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鼠之槛 下-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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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说过任何谎言。”
“哦?那你是隔着纸窗跟后脑勺破裂、脑浆四溢的老头子说话吗?他可是当场死亡啊,当场死亡。气只维持了短短几秒钟而已。”
“请不要那样说老师……老师他……”
“是你杀的吗?”
“我没有杀他。”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只是……”
“只是什么?”
“所以……”
“所以怎样?”
“菅原,你也稍微让人家说说话吧,他不是想说什么吗?”
“哪能听他那样一一辩解啊?”
“你在说什么啊?就算是凶手,也有辩解的余地啊。侦讯的时候,有时候也是会请律师在场的。这又不是在特攻,小心你的措词。”
“这样没办法问出自白的。”
“自白不是强逼来的!”
菅原忿忿不平。
今川转动着有如鲤鱼旗'注'般的大眼睛看着山下。他的嘴巴松弛无力,长相丑陋,却很讨喜。而且比起外表这个人似乎更富有知性。
“今川,我们已经再三说明,根据司法解剖的结果,大西泰全是在凌晨两点四十分到三点十分之间遭到杀害的。也就是在你们采访小组回去后短短一个多小时,距离起床时间仅二十分钟之前被杀害的。关于这一点,你有异议吗?”
注: 日本五月五日男孩节的习俗,有男孩的家庭挂鲤鱼旗以祈祷家中男孩早日成材。
“我无从提出异议。”今川说。
“就是吧?但是你却说你在六点三十分到近七点左右,曾与大西对话。哎,关于这一点,是有几种解释吧。首先是你说谎,现在我们是如此解释;其次是你搞错了时间,但是这除了非常特殊的情况外,是不可能的。三点与六点三十分,就算这座寺院里没有时钟,时间误差也不可能超过三小时……”
“我有怀表。”
“哦,那就更不可能了。就算你的表快了,也不可能差那么多吧?”
“就算表停了,我也不会错得那么离谱。”
“是啊,所以这不可能。那么不就没有别的解释了吗?所以菅原才会对你咆哮。喏,你有没有什么要反驳的?”
“我只是陈述事实,我和老师交谈过。虽然不能说每一字每一句都正确,但是叫我重述的话,我几乎能够完全重现。”
“问题是我们没有可以判断那是重现还是虚构的基准啊。而且验尸结果与目击证词有落差的情况,采信目击者的话而不采用司法解剖的结果,这实在……”
一一可是,如果验尸官是共犯的话?
这种荒唐的事不可能发生。又不是哲学家,不是事事都加以怀疑就是好的……
一一这是久远寺说过的话。
“不太可能,所以这种情况……”
“不。怀疑验尸结果是违背常识的。而且若是怀疑验尸结果,了.:)芒。拈o 249就没办法搜查了。作为最低限度的共识,我想必须留下惟一能够信任的根干的部分才行。”
“喂,今川,你这是在推翻自己的证词吗?”
“不,我也不认为自己的体验是做梦或幻想。这对我来说,也是惟一能够信任的根干的部分。”
“那……”
“只是,我从刚才就一直在想,关于我所体验的事……”
“你不是说死人跟你说话了吗?”
“菅原,叫你安静点。然后呢?”
“是的。所以说,我在理致殿的庭院,从六点半起将近半个小时左右,隔着纸窗与对禅学有深厚造诣的老人家,或声音听起来像老人家的人进行了问答……这是事实。所以准确地来说,我和泰全老师交谈过一一这并非事实。”
“什么?”
整理需要一些时间,但在山下整理完成前,菅原开口道:“喏,结果又这样狡辩。说得那么拐弯抹角,结果你只是想说和你说话的是大西以外的其他人吧?”
“这……菅原,这不能忽视啊。”
“为什么?”
“因为那样的话,那个人就是凶手啦。”
“是这样没错……山下兄,你是肚子痛吗?感觉很没气势哟。还是……”
原因出在你一一山下想这么回嘴。
“还是你掌握到什么了?”
“没那回事……”
爬上屋顶的和尚,掉下屋顶的和尚。
就因为将这两者混为一谈,起初事件才会呈现出奇怪的状况。爬上屋顶的和尚是凶手,掉下来的是被害人,这一点现在几乎可以确定没错了。
隔着纸窗交谈的和尚,死在茅厕的和尚。
如果将其视为同一人,就会产生出死者说话的怪异。所以这次也将说话的和尚当成凶手来思考如何?这样比较合理。
所以山下觉得与其怀疑今川,相信他的话可能更有所展望。
“这是很有可能的事啊。”
山下无法好好地说明,或者说,他没有力气说明。
菅原露出轻蔑的表情。“怎么可能?那声音呢?你不是直到几个小时前都还在跟大西说话吗?那怎么可能认错呢?喏,山下兄,你也可以从纸门另一头分辨出我和这个人说话的声音吧?”
“当然分得出来啊……”
山下没有自信,声音相像的人有很多。
就算原本的声音不像,但音色是可以改变的,一课里甚至有人可以模仿他人的声音。而且若是隔着纸门,那就更难分辨了吧。如果是在未曾预料到里面有别人的状况下,也有可能会一厢情愿地认为声音听起来一样。再加上……
和尚那种有如说教般的腔调很独特,如果混杂着那种艰涩难懂的词汇交谈,任谁都会以为对方是和尚吧。不仅如此……
如果对话又说得通的话……
“要看情况吧。”
又没办法好好地说明了。
“如果说要看情况的话,什么事都有可能了。”
“理致殿吗?那边的指纹跟遗留物品查得怎么样了?”
