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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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寺庙内的人员被认为是天子派下来专门为百姓惩治罪犯与邪恶的。他可以上阴间下地狱，调查了解民情，惩办凶神恶煞。由他们做出的惩罚，一开始就是异常严厉的。那些身处阴间的罪人要备受煎熬。按照中国人的说法，不论是多么凶残罪恶的人，都不会逃脱保护神的判决。罪有应得，千刀万剐，是犯罪分子的最终结局。不仅如此，他们的犯罪行为还会株连自己的家人，使自己的亲人生病，这是罪犯得到的最初的、预告性惩罚。接着便是更大的、灾难性惩处，如家产败落、亲人死亡、背井离乡、妻离子散等等。中国人认为，保护神是秉公执法的。他在判决阴间罪犯时，既不考虑私情、友情，又不顾及功劳、名望，一切都以事实为准绳，严判重判。　　　　
　　　　　　　我们进入到了寺院内，迎面见到的是着灰布长衫、留着光头的僧人。与那些簇拥着我们走进寺院的好奇百姓相比，这里的主人则显得很麻木，甚至有敌意的神情。这倒可以理解。因为长期与世隔绝、涣散松懈的苦行僧生活，已经使他们淡去了平民的生活情趣与好奇心理。况且，按照自己佛规的要求，他们首先要忘却的就是家庭观念，如父母、妻子及儿女。　　　　
　　　　　　　他们请我们坐下。于是，我们就在摆放着茶具的方桌前坐下来。谈话开始了。首先，我谈了来华观感。谈话中，我被院外一个正在求拜佛像的人吸引了。此人的脸上始终笑容满面。从他的衣着上看，好像来自农村，他嘴里念着什么，不停地在佛像面前磕着头。他那长长的辫子被一圈圈地盘缠到头顶上。跪拜几次后，他又更加靠近佛像前，然后用手一拽，盘缠在头顶上的长辫子便一下散落下来。按照中国人的习惯，只有当工作需要时才可以将辫子盘缠到头顶上。辫子落下来后，眼前似农民模样的人从怀里掏出一束香来，点燃，然后插到了佛像脚下的香炉里。之后，又掏出一串纸钱来，到一个大一些的供炉前，把已经燃烧的纸钱丢到炉子里。他是乞求佛像能把纸钱带到阴间去，供死去的亲人在那里花用，以便给活在人世的亲人带来福祉的。请不要忘记，中国人很重视用礼物（包括金钱）交流情感。他们认为多给别人，尤其是主祭、主宰者送礼，会使人得到益处。比如，给当官的送礼，他就能把所纳礼品转交给神或老天爷，而神与老天爷接到了他们的礼品，就能善待他们生活在阴间的亲朋好友。这就是中国人，哪怕是家境很穷的人都要花钱去买香、纸钱及其他供品求拜偶像的原因。还有一种说法，虽然他们烧掉的是纸钱，但是，转到老天爷的手里就会变成真钱了。　　　　
　　　　　　　烧掉纸钱之后，农民模样的人又拿出一条长长的纸单，再次拜跪在神像面前高声朗读起来。朗读的内容是：其父亲死后，把房屋和土地留给了祭祀的兄弟俩。但是，其弟弟因不务正业，整天泡在鸦片馆里。最后，不但父亲积攒下来的钱被花个精光，而且他还输掉房、地契；把房、地也抵押给了当地的一家富人。虽然农民曾向富人解释：仅仅弟弟一人无权变卖房地产，富人也不要乘人之危接受弟弟的变卖等等，但是在贪婪的富人面前，这些解释都无济于事。由于富人事先已经买通了官府，所以，农民不敢再去衙门打官司。现在，他惟一的希望就是通过祭拜神像能得到保护神的帮助，惩罚那个富人邻居，并使其全家遭灾，终身不幸。农民向神像祈盼道：快让富人家庭的每个人都病魔缠身吧！让其妻子整日鬼魂附体、孩子无家可归，而富商本人则破落贫穷，沿街乞讨！最后，富商不得不因重病缠身，不可医治而暴病身亡……　　　　
