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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男人的天堂-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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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谊关走去。当跨过友谊关时,她回了一次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中国的天和地,这时她的眼里流出了两行泪水。我的耳畔又响起她说过的话“不把我送回去行么?你们中国多好。”
  我的心也猛地怦然一动。
  接下来,我也看到了那些被越南送回来的我们的战土。那其中也有许多女兵。
  她们披头散发,面色憔悴。她们一走过友谊关就失声痛哭。那哭声惊天动地。
  我亲眼看到一个大眼睛女兵,一走过友谊关,她就爬在了地上,用她的双唇拼命亲吻着中国的土地。还有人喊了一声“中国”,便泪如雨下,在场所有迎接的中国士兵都哭了。两股人流紧紧拥抱在一起,眼里流着泪水,此时,不管是男兵,也不管是女兵,相互抱着说着。
  最后抬过来一排担架,那是中国的伤兵。他们躺在担架上,轮流着和每一个走上前来的人握手,眼里流着泪水,哽咽得说不出一句话。这里面还有不少女兵,担架上的她们下肢处空空荡荡的。她们一脸惘然,泪水苦涩地流着,两眼呆痴无神。
  后来我知道,我们不少女兵被俘了,先是被强奸,让她们怀孕后,又截去了双腿。这些惨无人道的越南人,已没有了丝毫的人性。
  那些孩子最后有的被生了下来,孩子的母亲不愿意承认这一现实,她们不肯接受流着越南血液的孩子。后来在中国某地专门成立了这样一家孤儿院。这家特殊的孤儿院,有一大群这样的孤儿,他们失去了父母。
  后来我和眉曾无数次地去过这家孤儿院,我们看到了一个个无忧无虑的男孩女孩,过着幸福的生活,游戏,嬉闹,我就想,可怜的孩子们,你们知道你们是怎么出生的么?你们的父母现在在哪里么?眉站在我的身旁望着眼前的孩子一直泪流不止,我知道眉没被俘虏过,这里也没她的孩子。她却在哭泣,为了这些孩子,为了这些孩子的母亲们。
  1992年的春天,我又去了一趟友谊关,我是为了一种说不清的缘由和心理去的。
  那里有一个双边贸易市场,中国人,越南人,男人和女人蚂蚁似的在那里涌动,兜售手里的东西。
  我惘然不知所措地望着眼前这些涌动的人群。突然,一个女人说:“先生,看货吗?”我扭过头去看,我一下子怔住了。我看到眼前一个丰满的越南少妇,提着一个沉甸甸的提包站在我的面前。虽然时隔十几年了,我还足下子认出了眼前站着的这个女人就是当年被我俘虏的胡丽。她也认出了我,怔过一阵之后,她说:“现在多好,不打仗了,日子好过多了。”
  我又想到了她在广东的外婆,便问:“你外婆好吗?”
  她答,“两年前就死了。”
  后来她告诉我,外婆死时她还去了广东一趟,去奔丧。她兴致勃勃一遍遍地冲我说:“现在多好啊。”
  我望着眼前越南人和中国人混杂的人群,如蚂蚁似的在眼前涌动。他们扯开嗓子拼命地喊:“看货吗?看货吗……”胡丽不知还在说什么,我的耳旁已轰鸣一阵,什么也听不见了。

 ·12·


 
 石钟山 著


第十一章 在疯魔谷
  1
  那一年冬天,爷爷他们十来个人像野兽一样东躲西藏。山被日本人封了,下山已没有希望。爷爷他们十来个人眼看就要冻死,饿死,这时他们听说赵尚志的游击队正在牡丹江那面闹得正红火。他们投奔了赵尚志的游击队。爷爷他们被编在十八小队,爷爷当小队长。
