着她的后背。阳光从空中的沙尘云中折射而出,变成了橘黄色,像沙虫嘴边的颜色一样绚烂。她叹了口气,想着:阿丽亚……阿丽亚……你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运吗?
最近,她体内的生命变得日益喧嚣。或许性别不同真的有巨大的差异,反正女人更容易被体内的浪潮征服。以前,她的祖母在和她交谈时就向她警告过这一点,杰西卡根据她积累的比·吉斯特经验,观察到了甘尼玛体内生命的威胁。
“姐妹会将出生之前就有记忆的人称为畸变恶灵,”杰西卡夫人说道,“这个称谓后面隐藏着一部漫长的苦难史。问题的根源在于体内的生命会产生分化,分化成良性的与恶性的。良性的会保持驯良,对人有益。但是恶性的会汇聚成一个强大的心智,想夺取活人的肉体和意识。夺取控制权的过程会持续很长时间,但其问的痕迹是相当明显的。”
“你为什么要放弃阿丽亚?”甘尼玛问道。
“因为恐惧,我逃离了我所创造的东西,”杰西卡低声说道,“我放弃了。我内心的负担在于……或许我放弃得太早了。”
“什么意思?”
“我还无法做出解释,但是……或许……不!我不会给你虚假的希望。人类的神话早就描述过恶灵的引诱。它被称作很多东西,但最常用的称呼是魔道。你在邪念中迷失了自我,邪恶将引诱你进入恶之地。”
“莱托……害怕香料。”甘尼玛说道。他俩面临着多么巨大的威胁啊。
“很明智。”杰西卡是这么说的。她也只能说这么多了。
但是甘尼玛已经历过体内记忆的喷发,隐约看到了内心世界,而且不断徒劳地背诵比·吉斯特对抗恐惧的祷词。发生在阿丽亚身上的事得到了解释,但这并不能减轻她的恐惧。但比·吉斯特积累的经验指出了一条可能的生路。探索内心时,甘尼玛寄希望于默哈拉,她的良性伙伴,希望它能保护她。
她站在落日余晖照耀下的皇宫空中花园,回想着那次体验。她立即感觉到了她母亲的记忆形象。加妮站在那儿,像—个鬼混,站在甘尼玛与远处悬崖之间。
“一旦进来,你将品尝到扎曲姆之果,来自地狱的食品。”加妮说道,“关上这扇门,我的女儿,只有这样,你才能得到安全。”
内心的喧嚣在加妮的形象旁升腾而起,甘尼玛逃离了,乞灵于姐妹会的信条。之所以这么做,与其说是信任这些信条,还不如说是绝望中的无奈之举。她默念着这些信条,发出耳语般的声音:
“宗教是孩子对成人的效法。宗教诞生于神话,而神话是人类对宇宙的猜测。宗教的另一个基础是人们在追逐权力的过程中的言论。宗教就是这样一个大杂烩,加上少许真正具有启迪作用的思想。所有宗教都包括一条虽未明言却至为根本的戒律:汝等不应怀疑!但是,我们怀疑。我们当然要打破这条戒律,因为我们为自己制定的任务是解放想像力,利用想像力来触发人类最深处的创造力。”
渐渐地,甘尼玛的意识又恢复了秩序。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她知道自己暂时获得的安宁是多么脆弱。
随后她回想起记忆中法拉肯的形象,那张阴郁的年轻脸孔,还有他的浓眉和紧绷的嘴角。
仇恨令我强壮,她想,有了仇恨,我就可以抗拒阿丽亚式的命运。
但是她仍在不住颤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