　　　　　　　把手中的类似奏折的咒文读完后，农民便站在神像的面前把它烧掉，然后又磕头跪拜。全部程序做完后，他起身向围在身旁的人笑了笑，之后一转身，缓步向家中走去。说实话，这位农民并不指望那位富人能把父亲遗留下来的房、地退还回来。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出口恶气。当然，如果能得到保护神的怜悯，那么也算是他最为宽慰的事儿。　　　　
　　　　　　　我们坐在庙堂里，继续边喝边聊着。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里的僧人已经解除了对我们的警觉与猜疑。交谈中，我介绍了欧洲风行的〃上帝〃与〃救世主〃之说。从对面僧人的表情上看，我的介绍引起了他们极大的兴趣。他们原有的那种麻木，甚至是敌意的表情化做了微笑。我兴致极高，几乎有些忘乎所以，甚至感到立在旁边的、不会言语的神像也在认真倾听着我的介绍，而它身旁的秘书还在不停地记录着我说出的话。四下里，没有人来打扰这即兴的说教。　　　　
　　　　　　　突然，庙院内出现了嘈杂声，听我讲述的人们开始骚动起来。放眼望去，庙院内涌进来情绪激动的人群。从其外表可以看出，这些人是怀着某种奇特的心理的。进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纷纷围住了堂内的神像。这些好事者的如此表现，证明他们不是从内心来尊崇神的。静静的庙堂内，嘈杂声，脚步声连成一片，在神面前，他们没有一丝的羞愧。叫喊声更高，嘈杂声更大。这里俨然变成了城镇间的大市场。　　　　
　　　　　　　人群中，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两个人身上。这两个人表情严肃。人人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其中一位约三十几岁的中年人，看上去像是商人，给人以诚实可靠的样子。他乌黑的眼睛里泛着仇恨的目光，看样子，他是在强忍心中的怒火。经过打听，得知：该商人藏在家中的全部积蓄，包括货款，全被偷走了。他是在准备进货付款时发现钱被偷盗的。而知道这些钱藏处的，只有他的助手。所以，他立刻怀疑到了助手，并满怀激愤的心情找到他，让其还钱。但是对方不但否认自己偷钱，而且还发誓可到护神庙去，当着佛祖的面前证明自己的清白。　　　　
　　　　　　　为此，双方就来到了此地。现在，他们双方已经站在了神像的面前，单纯从外表上看，那位被控方很难像是一位偷钱者。要知道，是他自己提出的敢在神面前证明自己清白的。这是很了不起的行为。按中国人的说法，只有那些品行极坏，或具有铁石心肠的作案人才敢在佛祖面前听判决而临危不惧。此时，该人手中还攥一只拼命挣扎的公鸡。　　　　
　　　　　　　求佛断案的仪式开始。先是共同拈香、烧纸。然后是双方轮流控辩。首先是控方控告。其内容为：遭受不幸的经过；指认偷钱人非其助手莫属；请求神开恩，讨回赃款；如果作案人不认罪退赃的话，请求神把人世间最大的灾难降落他的头上等等。控文读罢，就被控方当着神的面烧掉。按中国人的说法，烧掉后的控文会自动地传到神的手中。　　　　
　　　　　　　然后是被控方争辩。首先他拒绝自己有罪。由于他讲此话时，脸上没有任何负疚的神情，所以按欧洲人的观点，很难断定这种人全是罪犯。但是，在中国可不要轻易地下此结论。通常情况下，部分中国人的脸上，就是说了谎也不会有任何羞愧的表情。当你若指控这部分人时，他们会脸红脖子粗地争辩自己无罪、清白。当申明自己无偷钱行为后，被控方甚至发誓：如果他真的像被控方认定的那样偷了钱，那么自己甘愿受到老天爷的惩罚，比如，将灾难落到他头上，他的全家将罪该万死等等。说着，说着，他还向众人展现了一下他一直攥着的鸡，〃如果，我真的偷了人家的钱，那么就将得到与这只鸡同样的下场！〃话音未落，他就掏出匕首，抬手把手中的鸡杀死，然后将这只可怜的生灵丢到地上。被抹了脖子的公鸡只扑棱了几下，就咽气了。　　　　
