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鬼 作者:江户川乱步-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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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象变了,那样爱她,又那样为她所爱的心却丝毫没变。瑙璃子见到我这副可怕的面孔,
只会惊讶而不会害怕和感到讨厌的,她决不是那种薄情的女人。
不过,这样从正门进去,太突然了,也不便让佣人们看到这样一身打扮,还是从后
门穿过庭院,偷偷地走近秒璃子的卧室,悄悄地敲她的隔扇吧。她会多么惊讶,又会多
么欣喜呀!
我沿着高高的树篱,摇摇晃晃地朝后面走去。越往后去,树越密。树丛遮住月光,
暗得路都看不清。我一推后门,像平常一样不费劲地开了。川村常来玩儿,要是玩到夜
深,就把后门开着,让他从后门回去。看来,他今天晚上也来安慰瑙璃子了。
进了后门,两边是两排茂密的灌木丛,中间是一条白天也有些阴暗的小道。我在天
气热的时候,常带上我爱看的哲学书,在这条小道上徘徊,同先哲交谈。
我像是在梦里,不像是在现实中,迷迷糊糊地朝前走去。走到小道的尽头,来到要
进宽阔庭院的地方,忽然听到树丛那边儿有讲话声。
哎,先生们,你们以为那是谁的声音?我还没有细听,便像脑袋被猛击一下似地突
然呆立不动。
是瑙璃子,是瑙璃子的声音,是被治理这五天中一刻也没曾忘记过的我的爱妻的声
音。
我按着怦怦跳动的心脏,从树丛中悄然窥探。
是的,是的,真是瑙璃子,真是我的妻子瑙璃子。她穿着洁白的衣服,那喜滋滋、
笑眯眯的美丽的脸蛋儿沐浴着银色的月光,正飘然朝这边走来。
我禁不住想喊着“瑙璃子’,一下跳出树丛。危险,真危险,我差一点儿叫喊着跑
出去了。
在那一瞬间,有个东西从后面拉住了我。不是人,是我自己的心——,一种异样的
疑心拉住了我。
这是因为,失去了丈夫而应日夜悲叹的瑙璃子,竟悠然地微笑着漫步在月夜的庭院
中,这不是有点地反常吗?我做梦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啊。
不,别急。过度的悲伤会使人一时发疯的。娇弱的瑙璃子也许是因为失去了我,悲
伤得神经错乱了。
真糊涂,我竟傻到如此地步!
要是疯了,那很好办。我从树丛中跳出去,把她紧紧地抱住,她一高兴,准会又变
成原来的瑙璃子的。
于是,我想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正在这时,我的兄弟,不,是比兄弟还亲的我最
好的朋友川村义雄映入我的眼帘。他紧挨着竭璃子朝这边走来。
川村一只手握着瑙璃子的手,另一只手搂着瑙璃子的腰,一副连夫妻也要避忌人眼
的姿态,异常亲昵地走了过来。
看到这些,我就是再傻,也不会傻得以为川村和瑙璃子两人都疯了。他们在相爱,
在庆幸我的横死,互结私通之缘。
诸位,想象一下我当时的心情吧。就是现在我也觉得窝心,甚至不由得捏紧拳头。
唉,要知道是这样,我怎么还会吃那么多的苦从坟墓里爬出来哟,在那地下的黑暗
世界饿死多好。墓中的恐怖、痛苦,比起现在目睹妻子不贞的悲酸,那一切又算得了什
么了!