  就是那年冬天,日本人纠集了所有的兵力大举搜山,爷爷他们的游击队边打边撤,日本人拼命地在后面追。游击队一部分人,包括爷爷的十八小队,逃过了鸭绿江,跑到了朝鲜,躲闪过了那次大规模的搜山。
  后来开黑枪打我父亲的乌二,就是在那次搜捕中。逃离了游击队。
  爷爷在逃命的途中,无时无刻都在思念小凤,思念小凤怀着的孩子。按照时间推算,那孩子也该出生了。爷爷想起这些,便愈发地思念小凤。就在爷爷无比思念小凤的冬天,我父亲出生了。
  那一次爷爷他们在朝鲜躲了两个月,日本鬼了撤兵的时候,他们又回到了大兴安岭的山上。不久,赵尚志被游击队的人出卖,又过了不久,赵尚志在牡丹江被日本鬼子枪杀,赵尚志的人头被高高挂起。日本鬼子乘虚而人,又对游击队的残部搞了几次突然袭击,爷爷带着十八小队的人和游击队跑散了,爷爷无奈带着十八小队的人逃回疯魔谷。
  日本鬼子仍在后面紧追不舍,爷爷带着十八小队已经无路可逃了,他们便背对着疯魔谷和日本鬼子展开了一场生死战。那是一场残酷的战斗,十八小队已经没有了退路,敌人也号叫着,边打边冲。十八小队杀红了眼,最后子弹打光了。十八小队的人都是当年跟爷爷拉山头的那些长工,他们看着蜂拥而至的日本鬼子,他们绝望了。十八小队的人齐刷刷地跪在了我爷爷的面前,一起喊了一声:“大哥,我们完了。”爷爷也跪下去了,他望着眼前伤的伤,残的残的兄弟们,想到当年一拳打死日本浪人后,这些兄弟视死如归地拥着他逃到山里,以后又和他忍饥挨饿东躲西藏爷爷的眼泪就流了下来。爷爷清楚,十八小队今天的路已经走到头了,除了身后的疯魔谷他们再也无路可走了。爷爷这时抬起头又望见了福财和大发埋在疯魔谷旁的坟头,他脑子里陡然闪过小凤的形象,爷爷的心战栗了一下。这时爷爷看见已经爬上来的日本鬼子正一点点地向他们逼近,爷爷他们心里清楚,就是死也不能落到日本鬼子手里,他们和日本鬼子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爷爷这时站起来,子弹“嗖嗖”地在他头上掠过。这时爷爷已经没有了眼泪,跪下的那些十八小队的弟兄们也站了起来,他们此时已经感觉不到日本鬼子的存在了,有的,只是他们一个集体。这时爷爷冲那些拥上来的日本鬼子撕心裂肺地骂了一声:“操你妈,小日本。”十八小队的弟兄们也转过身,冲拥上来的日本鬼子怒目圆睁,日本鬼子越来越近了,他们已不再射击了,从三面一点点地向十八小队的弟兄们围过来。十八小队的身后就是刀削斧凿的疯魔谷。爷爷回头看了—眼曾经救过他们两次命的疯魔谷,走到了崖边,回过身冲望着他的十八小队的弟兄们喊了一声:“咱们都是中国人,死也不能死在日本人手里,跳吧!”爷爷第一个跳了下去,后面的那些人也随着爷爷跳了下去。爷爷在快速下落的过程中,他想到了小凤,想到了小风那双眼,那腰身,那气味,所有的一切一切都要离他而去了,爷爷痛不欲生地在心里喊了一声“小凤——”。
  逼上来的日本人惊呆了,他们端着枪,张着嘴,眼睁睁地看着十八小队的人在爷爷的带领下跳下了悬崖。
  爷爷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棉袄的后襟正挂在一块崖石上,爷爷被吊在空中,冷风正从他敞开的棉袄里呼呼地往他身体里灌,直到这时,他才知道自己没有死。
  他清晰地看见崖下,十八小队的人横躺竖卧地惨死在崖下的景象,使他闭上了眼睛。
  爷爷又一次从疯魔谷里死里逃生。爷爷后来一次又一次地从疯魇谷里把十八小队弟兄们背出来,把他们和福财、大发埋在了一起。疯魔谷的崖旁,留下了一片墓地,那里共有23座坟冢。
  爷爷守着这些坟冢。直等到春天,他看见山下的日本人已对山里放松了警惕,才离开疯魔谷,找到了那两间木格楞。那时余钱已经死了,小凤心有余悸地带着我父亲,几乎快疯了,这时爷爷回来了。