　　　　　　　看来，两人的官司只有神像来判断了。看热闹的人慢慢地散去了，庙堂也静了下来。佛像默不作声地望着人们从它身边走过。按照中国人的说法，虽然看上去，佛像无声无息，但是，实际上，他已经传下令去调查案情，追捕并惩罚偷盗者了。　　　　
　　　　　　　后来，我听说，真正的偷钱人由于害怕控方所说的诅咒全部变为现实，所以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偷来的钱又都原封不动地退还了回去。当然，他也没向任何人暴露自己的姓名。钱能失而复得，这当然使失主大为高兴。他不再关心谁是真正的偷钱人了。那么，接下来，他主要做的一件事，就是赶到庙里再次拈香拜佛。这里，他第一是恳求神不要再惩罚偷钱之人；第二，则是感激神开恩，使他的钱财失而复得。　　　　
　　　　　　　在城隍庙里打官司对中国人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可以想象，若是在其他任何一个地方打官司，控、告双方可以尽情地说谎、臆造，因为他们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而官府里对付说谎者充其量是打打板子。这对作案人的心理没有任何创伤。所以，笃守迷信的中国人宁愿到官府里受罚，也不愿到寺庙里接受神佛们心灵的审判。为了说明这一点，还有个相似的例子。在中国南方的一个城市，一个富人占有了一家贫苦人的地产。可是，时来运转，被占有的穷人富足起来，于是，他们就向富人讨回土地。而富人却给予拒绝，并声称：该土地将永远归自己所有。无奈，他们把富人告上了法庭。但是，判官十分清楚：假使穷人胜诉了，此案也不会得到根本的解决。因为富人是当地有权有势的有钱人物。所以，判官请求此案能在当地的庙堂里审判，也就是搞个心灵审判。　　　　
　　　　　　　日子定好之后，在庙堂的神像前为判官摆好了桌子，控告双方也按时到庭。必要的程序过后，官府的判官高声道：〃两位先生，我看你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因为你们双方曾就土地一事达成过协议，而且这个协议至今仍有效。不过，现在你们有一方又提出异议。在这种情况下，我只好建议到这里来，在神圣的神像前求得公平的审判。〃对于这种提议，穷人一方当然满意。而富人则多少有些不快，但是在众人劝说下，他还是同意了。按照传统习惯，判官也找来一只活蹦乱跳的大公鸡。当宣布开庭后，判官立即离开了中间的座位，这暗示着请神坐到判官的位置上。富人首先答辩。他手中拿着一叠文稿，而其身旁站立着一位手攥大公鸡的差人。不远处还站着他的助威团，其中有他的儿子们、亲朋及好友。静止不动的神像及它身边的书记员仿佛在认真听着什么。此时，正滔滔不绝地申辩的富人开始起誓：如果我若是说谎话，那么就让老天爷将所有的不幸一齐降落到我及家人的头上。同时我的命运也将同这只鸡的命运一样……话音未落，那只鸡头已经先落地了。〃啊！〃霎时，人群中出现惊叫声。人们循声望去，只见富商的一个儿子正倒在地上抽搐着。原来，他刚刚患了瘫痪病。判官出现了，他高声宣布：〃由于老天爷认为富人的起誓是假的，所以就把灾难降落到了他及家人的头上。而他儿子的突患瘫疾正是老天爷判决的结果。由此得出结论：控告人胜诉。被告人要速将土地退还给控告人。〃　　　　
　　　　　　　在中国，经常可以听到有关在神圣的庙院里，神像前因假起誓，真说谎而遭到苍天佛祖惩罚的故事。随着这种故事的广泛流传，人们对城隍庙、佛祖、苍天等就更加崇拜了。寺庙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也更加突出。　　　　
　　　　


第三部分第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