当时,要是我的愤怒能轻上一半,那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吼着:“没良心的!”跳
出树丛,把他俩揪住宰了。
然而,我的愤怒不是世间一般的那种愤怒。真正的愤怒是沉默不语。我忘记吼叫,
忘记扑过去,甚至也忘记自己在哪儿,像块化石一样木然僵在地上。
我已经不是人,而是一块愤怒的顽石。我屏住气息,瞪大眼睛,不声不响地等着,
看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两个不义之徒做梦也想不到大牟田敏清就藏在不到两米的树丛里。他们坐到为我们
夫妇做的长椅上,身贴身地说起了悄悄话,宛然是一对夫妻。不,是比夫妻还要亲见的
情侣。
从我隐藏的地方到长椅,相隔只有三尺左右,月光亮如白昼,就是我不看,他们面
部肌肉的每一根线条都历历在目;他们卿卿味味的细语声也听得清清楚楚,仿佛就在耳
边。
他们像孩子似地手拉着手,脸对着脸,一动也不动。他们互相凝望着对方的脸,好
像在说:啊,多可爱啊。
瑙璃子的脸恰好在正面。啊,她那张喜滋滋的脸,那张乐呵呵的笑脸,一看就知道
我死后没洗过一滴眼泪,脸上连一条悲伤的线条都没有。
这笑脸一定就是先前旧在铺掌柜所说的“恶魔的笑脸”。而这是多么美丽、多么天
真的恶魔啊。我怎么也不能相信,这张初生婴儿一般单纯、天真的笑脸背后,意隐藏着
那样的恶念。我尽管切齿痛恨,却禁不住为过去的爱妻那绝代之色而心荡神驰。
二人手拉手,相互对视着的脸笑盈盈的,渐渐往一起靠拢。
川村的脸看不见,可是能够听到他那下流的气喘声。瑙璃子微微仰着脸,眯着眼,
嘴边挂着无限的娇羞,嫣然伸着花瓣般的朱唇。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然而即使不看,总不能眼睛一动也不动,光听他们说话。
两人的嘴唇紧贴在一起不分离。
我眼睛看见了,耳朵听见了。
白嫩纤纤的手指顺着川村西服的后背,从两肋往中间爬。犹如一只艳丽的小虫,五
根手指关节使着劲,在西服料子上沙沙地爬行,随着两人的呼吸,往一起接近,终于,
手指和手指紧握在一起了。
在嘴唇贴着嘴唇的同时,瑙璃子双手搂住了川村的脊背。
川村更是同样。他们此刻真好像两头野兽,完全合为一体了。
我咯吱咯吱地咬着牙,拳头换得指甲都要渗进手掌里去了,冷汗从额上、腋下一个
劲地渗了出来,蹲着的身子像打摆子一样,全身止不住地哆嗦。
他们的狂态再延长一秒钟,我可能就会发起疯来,不顾一切地向那里冲去,或者晕
倒在地,当场窒息而死。
在这关键的时刻,他们终于站了起来。接着,他俩激动得眼圈儿发红,彼此又脸对
脸地呲牙笑了笑。
“嗯,阿义。”
少顷,瑙璃子绽开嘴上的花瓣,先叫了川村一声。
仅仅在五天前还叫着川村先生、川村先生,现在竟成了阿义,这可不是一般的亲密。
“嗯,阿义,我们得感谢地狱岩哩。要是那块石头不断裂开来,这会儿还不能这样
哩。”
啊,我的爱妻感谢我的横死!
“哼!提起地狱岩,你倒是该夸奖我。你不会以为那块石头断裂摔下去是偶然的吧?
噎,想想真可怕呀。我因为想独占你的爱,犯了两桩大罪。我是个害了两条人命的凶手。
你不会抛弃犯下如此罪孽的我吧?你可要明白哟,如果你把我抛弃了,那会发生第三起
凶杀案的。”
川村麻痹地以为除了月亮再没有人听到他的话,一面说着心里话,一面又用手搂住
邀璃子的脊背。
偷听到这些话,我仿佛觉得。动都要跳到嗓子眼上来了。原来我是掉到川村设好的
陷阱里了。我是被谋杀的,是一度被杀又死而复生的。
凶手就是川村,就是我当成最好的朋友,爱得仅次于妻子的川村。他是托谁的福打
扮得严然像个君子的?不全都是靠我保障他的生活吗?他居然恩将仇报,甚至偷占我的
妻子,还把我给害了。
啊,我被妻子背弃了。被朋友背叛了,被朋友谋害后,又被他们残忍地活埋了。世
上还有比这更深重的痛苦吗?能不叫人切齿痛恨,能不叫人义愤填膺吗?痛苦越深,怒
火越烈;怒火越烈,复仇心越强!
