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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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骗、背叛、下毒……就算不仇家相见分外眼红,至少也不应该是这么若无其事的和乐融融吧?居然一个堂晃晃的上门来,一个无可无不可的就接待了……小姐,太子,还有大师兄,这都是高人——高深得莫名其妙的人,搞不明白她们在想什么!
十七八岁的少年,沉醉的摆着七巧板玩,母亲可能会欣慰的微笑:这孩子,还有一颗童稚的心灵。因为那一般都意味纯良与善美。然,不管是太子赵曦,或者长生,都是一个比一个更深沉的人,如果有一天她们也摆起七巧板来了,或许旁人只会吓得颤抖吧。
同理,单纯的非黑即白的善恶属于孩子。天真的爱情,也只属于冲动的少年跟梦幻的少女。成人的世界,满是深沉无底的沟壑。而且,大多都是混沌的灰色。
秋玉络迈着小碎步匆匆赶到南苑。
在姐姐跟前一直死命忍着不敢哭出声的小姑娘,一看到娘亲过来,“哇”的一声,立刻放声大哭起来。
她就知道姐姐一向都是更喜欢弟弟不喜欢她。平时抱弟弟不抱她;弟弟吃糖,她就要先学会什么节制;给弟弟做精致漂亮的娃娃,随便丢给她冷冰冰的小刀;弟弟天天玩儿,她天天扎马步练武;现在还要把她送得远远的,明明她也很乖的……越想越委屈,小姑娘粉嫩嫩的脸上眼泪鼻涕流得乱七八糟,边“哇哇”的哭,边张着嘴巴一抽一抽的呼吸,上气不接下气,伤心极了。
秋玉络搂着怀里哭得一颤一颤的小女儿,犹豫着有些不舍的道:“长生,一定要去吗?她年纪还小……”
长生看了秋玉络一眼,没有说话。秋玉络立刻就什么都不说了,她明白,一旦大女儿露出这个表情,那就是什么都不用再说了。说了也没用。
“去帮她收拾行李。”长生淡淡的道。
“哦。”秋玉络眼圈红红的答应着。
小姑娘哭得越发歇斯底里,秋玉络伸手擦眼睛。
长生看着这母女两一个哭得天崩地裂,一个眼泪汪汪的模样,揉了揉额角,直头疼。两年前秋玉络叫了人来给赵珉儿缠脚,那情形跟现在一模一样。
长生自己特立独行,那是因为她完全有自信可以负担起自己的一生,被大众孤立非议诟病等她都完全无所谓,可其他人呢?她可以被社会排斥在外,其他人也可以吗?她可以孑然一身过一辈子,赵珉儿也可以吗?
她完全没有意愿再像如对待秋玉络一般,再承担另一个人的一生,哪怕这个人是秋玉络的女儿。
当年赵珉儿不肯缠足,秋玉络也狠不下心来给小女儿缠上,既如此,就要早早的学着能自己有本事站得起来。光站着不够,她甚至还得能飞。不然,她只会是一个悲剧。
以自己的性格,跟在自己身边对她没什么好处。明德老头功夫不错,做为师者的能力也不错,无为道宗的理念不错,最重要的是无为道宗这块招牌够硬。只要不是太冥顽不灵,她想,这是她能为她做得最好的安排。
日后能怎么样,只能靠她自己了。
这个,妇人——无论作为一个人,还是一个有思想的生物,都只能对男人俯首听命的社会。她不理解吗?她当然理解。她曾做为一个上位者,旁观过这么一个弱势群体,她当然知道,想要孑然独立,超脱世俗,需要多大的心智跟力量。
身为太祖玄景二帝心爱的长子,曾执掌帅印征战沙场,集尊荣美貌智慧于一身,堪称一代天骄的安乐大长帝卿。就是这么出色的男子,太祖陛下许他婚姻不拘出身,完全自由。可终他一生都没有找到心仪的女子,将自己嫁出去。
没有如斯强悍的背景,没有如斯强大而又通情理溺爱的父母,没有如斯坚强的心灵,想要与世俗“背道而驰”又一生幸福,赵珉儿你如果只会哭,凭什么?
