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水街的三月十一号-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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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换好了一堆代币之后,选择时速九十公里的球道练习挥棒,而且在进去之前,我还做了一阵子的暖身操。
在此同时我还叮咛小希,一定要做暖身操才能进去打,不然明天肯定肌肉酸痛。
话刚说完,我一个后仰,差点闪到腰。
『阿尼,你常打吗?』小希说。
「不算常耶。」
『九十公里很快耶,你打得到吗?』
「当然打得到,」我有一种被轻视的感觉,「就算我不常打,这也只是九十公里好吗?这是非常慢的!」我说。
然后我连挥了十几个空棒。
「芒果你个酸梅!怎麼会打不到?」这是我心里的OS。小希在外面看著我,笑得有点尴尬。
「小希,九十公里是很快的,你要小心。」在小希进打击区前,我叮咛著她。
『我刚刚看就觉得很快呀!我好害怕!』
「别怕,陈金锋锋哥说过,球来就打。」我说。
然后她随便挥都打得到球。
「巧克力你个百香果!这女的是天才吗?」这是我心里的OS。小希回头看著我很开心地笑著,而我笑得有点尴尬。
接著换到时速一百公里的球道,下场依旧。我还是一直挥空棒,小希还是一直打出安打。
后来我故意把打不到球的原因归咎於穿太多,穿太厚,很久没运动,投球机都丢坏球…………这些理由上面,小希只是笑著,但她的眼神却在跟我说:『牵拖!』
经历了一百一十公里,一百二十公里的洗练,小希开始打不到球了,而我开始抓到球感,频频将球打得又高又远。后来我很臭屁地对小希说:「因为前面的球太慢了,太慢的球我不会打」,惹来小希一双白眼。
她的白眼是正确的,因为我在一百三十的球道上,二十一球只打到两球。
打到手上剩下三个代币,我们两个站在一百四十公里的球道前,我心里思考著要不要进去丢脸时,小希靠近我的耳朵,并且指著离我们不远的一个男生说,『刚刚那个男生进去,一球都没有打到,被他的朋友耻笑。』
感觉她像是在提醒我,不要进去丢脸,不然她会耻笑我。
「那你觉得我打得到吗?」
『你想听实话还是谎话?』
「先听谎话。」
『阿尼最厉害了,两百公里都打得到。』
「铐!你这个是唬烂,不是谎话。」
小希笑到弯腰。
「那实话呢?」
『实话很残酷,就是你打不到。』
「那如果我打到怎麼办?」
『打到有很多种啊,乱挥或是短打当然就打得到。』
「那你说说看,怎样算是打到。」
她想了一想,『你要连续击中五球以上,而且都要飞出去才算打到。』她说。
「如果我打到了,我能要求奖励吗?」
『什麼奖励?』
「例如小希爱的拥抱之类的。」我鼓起勇气说。
小希脸上一阵红晕,不好意思地把视线移开,然后推我进球道里『还敢要奖励,你先打到再说。』
一枚代币可以打二十一球。在那二十一球里面,我很认真地挥击,只擦到三颗,时速一百四十公里,等於是球一离开发球机,你就要挥棒了。
挑战失败,我心情沮丧,带著失望的表情走出打击区,小希坐在外面,笑著看我。
「失败……」我叹了口气,「爱的拥抱没了……」我说。
『谁说的,你还有两次机会啊!』她拿出剩下的两个代币说。
通常故事进行到这里,整个发展的方向就开始不同了。男主角这时受到了女主角的鼓励,拿了那两个代币进打击区之后,就像变身成陈金锋一样,一连挥出好多好多的安打,每一球都扎扎实实地击出去,那球棒与球互击的声音真是美妙,球的飞行轨迹在天空画出漂亮的弧线…………
走出打击区,女主角起身上前献出爱的拥抱,两人还轻轻的一吻,背景音乐响起,是整部戏的主题曲。
好了,别作梦了。
那只是戏,而我不是陈金锋。
*站在打击区里看著一百四十公里时速的球朝你飞来,真的很快。*
*用这个来赌爱的拥抱,我真是笨蛋!*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吃了一顿很有学术研究味道的晚餐。
因为我们的话题,在讲「诗」。
我只是个会写文章的人,「诗」对我来说有难度,虽然我也写过。
会写文章不表示一定会写诗,但我有把握会写诗的人一定会写文章。
如果文章表示集文化之大成,那麼诗就是集文章之大成了。
杜甫杜牧李商隐这一些伟大的诗人,如果他们现在还活著,我敢说他们的文章一定会造成一阵轰动。
「不过李白就不一定了,他这个人感觉很白烂,说不定写出来的文章一样白烂。」我说。小希听完笑得很灿烂。
『为什麼你只针对李白?』
「因为他写过一首诗,叫做《怨情》。诗是这样写的:美人卷珠帘,深坐蹙娥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嗯,这首我知道,然后呢?』
「看起来他是写了一首很美的诗,只为了一个美女的蹙眉在伤感。但为什麼没有人发现他只是在掩饰他是个偷窥狂的事实罢了?」
小希听完呵呵地笑了。
「而且如果把这首诗拿到现在来看,根本就是一个狗仔队写的诗。」
『为什麼?』
「你看嘛,整首诗的意思就是某个被狗仔跟踪的女艺人回到家拉开了窗帘,然后坐在自己的沙发上,心情不好深皱著眉,后来竟然哭了,不知道是被哪个男艺人抛弃了,心里愤恨著他。」
『所以你怀疑李白是狗仔?』
「不是怀疑,他根本就是。」
小希说我想太多。
后来她问我,写小说跟写诗哪里不同?
