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心理师(下册)-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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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顿说:“你说得很对。就是为了咱们的友谊更纯粹和心照不宣,我以后不再和你在一起了。”
钱开逸非常诧异地说:“是不是你的丈夫给了你太大的压力?他对我说过,他愿意退出。我一直在等着他实践这一诺言。”
贺顿说:“正相反,他什么压力也没有给我,是我自己决定结束我们的关系。”
钱开逸说:“那么说,这纯粹是你个人的一个决定了。”
贺顿说:“谢谢你的理解。即使在这样的时刻,在这样的问题上,你依然是这么了解我。”
钱开逸说:“不要乱夸奖。我还是不明白,我们这种关系,对你有什么妨碍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得珍惜你的人。就算我们不能终成眷属,也不妨碍我们肝胆相照地做朋友哇!我们可以有一种非常纯净的关系。”
贺顿轻轻地抚摸着钱开逸的手说:“开逸,你知道,我们的关系并不是那样纯净。如果我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我会很享受这样的关系。即使你以后结了婚,有了你非常挚爱的妻子,我相信咱们之间的了解和珍重,也会一如既往。可是,我决定当一个优秀的心理师,为了这个理想,我要清理和你的关系。”
钱开逸深深地呷了一口茶说:“奇谈怪论。当心理师就不能有男朋友了吗?就都是孤家寡人了吗?就六亲不认了吗!”
贺顿说:“恕我孤陋寡闻,我不知道别的心理师是怎样应对的,也不知道大师们都如何处理他们的私生活。只是我和你的关系,让我在处理所有和男女情爱有关的来访者的时候,都会分心,都会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打一个问号。邪念困扰,肝肠寸断。我没有法子把自己分裂开来,这就像研习一门武功,对于所学门派,不能有半点迟疑和动摇,执著才能正宗。我不想用无知无觉的身体,维系越来越远的灵魂。为了心灵的平稳,为了我的工作,也为了我丈夫的福祉,为了你的安宁,我将就此和你诀别。”
贺顿说着,用一杯鲜红的玫瑰茶,碰了钱开逸的杯子。红绿相交,锵然有声。红不仅仅与绿对立,而且也和其他的一切颜色对立,比如黑,比如白,比如黄或者蓝。红给人危险信号,它像流出的血。
钱开逸突然注意到贺顿的眉毛。好眉毛是青春的堤坝,它们像鹰翼直飞鬓角,这一对剑眉是贺顿脸上最光彩照人的地方。贺顿的嘴唇好像水洗的棉布,有黯淡的白色绒毛,不温柔,但是坚定,这些话从嘴唇中吐出,如金石掷地。钱开逸说:“我想到过我们分手的一千种理由,只是没有想到是为了你的理想。”
贺顿深情地说:“一千种理由都不能使我们分开,但是为了理想的坚守和纯粹,我会做这个选择。”
钱开逸说:“贺顿,你不会后悔吗?”
