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桥梁-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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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墙上的缺口出现时,霍恩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在50米外就看见了坡道。他偷偷地把枪拿到手里,朝着灰色河流的右边挤去。等到了离坡道只有10米远的地方,他把枪拿到身后贴住臀部,枪口向上指着低低的金属天花板。
他扣动了扳机,子弹呼啸着从天花板上弹下,又从墙上溅开。
“他在那儿!”霍恩大叫了一声。
卫兵们都回转身来看,河流开始加速流动了,人们跑了起来。霍恩沉下肩膀,从靠墙而立、全副武装的卫兵们组成的防线中冲了出去,躲闪着穿过了缺口上了坡道。他在移动中的传送带上大步往下纵跃着,一边左右躲闪着。
尾随而来的子弹来迟了,身后跑来的脚步跑慢了。几分钟之后,他就甩掉了他们。他朝下行去。
经过数不清的拐弯和下行之后,传送带停止了运行。它们看上去就像好久没有动过一佯。长长的斜坡比上面更暗、更窄、更脏。霍恩向外走到一条街道上,一股腐败的气味扑鼻而
这里的人们面色苍白而不是金黄了;他们的衣服色彩单调,褴褛不整;他们的眼光如鼹鼠般呆滞。他们在静止的传送带上蹒跚而行,眼睛向下盯着在昏黑暗影中移动的双脚,耳边没有音乐,只有鞋子在塑胶上趿拉的声响。
店铺全都肮脏而又寒酸。塑料饰面已经裂开,大块大块地掉落了。店里摆着要卖的货物也和店铺的外表很般配。
霍恩与这些衣衫褴褛的人们一起走着,感到了一种家人般的亲近。和他们一样,他也是饥肠辘辘;和他们一样,他知道生活是悲伤的,悲伤是永恒的。
他们在工厂之间走着,机器发出的响声震动着空气,铁锤的敲打激荡着它,爆破声撕裂着它,而空气则向摇摇晃晃地穿过它的人们施加着报复。他门走过公共厨房敞开的门扉和一排排又长又脏的板凳,厨房朝外散发着腐烂食物的味道,许多人转身走了进去。
霍恩犹豫了一下,像对待身体中一种有生命的东西似的感受着他的饥饿,不过他又觉得这样子真傻。他从口袋里摸出最后一颗小丸子,然后让人群带着他继续向前走去。当他们走到又一排穷酸店铺前的时候,霍恩注意到走近他身边的人们开始用眼角的余光小心地打量起他来了。
是制服的缘故。要是他想躲起来的话,他一定得把这身灰皮扔掉。他拐进一个半明半暗的门口,这是一家服装店。廉价的罩衫和质量低劣的轻便晨衣胡乱堆在橱窗里。门上有个把手,他一转把手推门走了进去。
身后不知何处的一个铃响了一下,发出嘶哑空洞的一声待霍恩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他看见一个白白的东西向他走拢过来。原来是一个畸形的身躯和连在上面的一张苍白的脸。
“什么事啊?”是发自喉咙口的一声轻问。
“拿衣服来。”霍恩粗声粗气地说道,无端生出了一股厌恶的情绪。
那张脸左右摇摆着,用与铃声同样嘶哑空洞的声音笑了起来。“不行!那些屠夫不会放过我的。不能卖衣服给穿灰制服带枪的人。这是法律。”
“拿衣服来。”霍恩粗鲁地重复了一遍,“我会讨钱的。”
苍白的脸又摇了摇,皱纹间看得见一道道的污垢。过了一会儿霍恩才意识到那个诛儒又在笑了。“不行!穿灰制服带枪的人可没这么多钱。”
“10克伦。”霍恩开口道。
侏儒停止了笑,犹疑了片刻之后摇了摇头。“不行,不行。”
