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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国画 王跃文-第4章

小说: 国画 王跃文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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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怀镜很随和地笑笑。心想这真有意思,要不是他前几天有意摆一下架子,哪有今天的排场?小姐开始斟酒,问先生要点什么?朱怀镜回眼一看,见小姐盘里托着茅台、王朝白和矿泉水。就说来点矿泉水吧。几位都劝他,今天是初次相叙,一定要喝点白酒。
  朱怀镜就用手优雅地捂了杯子,说大家随意吧。随意二字说得平淡,却有一种叫人不好违拗的气度,别人就不便再劝了。其实朱怀镜喝白酒是海量,从前在县政府,他天天都在酒里泡着。到市里以后,凭他的位置和交际,喝酒的机会不多。今天见有茅台,他的酒瘾几乎要发了。但他知道市里一般有身份的人物,喝酒总喝得含蓄,也只得忍了。四个人的席,菜却都是大份的,每样吃不了一半就撤下了,再上新的。朱怀镜心里真是不舍。但只是每样都斯文地尝一点儿。
  雷老总频频举杯,宋达清豪爽地应和。朱怀镜发现梅小姐的目光很是特别,仿佛是一种水一样的东西向你无声无息地流泻而来。他心里就开始打鼓。猛然想起有关外眼角的说法,他就装着很自然的样子同梅小姐搭话,却眼睁睁地望着这女人的眼角。果然是一双翘翘的外眼角!那外眼角向上轻轻一挑,这双本来不算大的眼睛就飞扬着一种迷人的气息。梅小姐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嫣然一笑。女人已喝了几杯王朝白,脸上飞起了红云。这时,雷老总说:“朱处长,这次也是阴差阳错,让你表弟冤里冤枉吃了苦。我们很不好意思。不过事情发生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您叫您表弟安心养伤,医药费、营养费、误工费等我们都按规矩办。”
  朱怀镜放下筷子,扯了餐巾纸,慢慢揩着嘴巴。半天才说:“今天头次相叙,本不该提别的事情。这事一来是雷老总手下人干的,不能怪你雷总;二来说起败兴。既然雷老总提起了,我就有几句话要说。你们几位都是场面上走的人,我说出来你们别在意。
  我再怎么着,也是市政府的一个干部。家乡人还都说我在市里当大官哩!什么大官?一个表弟去找他,叫人打了一顿回来!就说我这面子不要,我那表弟他躺在医院怎么想这事?退一万步讲,要是他不是我表弟,只是一个没有任何靠山的老百姓碰上这事又怎么办?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哩!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们还是要多想想老百姓哩!”雷老总忙说:“朱处长说的是,领导就是领导。”这回朱怀镜也顾不上谦虚,只说:“就算是抓了小偷,保安也不可以随便打人呀?”宋所长望了雷总一眼,说:“这一块的治安是我管的。雷老总对保安人员要求一直很严,这我知道。不过这回这两个保安怎么这么混账?雷老总,他们这么做是违法的啊!”雷老总问:“宋所长的意思?”“依我,关了他们!”宋所长说,“不过他们是你的职工,我就不好下手了。”老宋这分明是在同雷老总将军。雷老总一听这话,就说:“好!我马上解聘了他们!”说罢就拿出手机,叫人事部经理去找一下保安部经理通个气,把那两个人解雇了。宋所长一拍大腿,说:“好!办事痛快!既然你们解雇了他们,我也就不存在打狗欺主的事了。我马上叫小马带两个兄弟把那两个小子抓了!”说着就打手机叫了小马。
