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健-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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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指挥作战,看来是大获全胜了吧。
甄以宁道:“统制,现在要当心蛇人孤注一掷,四散出击。”
我点了点头,道:“是。让诸军当心,慢慢缩小包围,一旦进入弓箭射程便以箭攻击,不让它们攻上船来。”
蛇人这一番战死的比我们要多得多。它们在水中,又不能射箭,几乎是我们压着它们在打。只消别让它们再凿破船只,那我们可说已立于不败之地了。
这时,那艘破船的甲板已到了贴水面相平的地方了。有个蛇人忽然游上那破船顶舱,大声叫了起来。
“伏羲大神!”
它叫的是帝国语,字正腔圆,如果我闭上眼睛,只怕真不相信那是蛇人的声音。以前那个蛇人山都能说一口流利的帝国语,这个蛇人看来说话也不逊于它。
这一声喊出,以那只破船为中心,所有的蛇人忽然猛地下水,向四周游来,河里也一下翻腾起来。每个蛇人都有三个人那么长,剩下的也总有七八百个蛇人,一里多宽的河面上似乎都容纳不下那么多怪物了。这些蛇人本来各自为战,这回却像合成了一个有无数巨臂的怪兽。
蛇人是孤注一掷了。也不等我发令,迎着它们的两艘船上同时发箭。这阵箭雨射下,简直不用瞄准,但那些蛇人却浑然不觉,仍是劈波斩浪,奋勇向前,这气势简直无坚不摧。
正对着的是邢铁风的船队,我的船紧接其后。蛇人这番攻击仍是冲着我来的吧,我以前在前锋营中与邢铁风相处得并不太好,这回却要他来替我抵住第一轮攻击。我不禁苦笑,道:“缩小阵势,将蛇人彻底打垮!”
方圆阵本就利守不利攻,而蛇人这般不要命地攻击,力量虽大,但也难以守御了。如果这一轮攻击撼不动我们的防守,那蛇人就再无他法。
“轰”的一声,邢铁风的座船忽然一侧,周围的士卒也发出了惊呼声。蛇人这一轮攻击仍不可小视,他的船首当其冲,被一击凿破。但是这回他周围都有船只守护,他的座船受创,另两艘船马上过来夹持着他的船退开,其余的船仍然迫近来,蛇人要攻到我跟前,拖得一刻便更难一分。
当三艘船只受创退下,终于,方圆阵已经合拢,将剩余的蛇人围在一个只有二十丈方圆的小地方。现在这儿四周都有箭矢对着,蛇人只要冒出头来,便有五六支箭同时射下,那些蛇人东奔西突,哪里还冲得出去?随着它们一个个被射杀,此消彼长之下,已成了我们对蛇人的围歼。一时间,当中的河面上到处浮着蛇人的尸首,有时船上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连蛇人的尸首浮上来也是一阵箭矢,每条蛇人的尸首上至少都有七八支箭了。
这么用法,我们的箭只怕没到东平城便会用光。但此时诸军都已不管我先前要节省箭矢的命令,只是拼命射着。河面上,不过翻起水花,而河水也已成了暗红色。
现在围歼已到了尾声。这一千个蛇人可能一个也没能逃掉,河面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蛇人尸首。我走下顶舱,到了船头,曹闻道还在指挥士卒寻找冒出水面的蛇人,但现在要找到一个活的蛇人也难了,那些蛇人尸首几乎已挤满了河面。
我道:“曹将军,行了,让诸军暂时歇手吧。”
此时天也已快黑了,暮色罩在河面上,但帝国军中却一个个兴奋异常,尤其是前锋营士兵。这回我们虽也有伤亡,但比较蛇人的伤亡,实是不足挂齿。杀了一千余蛇人,自是个不小的胜利,但是这个胜利对士气的鼓舞也是不可限量的,我也不禁有种想要欢呼的冲动。
