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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6章

英雄志-第5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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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的东西断无疑问,必是一块官箴令牌。杨肃观既然寄来此物,意思便是要他留在北京,想来以他的高官重职,便要替自己讨一个三四品官,那也不是什么难事。料来信封里无论是工部左侍郎、还是太仆寺少卿,总之都比当年的七品知州来得大。

卢云久久不语,心意恐怕有变,胡媚儿忙道:“卢云,杨大人事前交代,他希望你能留在北京。”卢云没有说话,兀自闭着双眼。胡媚儿与卢云虽说相处无多,可一见他闭目养神,便晓得事情难办了。她叹了口气,还待要劝,却见卢云军开双眼,微笑道:“你呢?” 

胡媚儿微微一愣,道:“我……”卢云颔首微笑:“你啊,你也希望我留着么?”胡媚儿低下头去,含笑道:“我当然也想,不然我何必当这个说客……” 

昔年两人同生共死,沿途逃亡,胡媚儿当时几番历险,全是为了卢云,她幽幽叹了口气,还待要说,忽然手上一热,却给卢云牢牢握住了。胡媚儿心头怦怦跳着,只见卢云微微一笑,颔首道:“胡姑娘,谢谢你。”耳听卢云开口致谢,胡媚儿自是大喜过望,正要扑入他的怀中,却听卢云轻声道:“胡姑娘,谢谢你的一番心意,请你回去转告杨大人,便说卢云很承他的情,请你代我谢谢他。”说话间,便将东西还给了胡媚儿,跟着站起身来。

卢云的意思很明白了。这个北京无论多么繁华热闹,他都不会留了,因为他已经找不到他要的东西了。

卢云已经蓖膑了心迹。胡媚儿自知不能再劝,她低下头去,双手拿着信封,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卢云来到面担旁,忽道:“临行前最后一事,可以向您打听一个人么?”胡媚儿急忙抬起头来,喜道:“可以!可以!不管你要问谁都行!便顾小姐的事也行!” 

卢云眼眶微微一红,自从碗柜里取出了干布,静静擦拭着竹担,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缓下手来,轻声道:“胡姑娘…还记得那个孩子么?” 

那个孩子……那年王朝复辟,天下大乱,卢云千里奔波,最后在怒苍山顶割袍断义、白水瀑畔生死决战,一切全是为了那个无父无母的孩子,阿秀。

为了阿秀,卢云舍下了顶戴功名、抛开故友情人,就此毁去了自己的一生。今时今地,离开北京前的最后一点心愿,就盼知道阿秀好不好、是否已经长成了一个好孩子。一时之间,卢云泪水盈眶,喉头竟然哽咽了。胡媚儿也紧泯下唇,想来心中必也百感交集。

两人默默相望,一时全都无话了。良久良久,胡媚儿忽地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卢云,你走吧…永远永远别再回来了。” 

卢云霍地抬起头来,道:“胡姑娘,我……我说得是神秀啊!这还是你给他起得名儿,你难道忘了么?”胡媚儿微微叹气,道:“我没忘,不过你务必忘了他。” 

卢云讶道:“为什么?” 

胡媚儿笑了笑,她低头捡着拂尘里的钢刺儿,像是想说什么,却又懒得说,半晌过后,她轻轻叹了口气,将拂尘仍到了地下,缓缓起身,猛然间,听她凄厉尖叫:“卢云!” 

“你给我滚出北京!”胡媚儿将信封望地一砸,狠狠冲向了卢云,厉声道:“你!你!卢云啊卢云!这天下不管是什么人,只要给你沾上了……”她使劲抓住卢云的肩膀,用力摇了摇:“谁能有好下场啊?” 

