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精神病 作者:周德东-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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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恐怖的南甸子
南甸子离红铜县城三里远。
那里是一片碱土地,荒草丛生,布满大大小小的死水泡,生长着奇形怪状的柽柳,十分荒凉。那些水泡由于常年不流动,水泡呈暗绿色,里面没有鱼,可能孳生着人类不了解的怪异生物。
听说,有人曾经在那里看见过一具男尸,看不见脸,因为他的身子藏在暗绿色的水泡里,只露出一双脚丫子,黑黢黢的,已经腐烂,露出白惨惨的骨头……
很少有人到那个阴森的地方去,那里只有成群的乌鸦。
张来对南甸子充满了畏惧。
听人说,神经不结实的人,最容易梦游。而梦游时,往往越害怕什么地方,越会到什么地方去。
张来最害怕的,有一天早晨醒来,发现自己的鞋子上沾满了碱土泥巴……
可是,这一天夜里,却发生了比梦游更可怕的事:
半夜时,张来突然被冻醒了。
他睁开眼睛,头皮一下就炸了——他不是在房间里,而是站在外面,四周黑糊糊的,刮着冷飕飕的风。
他很快看清,四周都是诡异的柽柳。一只不知道藏在何处的鸟,在长一声短一声地叫:“嘎——嘎——嘎——”那叫声古怪而孤独。
——所有梦游的人,都能安全地回到睡觉的地方,不管中间的路途多么难走,他都不会被绊倒,更不会醒来。这件事十分诡谲,没有人解释得了。
如果张来在南甸子转一圈,再无知无觉地回到家中,一切都蒙在鼓里,那还好一些。可是,他梦游来到南甸子之后,突然醒了过来!
他四下看了看,看到了公路,离他大约一里远。
他哆哆嗦嗦地走过去。
一个影像在他大脑中慢慢呈现出来——死水泡里露出一双男人的脚丫子,直僵僵的,一动不动……
此时,他根本不知道那双脚丫子是不是就在旁边的水泡里伸着,天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楚。
一个黑糊糊的人影突然挡在前面,张来的脑袋一下就轻了,停住脚,傻傻地望着对方。
他的头发乱蓬蓬的,很长。他的五官不清,表情不详。
两个人对峙了半天,他才嘶哑地说了一句:“八马朝前走。”
“你说……什么?”张来颤巍巍地问道。
“五子点状元。”他又说了一句,同时,他似乎笑了笑,笑得极具深意。
“点什么……状元?”
他朝前跨了一步,几乎贴在了张来的脸上,口气突然变得阴森,:“你快疯了。”
张来好像被电击了一下,撒腿就跑。
他刮着了对方的臂膀。
这个人的身子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力量,似乎不是一个实体。
他气喘吁吁跑出了一段路,忐忑不安地回头看了看——那个人依然站在原地,黑糊糊地盯着他。
周德东永不出版的恐怖小说《你有精神病》之贰:老赵头
午夜时分,红铜县评剧团的门房黑着。办公楼也是一片黑暗,一片死寂。
看门的老赵头站在门外,静静地望着夜空。看不清他的脸。
那是一张丑陋的脸,布满了烧伤的疤痕。
听说,“文化大革命”期间,老赵头的家莫名其妙失了火,他差点把命送掉。那时候,张来还没出生。
当年,老赵头是剧团的台柱子,小伙子英俊倜傥,风度翩翩,很多女孩子都在暗恋他。甚至有一个女孩子还为他得了相思病。后来,剧团基本不演出了,老赵头成了造反派,尽管他是小喽罗,但是却害过评剧团不少人,上至团长,下至看门人……
那次失火,他的头发、眉毛、睫毛都被烧光了,脸肿成了倭瓜那么大,上面青红皂白,五颜六色。随着时光荏苒,他的头发长出来了,出奇地旺盛,黑得像墨一样,而且浓密。可是,他的眉毛和睫毛却没有再生。他的脸一块块地坏死,坑坑洼洼,像一块被风雨剥蚀多少年的铁皮。
一转眼,人就变成了鬼。
他所有年轻的照片都和他年轻的脸一样被烧毁了。
老婆跟他离了婚,抱着襁褓里的女儿,远走高飞。她只给老赵头留下了一个儿子,是个痴呆。
他不可能再唱戏了,就带着痴呆的儿子,在剧团看大门。
白天,谁都看不见那个痴呆,不知道他在哪里转悠。只有到了晚上他才回到老赵头身边睡觉。
老赵头在这里看了几十年大门。年轻的演员们,偶尔听剧团的老太太讲起老赵头的过去,都感叹不已……
此时,也就是张来在南甸子狂奔的时候,老赵头朝着夜空凝望,好像在寻找一颗星星,又好像在修炼什么巫术。
周德东永不出版的恐怖小说《你有精神病》之叁:午夜电话
一整天,张来的脸色很不好。
他不敢对任何人讲起昨夜的事。
在人们眼中,梦游者本身就很可怕,是一些接近精神病的人。张来怀疑很多人都有梦游的经历,只是出于和他一样的顾虑,不肯说出来罢了。
越是把这件事压在心里,张来越是感到恐怖,感到孤独。
下班的时候,他是最后一个走的。在路上,他不时地打量四周,观察有没有人注意自己的脸。他变得多疑起来。
前面的人行道上,有一个黑黑的东西。
他走过去看了看,竟然是一个手机。它很老了,差不多是十年前的产品,外壳已经磨得斑斑驳驳,极其难看。
他四处望望,附近没有人,就弯腰把它拿了起来。
他拨了一个熟悉的号,传出奇怪的“嘟嘟嘟”的声音。
他没有手机。但是,他是一个好人,一个在公共汽车上总是给老幼让座的人,一个从不走盲道的人,一个节水的人,一个拾金不昧的人(只要超过100元人民币)。他把手机拿在手里,继续朝前走。如果失主找来,一眼就会看到他手中拿的东西。
一直走到十字路口,都没有人来认领这个手机。
他只好把它装进口袋,朝回走了。现在,他只有等失主打电话来。可是,这个电话还能打进来吗?