曹闻道听得我的声音,转过头来,猛地不由分说,一把抱住我,边上几个士兵也过来抓住我,把我抬了起来。我被他们抛到空中,耳中只听得他们的欢呼,似乎不如此便无法表达自己的狂喜。一时间,所有的船上,都发出了欢呼声。
不过,除了我这条船上是在喊我的名字,别的船上喊的都是“帝国万岁”之类。
这时甄以宁跑过来道:“快把统制放下来,几位将军都过来了。”
曹闻道他们刚把我放下来,陶昌时和刘石仙当先向我走来,身后跟着钱文义、杨易和邢铁风。他们到我跟前,忽然齐齐跪倒,道:“楚将军,此役得胜,统制已立首功。”
我慌忙也跪了下来,道:“大家请起。若无诸将精诚团结,哪会如此轻易取胜。”
钱文义笑道:“楚将军,此役我军伤亡不到百人,却斩杀数千蛇人,楚将军单凭此役,便已厕身名将之列矣。”
我不由苦笑了一下。这些蛇人最多不过一千,钱文义足尺加码地说有几千,这个牛皮可别吹得太大了,让人觉得蛇人不堪一击,生了轻敌之心。我道:“此役任吉将军立功甚伟,首功实该让与他的。”
我倒也不算谦虚,蛇人攻破钱文义麾下那艘战船时,我本已乱了阵脚,若非任吉的雷霆弩稳住军心,只怕现在庆祝胜利的要是蛇人了。
我一说起任吉,邢铁风转头道:“对啊,任吉哪儿去了?”
他一向对我爱理不理,这回让他做我的手下,一定让他很不高兴,不过这回连他脸上也露出笑意来了。
杨易也转过头去,忽道:“他们在捞取箭矢啊。”
我心头一亮,道:“对,还是任将军老谋深算,快把箭捞回来,能捞多少便捞多少。”
这些箭大多还漂在河面上,这次围歼蛇人,主要是靠弓箭之力。我们这六万支箭经此一役,只怕消耗了一半还多,实是该取回来了。钱文义道:“是啊是啊,快去,谁捞得多谁先得。”
雷霆弩的箭也不是特制的,就是平常的箭。以前在平地上战后打扫战场总会把箭收回来,可这回在河上搏杀,又是个对蛇人以来未曾有过的胜仗,谁也没想去收回箭来了。
陶昌时他们向我行了一礼,纷纷回去。我对曹闻道说道:“走,我们也去吧。”
甄以宁在一边道:“统制,三艘船受损,伤者医治,这些善后的事不做了吗?”
我挥挥手道:“甄以宁,你不是参军吗?这些事便由你负责。”
他还想说什么,我已和曹闻道去放下小船了。甄以宁虽然年轻,但经此役,我知道他实是个精干之人,大有可为,这战得胜,我不想面对自己一方的损失来折了我难得的这股锐气。
河上,已漂满了蛇人的尸首,没射中的箭也漂得满河都是。我和曹闻道合乘一船,让一个士兵操桨,我们不时把箭从蛇人尸身上拔下来。
收了一阵,河面上的箭已不多了,曹闻道看看那艘破船道:“统制,我们去船上把战死的兄弟收回来吧。”
那艘船上的一百多人,战死了三十几个,尸身横七竖八地躺在甲板上。甲板已经和水面平齐,那些几乎没有一个是完整的尸身被河水浸泡着,甲板也流淌着血水。我点了点头道:“好吧,不过这船破得太多了,让十个人上去收回阵亡弟兄的尸身。”
这条船上的士兵都是南征残部,有一个我还认得是当初前锋五营里的,我也曾带过。他们对战死沙场早有准备,可是也许没人想过,经历千辛万苦逃回帝都,只这么几天,仍然会死在蛇人手里。
曹闻道在边上指挥士兵收着战死者的尸首,有一具尸首我们怎么也找不到他的手臂了。那个人大概是曹闻道认识的,他骂骂咧咧地在甲板上转着到处看,脚下,那些血水也被踢起来。我看了看四周,这三十多具尸首都已搬空,舱中能用的一点辎重也搬走了,便道:“曹将军,回去吧,真找不到也只能算了。”
曹闻道说道:“他妈的,一定是这些怪物吃下去了。这些东西……”他两眼血红,几乎要滴下血来,忽然走到一个蛇人身边,拔刀向一个蛇人尸首上砍去。只是两三刀,他砍下了一大块蛇人的尸肉,他割下一条塞进嘴里嚼着,一边含含糊糊地骂道:“别以为你们吃人,老子也吃过你!”