第二日,云铭如约来接赵珉儿。
不知道晚上姐姐跟她说了什么,小姑娘虽然眼睛肿肿的,但一直强忍着没有哭。
双手紧紧抱着个偌大的娃娃,后面的丫头拎着个小包裹,里面就一点换洗衣裳,就连丫头也是送了她到地方就要回来的。小姑娘就这么凄凄凉凉,一步三回头的跟着人家上了马车。
这一上无为道宗,最少五年出不得山门,小姑娘的爹还不知道好端端的这就丢了一个女儿,不过,知道了他也不会说什么。
入无为道宗,还拜在明德大师门下,那是人家求都求不来的。
马车缓缓驶动,云铭低头看着抱着娃娃鼻子一抽一抽的小姑娘,很有些感叹,果然不愧是她的妹妹,竟然都忍着没哭。刚想宽慰几句,小姑娘突然一把扑到马车窗前,猛的探出头去,哭着冲后面大声喊:“姐,要来接我——”
秋玉络哭得稀里哗啦的。
云铭以手掩额,一头黑线。闹得他跟人牙子似的,想到被叩关出来的师父,他也很想哭。但他能说不么?
天上人间
井一脸麻木的坐在椅子上呆呆看着自己的手,习惯性的摸了摸袖子,除了自己的手什么都没摸到。眨巴了下眼睛想起来,他标志性的掏刀子当众修指甲的行为被他家主上训斥为不雅,那把杀人越货修指甲居家旅行必带的宝贝刀子被没收了很久了。
放弃般的拖后椅子靠在墙上,整个人蜷缩进去,外面清寂的笛音已经到了慢慢收尾的阶段。
看了眼被一群貌美少年围在中间,懒懒斜倚在椅子上的美丽女子,井将身体往椅子里又缩了缩,绝望的闭上眼睛。他知道,自己会死得很惨。
这是太康坊上唯一一家兼做“小倌”生意的青楼。
当你家主子在天麻麻黑的时候跟你说,她要出去逛逛,还偏偏就找上你的时候,井不知道,除了花街柳巷还能领着她上哪……
至于她们为什么会诡异的出现在这都是“小倌”的邀月楼西厢,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呀,最重要的是大师兄一定要明鉴呀!他发誓,他是真的不知道……呃,先生都不搁他们一块儿混了,也许不会理这茬儿,不管这么多了吧?
大概……
她们明明在东楼听小曲儿来着,主上还看人家跳舞看得捶桌子爆笑,不知哪个天杀的嘀咕了一句今儿西厢谁挂牌来着,天知道他家主上想什么了,突然就说要来西厢坐坐……井两眼露寒光,那位多嘴多舌的,最好祈祷别再让他看见!
井都快哭了。
如果说带主上逛青楼只是死罪难逃的话,那招小倌绝对是求死不能。
主上平日里怎么样都好,就是某些个怪癖让人实在无法理解。当初不喜女子,连沐浴更衣都预让男子近身伺候的时候,从木头脸的大师兄到深沉眼的先生,集体色变。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挑出青瓷几位,以集体罢工相胁,主上这才应允,改变了主意,态度至今还勉强得很……后来听说,从前是安鞅少爷暴走夫人哭着以死威逼,才让主上一直未能如愿,阿弥驼佛……
从此大家都知道了,在某些方面,主上她自有一套古怪的见解,千万放纵不得。而且根本无法沟通,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力隔阂。
现在他居然敢带她上“小倌”楼,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呀……
此时,邀月楼的老鸨也正一脸的痴呆。
可怜的妈妈,她跟着从东楼跑到西厢,这脸上的表情就一直这样,没缓过来。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呀,她从花魁混到老鸨,经营着这偌大一个邀月楼,东楼美妓花魁西厢俊俏少年,风月场上打滚几十年,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没见过?