“15。”
他们以25克沦的价钱成交了,侏儒递给霍恩一套号称是白色的薄薄的工作服,打手势让他到后面的房间里去换,因为怕有人看见。
霍恩耸耸肩,推开脏兮兮的门,走进一间弥散着食物与汗臭相混杂的陈腐味道的房间,这里甚至比店里还要暗,他迅速解开紧身外衣,开始朝下脱。
突然间几只强壮的手抓住紧身上衣往下一扯,将霍恩的手臂反剪到了身后。耳畔“嗖”地传来一记破空的声响。霍恩朝前一蹿,双膝着地,就势一滚。就在他身形向前掠出的当口,霍恩觉得脑袋被什么东西擦了一下,不过抓住他手臂的人也被他甩跌出去,“砰”的一声撞到墙上,随即又传来某种东西破裂的声音。
紧身上衣扯破了,霍恩的双臂又重获自由。他站起身来,转过头,准备迎接预料中的猛扑。一团黑影朝他扑了过来,霍恩挥拳击去,另一拳随即跟上。第一拳打出毫无知觉,他的右臂不听使唤了。不过左拳还是打到了。在这第二个人踉踉跄跄的时候,霍恩又朝他一掌砍去,把他砍得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第一个暗算者头晕眼花地想要站起来,霍恩转过身来,用膝盖朝他顶去。黑咕隆咚的身形再次摔到墙上,然后瘫软着沿墙朝地上滑下去。第二个家伙用手和膝盖支起身子,像一头没有睡醒的熊那样摇晃着脑袋。霍恩用掌沿朝他的后颈一切,他便朝前仆倒了。
霍恩凝立不动,深深地吸着气,一边倾听着动静。屋里现在是一片寂挣。他弯下腰,找到了在搏斗中被打落在地上的手枪。他慢慢地转动着身子,原地兜了一个圈子。什么也没发现。于是,他手脚麻利地脱下灰裤子,褪下紧身上衣的残片,把宽松的工作服套了上去,他把手枪放进一只深一些的衣袋,然后晃动了一下右臂。麻木感已经消失了,前臂上有个地方有点疼,不过在霍恩把拳头捏紧放松几次之后就好
他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下脚步,回转身来瞥了一眼地板上的那两个人。他们都是身高体重的蛮人,但是面目却浮肿而又苍白,一副身体孱弱、机能退化的样子。霍恩摇了摇脑袋又走回到店里。他的手在口袋里握着枪,可一看到侏儒脸上那副惊恐交加的样子时,他又把手松开了。
侏儒刚才一直躲在门边。霍恩转身对着他,嘴角挂着蔑视的冷笑。“拿顶帽子来。”霍恩开口说道。
他试的第二顶帽子戴着挺舒服。他把造型难看的帽檐拉低到遮住前额,走近到浑身筛糠、大气不敢出一口的店主面前,向他伸出手去,侏儒恐惧地朝后一缩。
“给,”霍恩一边说,一边把硬币扔到他那脏兮兮的手里,“我可是花钱买衣服的。要是我不奇4020付钱,你早晚会出卖我的。我劝你别动这样的念头。卫队或是杜凯因手下的间谍会找到钱的。他们会把你的钱和你一块儿带走。他们不会相信你没帮过我的忙。把你见过我这回事忘掉。”
侏儒点了点头,眼珠骨碌碌地转着。
“给我一张仓库苦力的身份卡。”霍恩命令道。
侏儒把硬币摸在手中,到一张高高地堆着便宜布料的桌子跟前弯下身子,一会儿他直起身子,手里多了一个黄色的圆片,在碟片上一条小横杠后面写着一个数字。
“替我把那套制服处理掉,”霍恩一边把圆片别到帽子上一边说道,“马上就去弄。还有,好好料理你那两个伙计,他们要生你的气了。”
霍恩快步走到前门,他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察看了一下晨光熹微的街道。在这儿,即便是奴隶也想着要抢他、杀他。他还没有找到自己的层面。他还得接着往下走,一直走到最低层,即用做库房的那几层。
或许,他想道,一个杀手生来就是没有盟友的。