马路边,有一个很宽阔的草坪,几个孩子在那里放风筝。
他慢慢地朝家走,又开始回想昨夜的事:那个出没在南甸子的人,到底是什么人?他说的那两句莫名其妙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有,他为什么说自己快疯了?
……他不知道,这一切和他口袋里的手机有着黑暗的关系。
张来是评剧演员,唱小生的,今年二十三岁。
他家三辈都是优伶。
他祖父唱武生,经常叼花刀,老了之后,一口牙跟少年一样缜密、坚固、整齐;他爸爸是个琴师,拉二胡,红铜县评剧团首席伴奏;他妈妈唱丑旦,实际上他妈妈很漂亮。
剧团刚刚下乡演出回来,张来演张生,隽小演崔莺莺。
隽小是剧团最漂亮的女孩。张来最喜欢她那段唱词:也是我走道摇动,玉佩儿响,咿呀儿呀,惊动张先生,懒读文章,咿呀儿呀……
隽小是个农村女孩,她父母都是唱二人转的。龙生龙凤生凤,隽小从小就喜欢唱地方戏。去年,她被选进了县评剧团。
她很刻苦,天天吊嗓子,背台词,买一些相关的戏曲VCD学习。她很开朗,爱说爱笑,剧团里很多人都喜欢她……
张来更喜欢她,经常偷偷向她献殷勤,剧团里的人都知道。
不过,张来唱够了,一直想改行。他的梦想是进入影视圈。评剧团不景气,工资低,而且经常拖延。
现在,他似乎一下就丧失了那远大的理想,只求上帝保佑他:
千万别疯。
天黑了。家家户户都亮了灯。有的窗帘是红的,有的窗帘是绿的。
张来躺在床上,那个笨重的手机静静地放在茶几上。淡淡的月光照进来,它发出乌黑的晦涩的光。
它是一个已经死去的手机。
夜一点点流淌着,张来慢慢闭上了眼睛。
夜很静,跟平时一样。
没有脸色苍白的人突然出现在窗外,没有一个毛烘烘的脑袋突然从门口冒出来,床单下也没有人嘶哑地对他说:我和你背靠背……
可是,张来的心里却极其害怕,不知道自己睡着之后,还会不会梦游到南甸子去……
突然,那个手机响起来。
他愣了一会儿,马上伸出脚去,找拖鞋。
他的拖鞋隐藏在床下的那片幽暗里,他用脚划拉了半天,没有找到它们。拖鞋当然是两只,可是他一只都没有找到。
他怕电话里那个人挂机,最后干脆光脚下了地。
也许是电话里的人不抱什么希望了,当他走近手机的时候,它不响了。这个手机调不出来“未接电话”号码。
张来在它跟前沮丧地站了半天,才回到床上。
他想,这下完了,电话里的人一定以为,捡到这个手机的人,不想接听,不想归还,因此,很可能再不打了。
他躺在床上,心里有点不踏实了。这算什么事呢?捡了人家的手机却不接电话。都怪那两只该死的拖鞋。
他爬起来,打开灯,发现拖鞋不在床下。四下看了看,它竟然在床和床头柜中间的空挡里,就伸手把它拿了出来,重新放在床下。
然后,他又朝那个手机看了看。它静静地放在茶几上,一动不动。
他忽然感到,它是一个人,一个被他偶然从外面带回来的陌生人!
其实,任何一件物品都有人态。
不信,你在深夜里观察四周的物品,你可以把任何一件拟人化,然后,你会发现它们的形态不同,性格不同。
比如台灯,那是一个驼背的大脑袋老头。至于他为什么永远低着头,这是一个很深邃的秘密;比如椅子,那是敞开双腿坐着的中年人,他的表情很开朗;比如一排排的书,那是挤在一起的人,他们刚刚对旁边的人表示不满,刚刚扭动身体找到最佳的存身姿势……
如果,把这个手机想像成一个人,那它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中等个子,很敦实,脸很黑,眼睛闪着木木的光……
天有点阴。
张来顺着那条人行道,慢悠悠地朝前走。
八马朝前走。
五子点状元。
那两句古怪的话又在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为了驱赶它,他开始默念一段唱词:到金山我烧的什么香来还的什么愿,为寻我战法海水漫金山,娘子你受尽了牵连……
突然,他听见身后有跑动声。
回过头,他看见一个小女孩跑过来。她大约十三四岁,穿着一件花裙子,头上戴着一个草环。她从张来身边跑过去了。
接着,他看见前面有一个人。他远远地站在那光洁的人行道上,一动都不动,定定地朝张来望着。
那是一个男人。他中等个子,很敦实,脸很黑,眼睛闪着木木的光……
张来一下就傻在了那里。
那个小女孩朝他跑过去。
张来忽然想到,他是小女孩的爸爸,他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那个小女孩……
可是,那个小女孩跑到他跟前,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径直朝前跑去,那个男人依然定定地看张来。
张来诧异了!
他避开那个男人的眼睛,慢慢朝前走,一直走过那个男人。那个男人脖颈僵直,望着原来的方向,一动不动。
张来走过他之后,停下来。
“先生,我问你一件事。”
“说吧。”那个男人口气阴冷地说。他没有转过头来,张来只在后面看到了他的两个耳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