我一样也吃过蛇人的肉,不过那是煮过的,哪儿像曹闻道这么生吃?这块蛇肉白里带着血丝,外面还有鳞片,看上去也让人恶心。我打了个寒战,也说不出话,却听得边上纷纷发出了刀砍之声,甲板上另外的士兵也学着曹闻道的样子,在蛇人尸身上砍下肉来生吃。
像是会传染的一样,前锋营的人几乎都开始割蛇人肉来吃了,另外船上的人一个个都看得目瞪口呆,任吉手下的士兵在与蛇人厮杀时勇不可当,现在也好像是吓着了。
我们这些经历过南征之败的人,在别人看来,几乎就是些生番了吧。我不禁暗自苦笑,但也不敢多说。他们心头的气憋得太久了,实在该发泄出来。可是,我心里的气呢?好像,我从来都不会这样不顾一切过。
也许,我已经是个想得太多的人了。
我抬起头,喝道:“传令下去,前锋营中军官一律随我上岸,将这些士兵埋了。”
曹闻道说道:“是啊。来人,给我拿个碗来。”
我不知曹闻道要碗来做什么,这时有个士兵已从船上去取了个碗来,曹闻道拿着这碗走到一个还在微微动弹的蛇人边上,一刀刺入它的头下,割了条大口,从那口子里流出一些血来,他又割了几个,积了大半碗,交给一个士兵后道:“统制,军中无酒,就用蛇人的血来祭一祭这些战死的兄弟。”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记得我们知道蛇人吃人时,都有些害怕,而蛇人看我们在吃它们,会不会也觉得害怕?或许,我们和蛇人也没有本质的不同吧。
将三十多具尸首运到岸边,前锋营的百夫长以上的军官都来了,陶昌时、刘石仙和任吉也上岸站到我身后。我捡了个干燥的高地,和人掘了三十多个坑,把阵亡者埋好,曹闻道把那碗蛇人的血递了过来。
血被风一吹,有点凝结了。蛇人的血和人血不一样,没有热气,但看上去也是一样,时间久了也一样会干,会凝结的。我接过血,只闻到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曹闻道和几个士兵在这些坟前生了一堆火,把几条蛇人的尸肉扔进去烧,烧得一股焦臭。我端着那碗血,面前的篝火也不时把火星喷到我面前,我忽然心头一疼,把血浇进了火堆。
火堆发出“嘶”的一声,像是浇上的是油一样,火舌喷高了数尺。我嘶声道:“魂兮归来,永守亲族!”
喊出这八个字,我将那碗扔到一边,双膝一软,跪到了坟群前。随着我跪倒,身后“扑通扑通”地,人们纷纷跪倒,他们也都大声道:“魂兮归来,永守亲族!”
我不知道在这刹那间为什么我没有说是“以瞻家邦”、“以瞻山河”,喊出的却是一向不为人看重的第三段中的话。可是,我好像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些视死如归的士兵,他们舍生战斗,其实并不是为了空泛的家邦或者山河,心中所想,只是为了守护自己的父母亲属吧。
天已黑了,火舌不停地把火星喷向天空,天空中,半圆的月亮已升到中天,像是把一切都结上了一层薄冰,有风吹来,其声咽然,卷过树林,传来了一阵阵苍茫无际的呼啸,像是应和我们那一阵阵几欲泫然的呼号,又阵阵远去。
蛇人的袭击,使得船队行程耽搁了半天。等我们修好伤船,重新整队出发时,天已快亮了。
站在船头,一边啃着干粮,一边看着天空中的半圆的明月,我觉得自己又困顿不堪。指挥诸军作战,尽管自己不曾冲锋陷阵,但是却好像比自己去厮杀更让人疲惫。但是蛇人这番袭击,不免令人担心。我们现在的位置是在这条河下游,距大江还有六百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