贺顿注视着钱开逸,觉得他的眼神像一种水果。什么水果?蜜桃?芦柑?甘蔗还是石榴子?对了,是猕猴桃,毛茸茸的,黯淡而有酸意。贺顿说:“我当然会后悔。后悔马上就会发生,也许当我还没有走出这间茶室的时候。”
钱开逸热切地说:“那你就不用后悔了。就当你什么都没有说,就当我什么都没有听到。我们依然像以前那样……”
茶室内是素木青板的小桌,窗外夜雨蒙蒙。贺顿静态的时候很一般,一旦她说起话来,就让人刮目相看。
贺顿说:“当我说出这些话以后,我们再也不会回到从前了。我之所以把所有的想法都告诉你,就是希望你帮助我完成这个决定。在这件事上,我不能相信自己,可是我相信你。在我不坚定的时候,你会帮助我。你曾经帮助过我很多次,这是最后一次了。”说完,贺顿站起身,走到钱开逸的面前,轻轻地吻了他一下。这一吻是如此的轻柔,如同杨树春天的绒毛,微微拂过面颊。这个吻,更确切地说,是一“抚”,“抚”过一张古琴。
贺顿把茶钱留在桌上,起身走了。钱开逸目送着她的身影,耳边回荡着她那国色天香的声音。茶室的墨绿色落地玻璃窗,把贺顿的身影清晰地显现了出来。
女人的智慧不一定都是圆融婉转的,有时也是斩钉截铁的。决绝逝去的感情犹如旧衣,色泽已褪,针脚已开,款式已是陈旧,所有的经纬,都已经稀薄。然而,你长久地穿过它,那里遗有你的形状,你的气息,还有你的泪和汗。
钱开逸看到贺顿深情地回望茶室,神情暗淡,好像在等待着钱开逸跑出门去,将她拉回。她甚至停下脚步,仿佛在思忖着是不是重新走进茶楼。但是,钱开逸记着贺顿的嘱托,他克制着自己喉头的哽咽,大口如牛饮般吞咽着茶水,以抵制自己想站起身来拦住贺顿的念头……
他把一杯茶一饮而尽,许久地低垂着脑袋。不知过了多久,他抬头再看窗外,已是空无一人。刚才那个纤巧的身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贺顿并没有走远,在旁处静静地注视着,犹如看荒野中一盏毫不知情的灯。
第二十章 你曾经让我身处地狱,我却从那里出发,走向了天堂
你曾经让我身处地狱,我却从那里出发,走向了天堂
贺顿在班上是最好的学生,每次都早早地到校,从不迟到。她会找一个靠窗、明亮、声音不大不小的地方坐下来。在会场和学堂里,假如可以随便挑选位子,每个人会坐在那里,几乎是重复和固定的。只要你到得足够的早,你就能够找到那个地方,好像在异乡找到了家。
贺顿和大家关系良好,凡是不懂的地方就虚心求问,进步飞快。研修班除了固定教师之外,也聘有专家学者讲课,以开阔学员的眼界。终于有一天,贺顿等来了姬铭骢的课,听说好不容易才请动他。
姬铭骢的课讲得很精当,风生水起流光溢彩,课堂气氛十分活跃,姬教授不停地和学员互动,提的问题既有深度又很幽默风趣,让大家受益匪浅。他在进入教室的第一个瞬间就发现了贺顿,对这个和自己曾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他既有一个男人的记忆,更多地是一个师长对于弟子的记忆。从这个女子面如秋水般的平静当中,他敏锐地察觉到已今非昔比。提问的时候,他很巧妙地用最难的问题考查贺顿。
贺顿早就想到了有这一天。这个圈子就这么大,山不转水转,总有狭路相逢的那一天。在课程表上看到姬铭骢要来讲课的那一天,贺顿第一个最直接的反应是逃离。时间并不能淡化一切。说淡化的人要么是傻瓜要么是自欺欺人。一个曾经侵犯过你生活的人,不是别的,是你的影子。他是你的台风,是你的冰雹,是你的鬼影憧憧。她不想见到他,如果有可能,她今生今世永和他绝缘。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当然了,贺顿可以在姬铭骢讲课的时候逃学,但你逃得了一天,逃得了一年吗?逃得了一世吗?贺顿只有正面迎击。她热爱自己的工作,她必得把这个关系处理好。这是一个未完成事项,她要亲手把它了结掉。
贺顿的答案很精彩,有理有据娓娓道来,既不敷衍,也不夸夸其谈,所有的人都听不出任何破绽。但一个学生回答问题是应该有破绽的,没有破绽,就说明事先下的工夫太大了,把老师的学问研究得太透彻了。姬铭骢何等老辣,正是从这种胸有成竹有备而来滴水不漏的回答中,他知道贺顿是在乎他的。
下课的时候,姬铭骢叫住贺顿,说:“谢谢你把我的课学得这样好。”
贺顿夹杂在同学中,环顾周遭微笑着说:“我把所有老师的课都学得不错。是吧?”