  这下朱怀镜心里倒有些过意不去了。梅小姐说:“既然事情都说好了,还是喝酒吧。”朱怀镜就说:“好吧,我只得舍命陪君子了。女士优先,祝你永远年轻漂亮!”两人举杯轻轻一碰,朱怀镜说声先干为敬,就仰头喝了。玉琴惟恐朱怀镜独自先干了,怕失了礼貌,也忙干了杯。朱怀镜看看表,说:“也不早了,耽误各位时间了。没有不散的筵席,是不是就到这里?”雷老总说:“朱处长要是有事呢,我们就不好留了。要是晚上没有要事呢,不妨玩一会儿。我这里的桑拿还是不错的哩。”
  一听说桑拿,朱怀镜就心动了。但也不好就说行,只说事倒没什么事了,就是头有些重,想回去休息了。宋达清说,头重的话,正好桑拿一下,保证你清清醒醒出来。雷老总又再三相邀。朱怀镜就望了望玉琴。玉琴伸手同他握了一下,说还有个事要处理,就先走一步,失陪了。雷老总却拉着他说,去吧去吧,别客气。
  朱怀镜只管跟着他们两人走,也不知到了几楼。三人一路上又是拉手,又是拍肩,说今后有事彼此关照。说话间就到了桑拿室。朱怀镜不太适应这里的香味,感觉有些窒息。进去一间像是休息室,四壁摆了些沙发,有些女人懒懒地歪在那里。一位小姐走过来,招呼三位先坐下。雷老总问朱怀镜是先按摩一下呢,还是先去桑拿?这种场合他是头一次来,不懂里面的套路。雷老总就叫过领班小姐交代了几句。小姐就请朱怀镜随她去。宋所长在他身后叫他不要着急,尽管放松,还早着哩。
  小姐一路请请,也不知拐了多少弯,引他到了一扇门前。小姐一推门,门就开了。
  小姐再说请,朱怀镜就径自进去了。里面竟空无一人,只有一张床,一对沙发,一套桌椅,简单却不失雅致。这里温度又高些,叫人想脱衣服。他回头一看,小姐已拉上门出去了。正疑惑着,就见一位小姐轻轻推开门,飘然而至。又是一位美人儿!穿的是一套黑色羊毛裙,领子开得很低,露出一片迷人的雪白。小姐-莞尔一笑,说先生请坐呀!朱怀镜想,是坐在床上还是坐在沙发上呢?他就坐在了床上。小姐也就紧紧挨着他坐下,手搭在了他肩上,双手开始在他身上摩挲,凑在他耳边柔声问道:“先生来过荆都吗?”
  一听小姐把他当成外地人了,不知怎么他心里就踏实些了,说:“是的是的,头一次来。这地方不错。小姐贵姓?”小姐不停地摩挲着,说:“我们是没有姓的,大哥就叫我小姐吧。大哥要是看得起我,就叫我小妹,我会很高兴的。”小姐做了个媚眼,手却径直往他下面伸去。他顿时心晃神摇,忙捉住小姐的手。他想说不要这样,又怕人家笑他老土,就握着小姐的手捏了起来。小姐的手很嫩,很有质感。小姐却更加风情了,说:“我的手就像没有骨头样的,你说是吗?”他只知口中哦哦着。这会儿女人移了移身子,正面向着他。女人眼中似乎有一种油光光的东西在流溢。这目光叫他心慌意乱。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了。他在心里叫自己赶快离开这里。可女人的手却摸到他那地方了,用力捏着。他低头看见了那片炫目的雪白,刚才一直不敢看,现在是躲都躲不及了。女人腾出一只手来,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胸脯间插进去。他浑身颤抖不止。女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为他脱衣。他猜得出这女人的喘气有些夸张,但仍是说不出的兴奋。女人把他一脱光,他突然害怕起来。这个时候若是一下子冲进几个彪形大汉,他这一辈子就完了。
  这是不是一个阴谋?他想赶快穿好衣服走了算了,但又起不了身,就说:“你怎么不脱?”女人说:“看你急的,我马上就让你痛快个够。我在给你拿套子哩。”女人取出避孕套给他带上。女人开始脱衣服了。他扑上去,女人嗬嗬地欢叫,他便觉得五脏六腑叫人掏空了。他知道这女人的样子八成是做出来的,却仍感到格外刺激。刚刚到位,他就憋不住了。只好一脸痛苦地动了几下,就山崩水泻了。女人哼哼哈哈地叫了几声,就睁开了眼睛,问道:“你怎么这么快?”他仿佛一下子清醒了。女人却坐了起来,目光幽幽的,说:“你不高兴是吗?”“没有。”他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你的脸色不好,是怪我没有陪好你是吗?”女人双手抱着乳房,自怜自爱地抚摸着。“没有哩。”他仍埋头理着衣服,不去看她。才要离开,他又怕太失礼了,就端起女人的下巴,说我忘不了你的。女人歪着头,做了一个娇态。