诸位还记得吧,我家祖祖辈辈都爱记仇,一旦怀恨在心,便永远不会忘怀,复仇心
比普通人强一倍。我已经是一个复仇鬼。我没有直接扑上去扭住这两个不义之徒,确实
就是由于这种强烈的复仇心。我不是那种当场就大叫大嚷起来的一般的复仇。极力忍耐,
从容地谋划,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对方尝受我所受过的同样的痛苦,这才是真
正的复仇!
却说听了川村这番惊人的自白,我虽大为震惊,可是仍旧像块化石一样,身子一动
也没动,并全神贯注地等着他下面的话,侧耳倾听,一句也不要漏掉。
他说他杀了两个人,一个肯定是我;另一个是什么人呢?对此我很关心。我凭直觉
感到,那个可怜的受害者可能与我是同一血统。
然而究竟是谁呢?据我所知,我们家族中不光被杀的,连最近死亡的都没有。
事实就是这样。然而一种事实以外的东西威胁着我的心。一个幻影仿佛浮现在我的
眼前:有个不明身份却异常亲近的人浑身血淋淋的,遭到了惨无人道的伤害。
04
美丽的野兽 诸位,你们想一想,被奸夫奸妇背弃、谋害了的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调情,这种
残酷的境遇,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还有过?
我像眼前突然天翻地覆一样惊愕不迭。在大千世界无依无靠的孤独和悲愁压倒了我。
我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茫然地静立不动。
奸夫奸妇的私语绵绵不断。即使不听,他们的一字字。一句句,都像每针直扎耳鼓。
“大丰田死了我很高兴。可是阿义啊,最近一个时期你必须疏远一点哩。要是佣人
们传到社会上去,那可就不妙了。嘻嘻嘻嘻嘻,因为我还在给丈夫夺丧哩。”
“嗯,说的倒也是啊。在这一点上,还是大牟田活着好办些。因为那家伙如同是替
我们俩赶走外人的看门人,他自己不怀疑我们的关系,不知不觉地起到了也不让别人怀
疑的作用。”
“嘻嘻嘻嘻嘻,他活着的时候是那样讨厌,可是……”
“当然,还是没有他好啊,不然,我就不必在地狱岩上暗设机关了。我一想到他不
断地亲吻你的嘴唇,心里就别提
多么厌恶!”啊,诸位,这是什么话呀!难道世界颠倒了不成!作丈夫的与妻子接
吻是偷吻?不偷就不能接吻?!喂,川村,我待你亲如手足,你却把我当成窃贼。你好
像很幸福啊。拔除了我这颗眼中钉,想必你很快活吧。可是,喂,你这个不干人事的东
西,把你那张漂亮的脸转过来,看一看在你身后愤怒、悲伤得气息奄奄的白发鬼吧。看
到我这双即使天崩地裂也要报仇雪恨的眼睛,卑鄙的家伙,你也许要失魂落魄,屁滚尿
流吧。此后许久,坐在长椅上的那两个人好像要火上烧油,进一步激发我的复仇心似地
百般说着情话,做着痴态。我像一尊愤怒的雕像,默然无声地听着,看着,每一个细微
的动作,每一句无聊的情话,至今我都记忆犹新。不过,絮絮叨叨地叙述这些,诸位一
定会感到厌烦的。关于奸夫奸妇的悄悄话就说到这儿,下面接着往下讲。却说奸夫奸妇
快快活活地谈了一个多小时的悄悄话,不久便手拉手回屋里去了。接着没过多会儿,那
间以前是我和瑙璃子的卧室的西式房间,喇地从窗户上透出明亮的灯光,黄盈盈的遮帘
上映出了两个人影。不言而喻,是瑙璃子和川村。他们的痴态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我害
怕了。可是越怕,我的腿却越不肯离开那块地方,反而蹑手蹑脚地朝他们的影子走去。
人影像杂乱的皮影戏一样忽即忽离,看得我头晕目眩。我咬着牙,捏着拳头,贴近窗户,
从遮帘的缝隙中悄然朝卧室里窥视。
在那儿看见了什么,我不能说。就听凭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