“查不出指纹。不,有是有,但是多个新旧指纹混杂在一起,查不出什么。而且你还没有指示要采集这里所有和尚的指纹啊。”
“这倒也是。”
“不过理致殿肯定不是第一现场吧,所以我完全不懂这家伙为什么要做这种伪证,又不能为谁制造不在场证明。”
“还不一定是伪证吧?”“山下兄,你到了这个地步,好像又变得畏首畏尾了哪。不过这家伙要是凶手的话,就是你的直属部下一一益田捅出的大纰漏了。监视中的嫌疑犯趁着刑警不留神时,堂而皇之地犯案,这会被追究责任的,搞不好会关系到你的前途哪。”
“不是那种问题。”
听到菅原这么说,山下才注意到这件事。菅原说的的确没错。
但是菅原不也有留下益田一个人下山的责任吗?一一不,这件事不管任谁来看,都是山下的责任,搜查主任是山下。
头衔成不了武器,反倒成了枷锁。
这才是头衔原本的功能。
“哎,菅原,别把视野放得这么狭窄,以统筹性的判断力来搜查吧。而且其他还有许多可疑的人啊。”
“你怎么突然圆滑起来了?可是那个什么统筹是你的工作啊,我的任务是其他,这里就交给我吧。”
山下也不应声,站了起来。
然后他尽可能高高在上地俯视菅原,说:“千万克制暴力行为啊,那也会是我的责任。”
山下离开了房间。
轮班的警备人员在邻室假寐。
山下坐到阴暗的角落里。
然后思考。
根据报告,神秘僧侣已经被拘留了。虽然把他叫到仙石楼去,但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山下觉得那个僧侣似乎也没有关系,毋宁说他强烈地希望没有关系。
尾岛佑平的证词有多少可信度呢?一开始会想到要指认声音,是因为山下几乎有一半确信桑田常信就是真凶,也觉得这是个有效的方法。如果桑田是凶手,这可以成为突破他心防的有效王牌。
而且山下心想就算桑田不是凶手,那凶手八成就是菅野了。
所以他才安排尾岛过来,但是听到今川刚才的话,山下也开始质疑起这个想法了。只凭声音什么都不会明白的,就算明白,也成不了关键证据,这没有证据效力。如果凶手是别人的话,这个方法就几乎无效了。
而山下现在最在意的,就是这整座寺院。
虽然不是调查了禅宗所有的宗派与教团一一山下也不明白宗派与教团是怎么个不同法一一但是今天的中间报告中说,警方所照会的每一个教团都说不知道这座明慧寺。他们声称至少没有送出援助金给这样的寺院,这与益田的说法大相径庭。山下几乎完全听信了益田从大西那里听说的内容,根本没想到竟然会得到这样的结果。然而大部分刑警对这细枝末节之事几乎不表示兴趣。在搜查会议里,也没有受到多大的重视。
山下以为至少菅原会在意,因为菅原一开始对于没有财源的明慧寺抱有极大的疑心。明慧寺共谋说应该是菅原更早于桑田常信凶手说的第一个想法。然而现在菅原的怀疑似乎完全转移到今川身上。
如果今川是凶手或共犯的话,比起寻找寺院财源这种拐弯抹角的做法,可以更加轻易地解决事件,而且也比怀疑所有和尚省事多了。
但是,还是一样不对劲。
即使如此,这座寺院仍实际存在,和尚们也居住在这里。山下虽然也去看了所谓的旱田,但那实在不是能够获得自给自足的收获田地。所以需要钱。
小坂在下界的生活情形也查清了。
根本没什么。他只是由当地的好事者及教师、自称文化人所组成的环境保护团体的发起人罢了,其他什么都没有。说是租来的房子,也是作为环境保护团体的办公室,房租则由那个团体支付。团体的活动内容目前正在调查,不过完全与杀人事件无涉。
关于久远寺嘉亲的数据也送到了。就像本人说的,就算是抄本,报告书数量也庞大得惊人,虽然尚未全部读毕,但山下挑拣出菅野博行的部分阅读了。
上面记载,菅野极可能是一名性倒错者,而且是以女童为对象的倒错者。这类犯罪最难以发现,因为被害人肯出面控告的案例极为稀少。尤其被害人是女童的话,更是如此。不出所料,不仅完全没有接获任何报案,由于嫌疑犯本人失踪,也无法确认实情。
但是看样子那名叫久远寺的医生,是遭这个菅野魔掌的被害人家属。看到这里,山下总算明白久远寺那异常的激愤态度。对于怀疑久远寺这件事,山下稍稍反省了起来。
比起杀人,山下更痛恨性犯罪。
但是这件事也没有成为搜查会议的议题。场面由菅原主导,今川被拘捕了。
山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子自己简直没有存在的价值。石井即将会加人搜查这件事,或许不是可能,而是自己的希望。比起逮捕凶手或出人头地或名声,山下现在更渴望解决。不,也不是解决,山下只想早点离开这座山,好好睡一觉.
结果山下离开了知客寮。
即使到了这种地步,依然坚信自己没有错的自己,令山下难以置信。
在这种情况,主体是哪一方呢?山下觉得自己分裂了。但是自己就是自己,这些全都只是修辞上的问题,相信的自己与不相信的自己也根本没有分裂。
外头已经人夜了。
山下突然觉得寂寞不安。虽然是理所当然之事,但是与自己相比,这座山巨大得骇人。这场搜查不是罪犯对刑警的攻防,而是个人对“山”的战斗。
山下逐渐有了这种感觉。
森林嘈杂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