卢云愣住了,忍不住向后倒退一步,胡媚儿就手一抓,拿起了伍定远的喜帖去打卢云,尖叫道:“你滚,少来招惹阿秀!滚!滚!滚出北京城,要神气!要清高!滚你姥姥家要去!你既然什么都不要,那你还来问阿秀做什么?正统皇帝是什么人,人家九五至尊,你敢跟他指东道西,滚你妈的!似你这种人……无耻……无耻……” 

卢云一辈子给人损得多了,或迂腐,或顽劣,却没给人骂过“无耻”二字。他慢慢嘴角微斜,望着胡媚儿,眼中带着几分骇然。胡媚儿满心悲愤,她骂得全身颤抖,眼见卢云只是怔怔不动,霎时喘息坐下,道:“你堂堂一个状元爷,这辈子弄到这个田地……是因为世上的人都在哄你,从没人跟你说过真话,卢云……卢云……你晓得你自己有多么可怜么……” 

听得可怜二字加身,卢云咬住牙龈,浑身发抖,像是要说他并不可怜。胡媚儿微笑道:“卢云,真的,别再自以为是了,你自己想吧……你哪里不如杨肃观?” 

她见卢云迟迟无言,登即将那“灵吾玄志”的官缄取起,奋力抛到卢云身上,尖叫道:“你说啊!你自己说啊!做个顾家男人,你想养活妻小,你要有什么?说啊!”她见卢云不答,便冲到了面担旁,捞了一把东西出来,尖叫道:“钱啊!卢云!” 

铜子儿飞了出来,全是琼芳傍晚收来的卖面资,一时恶狠狠地砸到卢老板头上,胡媚儿厉声道:“钱钱钱!贫贱夫妻百事哀……你没钱还谈什么情、说什么爱!猪狗不如的东西,你还想来招惹阿秀,抱女人、生小孩!臭穷酸!趁早阉了自己做太监吧,别糟蹋姑娘的身子!” 

没钱就是奴才,有钱便是天才。当啷声响中,百来个铜钱打得卢云一脸狼狈,全身家当满地乱滚,更衬得穷撕笏。只是卢云不曾闪避,任凭铜钱砸上脸来,他也不言不动,那双凤眼一样睁着,黑夜里瞧来,当真晶莹光华,宛如天上星辰、无价之宝。

胡媚儿给他盯着,一时气略馁了,她低头咬牙:“好……你为人正派,眼里容不下一粒沙,所以一辈子挣不到钱,这些我都可以饶你……可我想问你一句……” 

她霍地抬起头来,厉声道:“卢云!你专情么?” 

卢云眨了眨眼,心里有些不解。想他自遇顾倩兮以来,虽然情场屡有机缘,却不曾改变初衷。足见此人极为固执,决定了什么,便是什么,无论温柔如公主、活泼似琼芳,谁也无法改变他分毫。

胡媚儿见他迟迟不语,登时冷冷地道:“卢云,你应该很得意啊,怎么不说话了呢?似你这般自命清高的人,心里定是想着,哼,我这人最疼老婆、不偷不沾,乃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是不是啊?”卢云虽没点头,却也没摇头,猛听胡媚儿哈哈大笑,戟指痛骂:“我呸你妈的!姓卢的!你以为自己专情么?放屁!比起杨肃观!你给他提鞋儿都不配!” 

卢云给骂得狗血淋头,不由吃了一惊,胡媚儿飞奔上前,吼道:“你以为我在胡诌么?卢云!你自己好生去想,人家杨肃观就算捻花惹草,与小妾情妇幽会偷欢,人家爱的至多是一个情妇、两个姘头,他哪里比得上你啊……”说到恨处,忍不住一拳望卢云身上挥去,凄厉惨叫:“卢云啊卢云!你爱得是那成千上万的天下人啊!谁又比得上你啊!” 

卢云张大了嘴,陡地坐倒在地,再也说不出话来。胡媚儿用力拍打卢云的肩头,悲声道:“王八蛋!你自己想!你这人用情再专,可给那帮路人一分,你还有多少留下来?猪狗不如的死王八蛋!你说啊!自己说啊?” 

卢云呆呆听着,忽然间急急转过身去,惶惶茫茫,到处去捡铜板,心里只一个念头,他要赶紧捡起铜板,一股脑儿从柳家大宅脱逃,再也不要回来了,胡媚儿晓得自己刺伤了他,可越是如此,越得撒泼,当即上前飞踢,将地下铜子儿一脚踢散,厉声道:“姓卢的!你到底有什么呢?讲钱势,你没有,谈情爱,你也没有,卢云啊,我的卢云……” 

卢云双手捧着铜板,嘴角微微苦笑,泪水终于扑飕飕地落了下来。胡媚儿也缓下手来,她目光怜悯,轻轻说道:“可怜你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好人,可你啊……” 