  若干年后,我走了一遍疯魔谷,这传奇式的疯魔谷在我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此时疯魔谷早已风平浪静了。
  疯魔谷依然似当年那般陡峭险峻呈现在我的眼前,头上只剩下一条窄窄深深的天,悬崖峭壁上长满了绿色苔藓。我也看到了留在疯魔谷巾那一具具当年日本浪人和日本士兵留下的尸骨。我看到这些真实的尸骨时,当年疯魔谷的景象,一次次在我眼前闪现。此时,我走在疯魔谷里,真希望亲眼目睹奇迹再一次发生。那飞沙走石,响彻云霄的隆隆巨响,遮云蔽日…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生,疯魔谷仍旧风平浪静,幽深空洞。
  在我来之前,我曾听当地的人们说,早就听不到疯魔谷的怪叫和咆哮了,人们砍柴挖药材经常在疯魔谷里出没。当地人对那些尸骨的解释是,也许是日本人迷路了,冻死饿死在疯魔谷里。当我听到这样的结论时,心里顿时很空,无着无落的。
  就要在我离开疯魔谷时,一个采金队开进了疯魔谷,他们在疯魔谷口竖起了高高的钻塔。我请教了一个随采金队的地质专家,提到了当年疯魔谷那种奇怪的现象,他想了想说:“也许是地震,要么是一种自然现象,也许真的是传说。”
  我对专家的答案满意也不满意,可当我走到那里时,真实地看到了墓地,那块墓地已是24座坟冢了,那里添了爷爷的一座坟头。
  我默默地立在这些当年抗联游击队员的墓前举起了右手,向他们敬了一个军礼。
  他们是军人,死在疯魔谷,他们是弹尽粮绝跳崖而死的,这就是真实的一切。我举起的右手也是真实的,关于疯魔谷的传说真实与否对我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我久久地默立在这些军人墓前,听着风声从墓地上吹过,似听这些军人们在默默地诉说着那一段悲壮的传说。
  当我离开疯魔谷时,已经是夕阳西下了。我回头看了一眼疯魔谷。看到采金队竖起那高高的钻塔,矗在那里,静静的,似在等待开钻后那一声轰鸣。
  我想,疯魔谷很快就要热闹起来了,说不定会在这里真的采出一座金矿。
  2
  母亲作为一个女人,她太普通了,正因为她太普通,才造成了她爱情的悲剧。
  母亲轻而易举地答应了父亲。她把父亲当成了一个靠山,一个像马团长一样的靠山。父亲从结婚开始,他就不爱母亲,他只是为了对马团长的承诺。他答应过马团长。马团长像谜一样在平冈山失踪,父亲那颗对战争自信的心也随之失踪了。失去战争的父亲,一切都变得麻木而苍白,包括他的爱情。母亲在答应他求婚那一瞬间,他曾想起了少女娟的形象,那只是一瞬问,便向少女娟告别了,他在告别一段温馨又美好的回忆。
  母亲嫁给了父亲之后,便离开了长春,来到了父亲驻军所在地。母亲嫁给了父亲,把整个生命一同嫁给了父亲。
  在抗美援朝结束后,没有了战争的日子里,父亲一声不吭,眉头紧锁。父亲日日夜夜都在想那次平岗山战役。他弄不明白,一个营的人马怎么悄无声息说没就没了。一号高地在父亲心里犹如一口洞开的陷阱,父亲觉得自己的整个身心也随那个营一同掉了下去。
  父亲一声不吭,对母亲冷若冰霜,母亲对父亲却似一团火,一团熊熊燃烧的火。
  每天父亲下班回来后,母亲都要端来一盆热水放在父亲脚下,母亲又蹲下身帮父亲脱去鞋袜,捧起父亲的脚放到温热的水里。父亲这时仍一声不吭,他锁紧眉头,闭上了眼睛。母亲捧着父亲的脚,犹如捧着一讨圣物,虔诚地搓洗着。
  每次洗完脚,父亲都要拧开收音机,听一听新闻。这架老式收音机是父亲从战场上得来的。父亲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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