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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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偷偷跑回去过个礼拜,事情也就解决了。所以,要说“下面的问题”对阿今是不存在的,起码没突出到要因此闹转业的地步。也有人说在部队玩枪弄炮,到地方啥都拜拜,没意思,不划算。对阿今这也是没有的,他是新闻干事,典型的军地两用人材,转业当记者做秘书或是从政为官,都行,都不需要“脱胎换骨”,“从零开始”。俗话说的好,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有支好笔头,有天又有地。就这样,阿今对转业的问题以前真正是很少思虑的,如果说这不是由于他眷恋军营,那就是由于他有不转业的条件,也许该说条件很好,从父母大人到单位领导,从年轻爱人到未出世的孩子,从家庭条件到工作条件,一切都是上好的,完美的,没有一声纠缠的噪音,也没一丝破裂的缝隙,起码现今还是如此。所以,尽管左右闹转业的人很多,越来越多,但阿今一直保持着旁人少有的坦荡和镇静,不凑热闹,不偏听偏信,心情完全控制在“不急走”的宽度中。
不过,阿今也知道,这不是说他在部队有什么雄心壮志。没有的,当兵十多年,经历的已经历了,没有经历的他也能想出个大概来,不会太变幻。他早预算过自己在部队最后的笔划,那一定就像大多数人一样,到时候就转业,转业是他前途中必有的命题,必然等着他去完成,所不同的是他可能会比别人完成得迟一些,好一些。有时候,阿今难免也会生出这种想法:既然迟早是走,不如早走为好。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从来没有认真过,而他要甩掉这种想法,常常就跟他写作时撕掉一张稿纸一样,“嚓”一下就行了,很容易,从不会感到困难和犹豫。
所以,刚才阿今发现这念头原来是个要转业的想法时,他先是为它的突然性而感到惊奇,然后他就惯常地想甩掉它。他不喜欢让这种念头过于夸张而长时间的盘踞在心,因为这是不现实的,是阴差阳错的,而它刚才一度显出的某种宝贵性,则更是荒唐得应该赶紧驱逐它。
然而,阿今在甩它的同时,却感到被它抓得更紧了,好像它是一副铐在你心上的牙齿形镣铐,你越求挣脱,结果是越被它紧铐。问题还不在这里,问题是阿今似乎很乐意为它这样抓紧,抓得愈紧,心里愈是有种踏实的欢喜。
这是怎么回事?阿今思索着。
答案马上有了。阿今发现,自己对它原来怀有两副心肠,一副想甩掉它,另一副却又把它当宝贝似的极力拥护着,仿佛它真是一个酝酿已久、好不容易才浮现的宝贵念头。他还发现,前者(甩掉它)只是由于习惯和理智,而后者(拥护它)却是出于愿望和心情。在愿望和心情面前,习惯和理智是那么懦弱无能,简直没有一点对抗的实力和勇气,一抵触就像一只软蛋,颓败地化开了,并媚俗地向愿望俯首靠拢。这时候,阿今明显地感觉到,他心中已被这个念头塞满,仿佛它比刚才又长大似的,而且还在呼吸、长大,好像是团燃烧的火,火焰越烧越旺,他的心也随之越胀越大,越胀越薄……
窗外,正月的阳光明媚动人,有一对情侣正在波光粼粼的河边散步,在他们前方不远处,一个老头(穿一件绿色军大衣)正谨慎又梦幻般地晃动着渔杆,也许是渔钩被水草缠住了。这一切使阿今自己知道并没有做梦。
不是做梦,可我又怎么会被弄成这个样子?他被眼前的事情完全搞糊涂了。他觉得目前的一切:这个念头,这个念头的激情和活力,仿佛是从未来和梦想中割袭下来的一部分,而组成它的各个部分又似乎并不连贯,有一种悄然的神秘和复杂。
确实,阿今怎么也弄不懂自己今天怎么会突然把转业的问题这么珍重地抬出来,而且一出现便得到了他陌生的、前所未有的承认和肯定。他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变成这样,这中间好像有个忆不起的空白,又好像仅仅是因为睡着了一会。
嘿,就因为睡着了会,我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满脑子想转业的人。他想,这真是个奇怪的上午,它像一道黑色屏障,把他的过去和现在隔开了。
然后的大半天,阿今一直处于一种莫名的亢奋和恐惧中,好像身上揣着笔秘密款子,怕被人知道,又惟恐你不晓。到晚上,在家人团聚的餐桌上,这种感觉第一次强烈得让他感到难受,好像那个念头已经变成一片鱼刺扎在喉咙里,想吞吞不下去,想吐出来又怕家人不理解他,让他们担心,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确实,阿今是个谨慎的人,而且,当他想起自己要吐的“东西”是那么怪异又重要,便觉得这种谨慎是应该的。他想,让我感到奇怪,这本身就说明它还没有完全征服我,它还有秘密,还有空隙,这时候我急冲冲把它抛出来,既缺少根据,又没有目的--我是希望他们赞同还是反对?他不知道。就这样,他坚持不说--是坚持,因为想说的欲望实在强烈,胀得他似乎随时都要破裂,以至最后他不得不害怕地逃离了餐桌:他非常潦草地吞下了这顿晚饭,好像吞下了某种威胁和危险。
但是,晚上睡觉时,这种感觉再次向他袭来,其“火力”要比餐桌上强烈得多,而他的处境又比餐桌上要尴尬。餐桌上他可以“害怕而逃避”,而现在--他和妻子相拥而寝,逃避显然不是一条路。他知道,只要他一离开床铺,妻子就会问他干什么。这一问一定会把我捅破,把我满腹心肠都勾引出来。他这么想着就不敢离床。
第二部分谁来阻挡(3)
可是,躺在床上,妻子钻在他臂弯里,仿佛挽着个巨大诱惑,丝丝呼吸都是耳语般的纠缠。黑暗中,这纠缠就像命运一样神秘而顽强,又如一只“火焰的手”,不断地伸入他体内抚摸,每一次抚摸他都觉得自己内部有一种东西在一点点消失,另有一种东西在一丝丝增添、长大。到最后,这东西增大得已无法在他体内容纳,这时候,他恍然听到自己唤了声妻子的小名,好像是那东西顶开了他嘴。
妻子快睡着了,好不情愿地回他一句:“干吗?”