她趴到了卢云身上,痛愧道:“却从来不是一个好男人。” 

没了是非对错,忘了何去何从,坏男人跪倒在地,双手捧着铜板,泪水终于扑飕飕地落了下来。一个照拂不了自己的人,如何能照拂别人?俗根未净、心有窒碍的卢大人,他拿回了“亲逝友散仁义尽”,在这江湖里彻底溃败。

胡媚儿也愧了,她抱住了卢云,悲声道:“对不起……我真不该这般伤你……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枉费心机……算了,你回去吧,卢云……回去你的家乡吧,住到你的小窝窝,平平安安过着你的小日子,离那些豺狼虎豹远远的……永远永远,你都不要再回来……” 

当此嚎啕之际,坏男人忽尔忍俊不禁,竟是放声大笑起来,他笑得摇头晃脑、笑得满地找牙、笑得擂胸顿地,不支倒地。

什么样的人引得天厌之,地厌之?“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如来降世曰:“三界皆苦,吾当安之”,但前头还有两句话,称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卢云不是佛祖,也不该学佛祖,没了唯我独尊的法力神通,他要怎么安顿三界? 

胡媚儿骂得有理,大道废,有仁义,大侠牺牲了小我,没人晓得他的老婆在哪儿卖淫,更没人晓得大侠的儿子身无分文,却在何处行乞。不过全天下的人都将知晓,那默默坐于黑暗中的孤儿身影,即将摇身一变,成为举世侠客的头号大敌,世称“天魔”。

过得良久,瘟神终于不再发笑,他倒在地下,一动不动,像是把自己毒死了。

胡媚儿心下一软,自知话说得太重,正要过去搀他,却在此时,屋顶上传来悄悄一响,好似小猫跳上了屋瓦,可说也奇怪,落地声明明是轻轻悄悄,书房里的泥沙却飕飕而落。

直若天魔驾临,这声响说明了来人武功特异,兼得轻灵身法,却又能力道万均,卢云陡听怪响,立时睁开了眼,胡媚儿兀自不觉异响,只叹道:“起来,卢云,像个男子汉,你究竟要去要留,趁早做个决定。”说话间,院子里传来落地声,屋顶上的那人竟已跳了下来。卢云心下一凛,急忙翻身跳起,胡妪儿分毫不知异状,还待说话,那脚步却已到了窗边,低声呼唤:“卢叔叔……不要相信她……你要相信你自己……” 

听得来人如此说话,卢云自是瞠目结舌,还不及回话,却听胡媚儿尖叫道:“什么人?” 

“义勇人!” 

胡媚儿总算察觉了埋伏,正要发出银针,却听窗外咻咻连响中,书房里精光闪烁,竟有百来枚飞镖从窗口射来,猝不及防间,已近胡媚儿身遭三尺。卢云大吃一惊,急忙扯住胡媚儿的衣袖,先将她拧开半步,跟着右腿扫出,轰地一声巨响,柳侯爷的大书桌凌空飞起,倒翻在地,已然挡在胡媚儿面前。

咚咚咚,飞镖钉在桌面上,胡媚儿吓得花容失色,还不及转身抵御,却听背后又是一声劲响,竟有一柄长剑疾刺而来! 

看这刺客委实厉害,招式急、武功怪,一招快似一招,此时胡媚儿无论转身、发针、闪避、纵跃,全都慢了一步,将死之际,一人背后出手,带得胡媚儿偏离了一尺,正是卢状元下场救人了。

风声劲急,长剑从右臂旁擦过,险些剌中了心口,端得是惊险万状,可惜胡媚儿还不及喘息,陡听当地大响暴起,那柄剑竟无缘无故化成了三截飞刀,眨眼之间,化直刺为横抽,改朝胡媚儿喉头削来。

长剑暗藏机关,招招致人于死地,只消切过胡媚儿的喉头,她非但要气管断裂,说不定连头也给切了下来。当此危急关头,卢云却是临危不乱,听他一声轻啸,左足顿地,右腿半空旋踢,嗡地一声大响,飞刀剑尖给足尖扫中,瞬如流星般倒飞而出,直直钉在墙上。

胡媚儿满头冷汗,看她满手汨着银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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