同学们说:“哈!骄傲使人落后,虚心使人进步。”
姬铭骢说:“贺顿,我能否请你吃顿便饭?这样,我也可以从你这里更多地知道同学们对课业的反应。”
同学们就起哄,说:“应该是学生请老师吃饭,不能反过来。”
贺顿就落落大方地说:“那我就请老师吃饭。还有谁愿意作陪?”
大家正好都有事,于是就剩下贺顿和姬铭骢。贺顿说:“我平日都是到一家烧烤兼有牛肉面的馆子吃饭,不知姬老师愿不愿意体验一下穷学生的日子?”
姬铭骢说:“当然愿意。对于一个临床心理学家来说,所有的体验都是学习。”
两人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身边有一盆粗壮的仙人掌,令人有干燥和狂野的感觉。
先来烧烤,肥牛羊肉、鱼片、蘑菇、豆腐,一盘盘叠床架屋,煞是热闹。
姬铭骢说:“考考你。为什么烧烤好像比蒸煮的地位高?”
贺顿穿着全白的短身毛外套,还有帽子,优雅而温婉。回答:“烤过的东西分量比原来要少很多,有流失和炭化,味道比煮出来的更香。凡是经过加工之后分量比原来少的东西,就带上了贵族气。浪费就意味着地位。”
姬铭骢说:“很好。”
贺顿要了一碗中号面,姬铭骢要了一碗大号面。
“我看到你进步很大。你的毛衣细节不错,低调而有韵味。”姬铭骢一边喝着面汤,一边说。
“谢谢老师鼓励。”贺顿中规中矩地回答。
“我很喜欢你的。”姬铭骢更进一步。
“谢谢老师关爱。”贺顿依旧平和而又有分寸地回答。
“这种喜爱不仅仅是一个老师对一个学生的喜爱,而且还有……”姬铭骢把话说了一半,故意停息下来,以观察贺顿的表情。
贺顿知道会有这一天,会有这个话题。她已经准备了很久,但真要面对着姬铭骢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贺顿还是要鼓起极大的勇气。她必须要直面这种灵魂的厮杀。贺顿吃了一大块牛肉,期冀着很久以前的一条强壮的牛的力量,会从这块肉上传达给自己。
贺顿说:“我对于姬老师所曾经给予我的帮助,记忆犹新。”
姬铭骢说:“法子糙了一点,不过,看来有效。你知道,砒霜也是可以治病的,只要适量。”
贺顿说:“我知道你为帮我,曾殚精竭虑。对此,我表示感谢。”
姬铭骢紧逼一句:“感谢是要有行动的。”
贺顿说:“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姬铭骢很绅士地做了一个“请讲”的姿态。贺顿说:“我找到您的时候,正是我最孤苦无助的时候。”
姬铭骢说:“是的。我尽我的力量伸出了援手。后来,你就没有了音信,直到我来这里讲课,才看到了你。依我的观察,你的状况不错,应该说是很好。”
贺顿说:“经过系统的学习,我有了很大的提高。我常常想起你为我所做的治疗……”
姬铭骢颔首道:“是的,我也常常想起。”
贺顿说:“对别人轻易地抱有期望和幻想,也是一种不劳而获的错误,这是我当时的疏漏。不过,以今天的我回顾那时的我,以现有的知识分析当时的状况,我觉得你的治疗方式,是完全错误的。”
贺顿说完这句话,赶紧喝了一大口牛肉汤,外加两筷子牛肉面,要不然,她的心会从喉咙口飞奔而出。
姬铭骢再老谋深算,也没有想到这个貌不惊人,曾经非常孱弱的小女子会变得如此从容淡定,直言不讳挑战自己的权威。如果说,刚开始的挑动,还带有欣赏战利品的快意在内,现在就只剩下反击和剿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