我告诉她说,「诗」必须用最少的字句,说出最多的情感或想表述的意义。但「小说」是用最多的字句,来说完一个故事或是一件事情。
「有时候一首诗,二十个字,可能写了二十年的岁月。但一部小说,两万个字,可能只写了故事发生的那一夜。」我说。
『哪一种比较难?』
「看起来当然是诗比较难。」
『所以你不会写诗,是吗?』
「应该说,大家都会写诗,大家都会写小说。」
『只是写得好不好而已?』
我摇摇头说,「只是有没有写出情感而已。」
小希似懂非懂地看著我,我喝了一口饮料,然后继续解释著。
「就拿抽菸来说吧。抽菸只是一个动作,大家都会写抽菸。但是要把抽菸写得好看,就在於有没有把抽菸的情感写出来。」
『抽菸也有情感?』小希问。
「抽菸当然有情感。有些人抽菸抽得很帅,那麼看著他抽菸的人有一种情感,抽著菸的人本身也有一种情感。就像电影里某些角色经历了一些情节,某天夜里,在窗边深深地吸了一口菸,然后慢慢地吐出来,观众看著他抽菸,就能感受到他在演什麼。」
『那你会怎麼用诗跟小说来写抽菸?』
「如果你用诗来写抽菸,那你可以写这样,饭后一根菸,快乐似神仙,飘袅白烟里,如置天堂间。」
「如果用小说的方法来写抽菸,那麼我曾经写过两个。」
「第一个是“抽烟是一种情绪输送,你把不健康的尼古丁跟焦油吸到肺部里,然后把不健康的心情跟情绪吐出来,既然都是不健康的,就不需要再去多想什麼了”。」
「第二个是“上帝决定你的灵魂需不需要尼古丁”,因为上帝是个老菸枪,如果他在创造你的时候正在抽菸,那麼你的灵魂就会记得那尼古丁的味道。等到你到的凡间,你一定会学会抽菸,因为你的灵魂需要尼古丁。」
「从我在诗的发挥上面,跟我在小说的发挥上面,你就会看出差别。我不是个很会写诗的人,所以关於抽菸的诗,我只能写到六十分。但关於抽菸的小说,我可以写到八十分。」
「我在小说的情感拿捏上比较顺手,因为已经写习惯了。但我在诗的情感拿捏上比较生疏,因为我不是诗的高手。」
『所以,你的重点是情感,不是你写了些什麼?』
「对。」我微笑点点头,「就算你只写了一行字,只要有情感,那一行字都会让人感动到哭。」我说。
『那你可以把走路写得很感动吗?』
「有情感,就可以。」
『那你可以把发呆写得很感动吗?』
「有情感,就可以。」
『那你可以把吃饭写得很感动吗?』
「有情感,就可以。」
『那你……』她才刚开口要继续说东说西的时候,我打断了她。
「就算是我们这样普通的对话,只要有情感,我就可以把它写得很感动。」我说。
她听完,渐渐地露出微笑,表情生动地看著我,大概过了十秒钟,『那现在的我们,你会怎麼写?』她说。
「你想听?」
『我想听。』她点点头。
「那我要讲罗。」
『不可以耍白烂喔。』她说。
然后我深呼吸一口气,看著小希的眼睛,便开始说。
「上辈子烧了好香,我才有机会能跟你一起吃这顿晚餐。」
『你在耍嘴皮,不是在写东西。』
「也是上辈子烧了好香,我才有机会能住在你家对面,当你的邻居。」
『这也是在耍嘴皮。』
「我是先认识了乖女儿的铃铛声,还有被你摔坏的电视机,然后才认识你。」
『然后呢?』
「我喜欢你的大卷发,你做的信袋,你玩到五十级的貂婵,还有那个叫做想念的味道。」
『阿尼,你在写情书吗?』
「乖女儿住在我家五天,我每天都在跟它说,你想念你妈妈吗?我很想念她。」
『………』
「是的,我很想念她,但是我不敢告诉她。」
「现在,她问我,要怎麼写现在的我们。」
「我想跟她说,那个我很想念的人,就在我面前,但我依然想念她。」
我看著她的眼睛,看著她的表情,她每一丝情绪的变化,还有她的笑容。
我不知道她觉得我「写」得感动与否,我只记得,她笑得很美。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问我,『写完了?』,我点点头,
『写完了,要取个名字啊!』
「取名字?天啊,我最不会取名字了。」
『那我来想名字好了。』
「好,就给你想。」
『可是我现在想不起来。』她吐了吐舌头。
「没关系,想到再告诉我吧。」我说。
然后我们结完帐,走出餐厅。台北的冬夜,温度低得让我想骂脏话。
我把双手插进口袋,她把双手放进她的外套里。
走在往停车场的路上,我转头问她。
「我写得好吗?」
『不告诉你。』她有点淘气地说。
「我写得不好吗?」
『不告诉你。』
「我写得你不满意吗?」
『不告诉你。』
一阵冷风从后面吹来,我感觉到阵阵寒意,但那阵冷风当中,却有著“想念”的味道。
我回头看著她,她的大卷发随著身体走动的韵律在摆动著。时间好像回到刚认识她的那天,她的大卷发吸引了我的视线。
行人用的绿灯,小绿人在奔跑著了。
剩下五秒,我们还有一整个路口要过。
我一边急著过马路,一边担心她没有跟上我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