这回应与其说是想听他说什么,倒不如说是叫他闭嘴别吵她。
但阿今的嘴已经闭不住,或者说他在闭嘴的同时,一句话像是由于闭嘴而一下子漏出了口:“我想转业。”
“什么?”妻子惊动地仰起头,好像阿今刚才漏出的话跌入了她腋窝里,她被挠醒了。
“我想转业。”阿今又说。
“你想转业?”黑暗中,阿今仍然看到妻子的双目因为兴奋而闪亮,好像通了电,“真的,你想转业?”
看着她的兴奋,阿今突然感到失望,回答因而也显得生腔腔的:“你觉得好不好?”
“当然好。”妻子很干脆。
阿今沉默一会,说:“你好像很希望我转业嘛。”
“是啊,”妻子说,“你能转业当然好啊,我早这么想呢。”
阿今说:“那我怎么从没听你说嘛。”
妻子“哼”了一声说:“我才不说呢,说了你妈到时又有话说了,什么不支持你啊,拉你后腿啊,也许还要给我上一堂政治思想课呢。”
“那你说说看,我转业有什么好?”阿今想,我说是想转业,可还真不知为什么呢,看看她会怎么说。
妻子显然没有认真想过,现在突然叫她说来,就说得没头没绪,颠三倒四的。阿今仔细听着,未了,觉得妻子的理由大概有三条:
1、总的说现在军人的行情看跌,且可能越来越跌;
2、今年她们单位要盖新宿舍楼,如果阿今近期转业,就可望分到一套,这样他们将有自己的小家;
3、她已经26岁,要小孩不是今年便是明年的事,现在转业,他们可以从从容容地迎接孩子的出世。
“就这些?”见妻子陈述尽,阿今问。
“难道还不够吗?”妻子反问。
“够了。”阿今说,“可我觉得你说的几条理由都有点……怎么说?你比方说房子的问题吧,难道我不转业就分不到吗?国务院不是专门有文件,军人家属分房享受双职工待遇。”
“哼,说得轻巧,国务院有文件又怎么啦!”妻子有腔有调地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文件不如规定,现在地方分房你知道吧,不是想办法给你分,而是想办法不给你分,你不在这谁给你分。再说你不回来我要房子干吗,一个人去被鬼吓啊!”说着生气地侧转身。
“嘿嘿,”阿今嘻笑着说,“看来为这房子我也得要转业。”
“想转就转,不想就拉倒。”妻子说着气话,“要说就跟你妈去说吧,我不要听,我要睡觉了。”
阿今拍拍她背说:“好,不说了,睡觉吧。”
很快,阿今就听到妻子睡着的声音,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说真的,他想不到妻子对他转业的事情会是这样,连个为什么都没问,就迫不急待地高兴起来,好像这些年来她一直都在等着他转业。阿今想,这可是我没想到的,我真没想到她会希望我转业……这样想着,阿今就觉得脑袋里又多出了几道问题,所以感到心里头很乱--更乱了。
第二部分谁来阻挡(4)
起床时,家里又是空荡荡的。天落起了淅沥小雨,一下将阿今的情绪也打湿了,起了床,身子动都不想动,只是坐在床沿上抽烟,抽了一根又一根。抽到第二根时,他想起妻子昨晚的话,思想就又给粘在了转业的事上头。这事情说来真怪,突然然地来,总以为会突然然地走,却没有,睡过去了一夜也没有,甚至更象模象样地嵌在心上了。事情七奇八怪地变化成这个样子,说实在的,阿今一点也没有感到高兴,尤其是想到妻子为他转业(其实只是一个不期而至的念头)所探出来的那份意外的惊喜和愿望,他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好像自被谁出卖了似的。昨天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为的就是妻子的那份他想不到的惊喜。事实上,阿今在跟妻子提说转业之前内心是没有愿望的--不知道是希望她赞同还是反对,但现在他仿佛看见了自己愿望--好像是希望她反对。为什么要她反对他也不知道,只是妻子希望他转业的兴奋茫茫的令他感到不高兴,感到一种盲目的内疚,好像做错了什么事,现在正需要他去弥补。他没马上想到怎么去弥补,但想念之手始终在脑袋的沟沟坎坎里摸索、摸索,以致他感到那只“手”已在无尽的摸索中伸得很远很长,变得像游丝一样,像他吐出的烟雾一样……突然,从烟雾中走出了一张面孔,有时候变成两张,他们随着烟雾的聚散、变幻而变幻,隐隐显显,飘忽不定。开始,阿今怎么也认不清他们是谁(虽然都很面熟),但当他闭上眼时,凭借着烟雾隐退后的一丝清净,他发现这两张面孔原来是他爸妈。嘿,他长长地呼了口气,感到所有的疑难都随着这口气排泄出来。
对,我应该去跟他们谈谈,听听他们的意见。阿今听到自己的声音非常爽快、坚定,身体像被床板顶起似的立了起来。正当这时,阿今听到有人在敲门,因为声音太微弱了,他没有去开门,而是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