  出了门,一时不知要往哪里去。估摸片刻,才弄清了方向。走到休息间,不见雷宋二人。他想他们两人这会儿也许正在销魂,就顾不上等他们,一个人径自出来了。就像转迷宫一样七弯八拐,才到了电梯口。钻进电梯才知这是九楼。电梯却是上楼去的,里面已有一男一女,黏在一起说悄悄话儿。男的只怕快六十岁了,女的不过十七八岁。电梯直到十六楼才下来。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了,他便忍不住大喊了一阵。他心里闷得慌,可这个世界找不到一个可以任他叫喊的地方,只好躲在这里喊几声。哪知一叫喊,鼻子竟有些发酸。他忙摇了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不可以这么脆弱,早不是哭泣的年龄了。
  到了一楼,电梯门一开,就见玉琴站在大厅里。她已换了一袭浅酱色呢外套,下摆处露出一线米黄色长裙。一见玉琴,他不由得心虚。想躲她是躲不了啦。玉琴马上就看见他了,朝他微微笑了一下,却没有迎过来。他感觉她的笑容里有一种冷漠或者傲慢。
  从电梯口走到玉琴跟前不过二十来步,却似万里之遥。他几乎不会走路了,脚杆儿僵直,腿弯儿却在发软,双手也左右不是个味道。
  玉琴伸手同他轻轻带了一下,问:“不玩了?还不到二十分钟哩。他们两位呢?”他说:“他们还没有下来。老雷拉着我说了一会儿话。我又不太习惯去那些地方,头也有些痛,还是回去算了。”玉琴笑着问:“是吗?我送送你吧。你到门口等等我,我去开车。”也不由他说什么,玉琴就开车去了。一会儿,一辆白色本田轿车开到他面前。
  玉琴在里面开了车门,请他上车。玉琴开了音乐,曲子缠绵而忧伤。两人都不说话了。
  车开得很慢,朱怀镜微微闭着眼睛,心里说不出的空虚。想起桑拿室里的事情,他心里羞愧难当。这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不是人的事情了。从今往后,在别人眼里他仍然还是有脸有面,说不定以后发达了还会是个人物。可他自己知道自己不是东西!
  到了市政府大门口,他才开腔,说:“谢谢你。”才要下车,他又回过头说:“你今天酒也喝得不少,一个人开车回去小心一点。这样吧,二十分钟之后我打电话给你。
  我要知道你安全到家了才放心。”玉琴回过头来望了他一会儿,才淡淡一笑,说:“其实现在还不到十点钟。你真的这么担心我,我们找个地方,你陪我醒醒酒怎么样?”他只好又把车门拉上。玉琴把车开到蓝月亮夜总会。两人找了一个散座坐下,朱怀镜现在的心情特别灰。本是他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却有一种被伤害的感觉。不论什么曲子,激越的也好,婉约的也好,在他的耳朵里仿佛都是幽幽咽咽的,如同哀乐。朱怀镜不知道玉琴的心情怎么会坏的。他当然不好去问她。他自己的心情却是怎么也好不起来。哭泣在他早已陌生了,可是今天,哭泣的感觉却好几次撞击他的心头。他想现在要是能只身站在荒无人烟的深山里,大声大声地叫喊一阵,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那就畅快了。
  可这世界找不到一个哭泣的地方。
  几曲过后,灯光全部暗了下来,他连玉琴的人影都看不清了。这是情调舞时间。一只温润的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手背上。他心头不由一跳,牵着玉琴站了起来。玉琴身子一悠,轻轻把头倚在他的肩上。他便不紧不松地楼着她,脸贴着她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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