他看见一个卫兵从慢吞吞走着的一大群奴隶中挤出来,加快步伐从他们身边走过,然后又消失了。工人们晃晃悠悠地走着,一阵渐起的轻响传到了霍恩的耳朵里,随即变成了呼喊与喝骂,一队卫兵面对挡着路的身体左右挥舞着手枪,清出一条道来,冲了过去。奴隶们顿时向两边分开了。
在骚动与呼喝远去之后,霍恩溜出门去,加入到了兀自乱哄哄的队伍里。他随着大队走了几分钟,想看看背后有没有什么人一直跟着他。然而身边的人大多了,长得又几乎一个模样,他只好放弃了努力,见到第一个宽阔的往下的斜坡时他就拐了下去。空气在最顶上几层时,虽然有点温乎乎,但毕竟是新鲜的,而到了这儿已经陈腐而又炎热了。再往下走经过的是一些又大又暗的岩洞,里面胡乱堆放着码在一起的板条箱、各式各样的盒子、木桶和包裹,这里的空气越来越糟了。偶尔可以看到一些正在做工的人,但霍恩躲得离他门远远的。有两次他看见庞大而又矮胖的运输飞船呆在发射井里,人门在忙着装货卸货,那里光线明亮,离他有一段距离。霍恩专挑着最黑的暗影一路走向埃戎的深处。
在往下奔逃的一路之上,不时会有老鼠听见他的脚步声而四散逃逸,也会有飞着的东西拍打着翅膀从他的脸颊掠过。通道变得越来越狭窄,越来越尘埃满布、酷热难当了。斜坡上有时还能碰到一个个的洞,在那些已遭废弃的昏暗岩洞里不时仍可见到粗粗的氮铁横梁。自几个世纪之前人们便已经任由它们锈蚀了,这里的空气已经快要令人窒息了。
霍恩竭力不去想头顶那么巨大的重量竟然是由这些被人忘却已久的横梁支撑着的。单是那么多人的身体的分量就令他一想起来便不寒而栗。
霍恩停了下来。他现在置身在一个黑暗、狭窄的走廊里。脚下的地面粗糙不平,墙面是经过雕凿的岩石,摸上去热乎乎的。空气中满是灰尘;蛛网也粘到了他的脸上,他挥起粗布的衣袖将它们拂去。
他现在是在最低一层的下面。他已经下到了位于埃戎岩石地壳中心的古墓里。他尽力做了一次深呼吸,继续迈着疲惫的步子向前走去。
走廊最终拐向了右边,变得豁然开朗了。眼前的光亮让霍恩有些吃惊。在人工开凿出来的通道中呆了数小时之后,他的身上已经满是蛛网与灰尘了。霍恩眨了眨眼睛。过了一会儿之后,他看清光亮只是一点模糊的反光。他继续朝前走,向左一拐,在一个从岩石中开凿出来的穹顶房间面前停了下来。
粗糙的木头板凳干干净净地摆放在粗糙的地面上。一排排凳子朝着房间的远端。那一端很明亮,在光线的映衬下显现出一个符号的宏伟轮廓。这个黑色的符号是从岩石上雕刻出来的:一个圆圈被一根粗线纵向一分为二,粗线上下出头,上端连着呈水平方向的双臂,下端连着呈水平方向的双脚。
霍恩认得这个符号,这是熵的科学符号,如此说来这儿是一个熵教的教堂了。有一些人单独地散坐在板凳上,他们的头都盖着东西低垂着,在思考问题或是打瞌睡。他们的衣服是破烂不堪的。霍恩高兴地坐定到一条板凳上,也把头埋到了臂膀里。
他已经累得实在跑不动了,这儿就是终点了。他从地球那光秃秃的荒漠一直跑到了埃戎的岩石心脏之中,他再也跑不动了。可是一个猎物除了拼命跑之外还能干什么呢?
埃戎要抓到他,他成了埃戎最迫切想要得到的东西。埃戎永远都不会把他忘记的。只要他还没有落入埃戎的手中,埃戎便不会罢休。霍恩是刺客,是偶像的毁灭者,是帝国的心腹大患。他的前景是黯淡的。
于是他明白他必须做什么了。即便是最怯懦的动物在被逼急的时候也会拼死一搏的。在还有机会逃跑的时候,它会逃跑,但是如果它走投无路了,它便会拼命。因此,霍恩也同样会拼命。惟一的求生之路便是摧毁埃戎。霍恩咬紧了牙关:他要摧毁埃戎。
只是到了很久以后这个决定才显得滑稽可笑:一个人竟然向人类最伟大的帝国宣战。而在当时霍恩只觉得这个决定是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