往日里也不是没有女客上门,可那一般都是泼辣的妇人来砸场子打架的,就算偶尔有贵小姐好奇探秘吧,人那也只限于东楼,而且好歹总还穿着一身男装,不管装得像不像,大家心照不宣就是。
这让人一眼都不敢多看的女子,照照耀耀的穿着一袭黑色华裙,东楼听小曲看歌舞爆笑不说,居然还跑西厢招小倌,亘古未闻呀……
这到底是哪府上的贵人呀,难道是王府的郡主或者宫里的公主?待会不会有人为了名声上门来灭口吧?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呀,妈妈这头,能留到明儿早上不?
不比东楼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热闹,嗜好小倌这口又能上得起这邀月楼西厢的,非富即贵,来头都不小。所以西厢根本没设大堂坐,都在二楼上面,一个个包厢相互隔开。客人在包厢内往下能清晰的看清场中人,外面人却又窥视不到里面风月隐事,着实是费了一番心思。
现在场中是一眉目清俊的少年。双手横持玉笛,一曲“梅花落”由高到低渐渐静息。虽是说梅,但凄凉的笛声似乎给这糜烂的夜带来几分秋意。笛音落下,很久都没有人出声。
他就是今日始挂牌卖身的小倌,夙歌。
年十五,原就是邀月楼出了名的清倌儿,早已名声在外,今日专为他而来的此道中人极多。
发高束,袍飘逸,并没有太多的脂粉妆饰,但在有某种特殊爱好的人眼里,光其肉体,就已经足够吸引人。十六、七岁正是最青涩却又诱惑的时候。
少年拿着笛子垂手静静立在中间,表情说不上悲,也说不上喜,甚至不见其忐忑紧张,他微微仰头,专注的看着远处一处跳动的烛火。只有垂在身边紧紧握着笛子,近乎要握碎的手,才能窥视到他心中些许不甘。
南萧北笛,说得再好听,捧得再高,也不过是个低贱人罢了。清倌儿,还能清一辈子?早晚有这么一天。
他十岁就被亲生父亲卖到这邀月楼来,至今已经五年,能熬到今日才挂牌子,运气已经是太好太好了。小倌不比妓女,同样是卖身,小倌卖的就是个幼、稚嫩,等到上了二十,送上门都没人要。这西厢,十二三岁的童子烟视媚行的到处都是,能留他到十五,妈妈对他已经很不错了。
“一千!”楼上东侧包厢内爆出第一声叫价。这风月场里清官儿挂牌,倒有些像后世的珍品拍卖叫价,价高者得。最后胜者不光得其初夜,还能连包一月,一月后,这名小倌就正式挂上花牌,卖艺也卖身了。
随着第一声开价,场面慢慢沸腾了起来。夙歌本身就极红,吊了这么些年,让对他有心的人胃口都吊起来了,这价格立刻就攀得很高。
老鸨也顾不得再想包厢里那位烫手的贵女了,竖着耳朵听众人的叫价,满脸放红光,眼珠子都似乎渐渐绿了起来。
亏得她忍住了,好吃好喝的供了五年,这一日还不得全回本儿了?虽说夙歌这五年也没闲着,卖曲儿也没少给她赚钱。不过小倌么,到底卖身子才是正经的,胃口吊吊也就罢了,见好就该收,再拖几年就不值钱了。看看,这开价就是一千两白银,十个都当不得他一个呢。
外面叫得热闹,井看着他家主上撑着头斜眼朝他看过来,浑身寒毛都立起来了。
青瓷管家呢?橙兮护卫呢?甚至紫砂小丫头等等,这都哪去了?为什么偏偏是他?……他不过就一杀手……含着眼泪拿起绑着红绸用来叫价的鼓杵,闭着眼睛敲下去。
他真的会死的……
“一万。”
某间包厢里颤巍巍的飘出来一句,细弱蚊吟,但奇怪的是,每个人都听见了。原本沸腾得有如菜市场的西厢立刻静了下来。已经叫到五千两了,这位翻倍加,看来是势在必得了。当下大多人都暗暗摇头,放弃了。反正以后又不是玩不到,范不着费上这么多银子,还得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