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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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微笑。
是,他儿子追求我女儿。
〃所以当我们的委托人指明要杨小姐帮忙,我们认为这件事不容易办到。〃
〃你们的条件好吗?〃我问道。
〃愿与杨小姐谈一谈。〃高先生说。
〃请说。〃
他忍不住,〃杨小姐名不虚传。〃
〃名?〃我愕然,〃我有什么名?〃
〃都说杨小姐做事爽朗,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这算优点?这是华之杰一贯作风。〃
他很佩服,〃久闻华之杰猛将如云。〃
我竟与高君谈得超过一小时。
没来之前我已决心跳槽。我要证明自己,做不来至多重作冯妇,再去替客人找金色瓷盆。
他们的条件很好,公司十分礼待于我,最难应付的不外是新的人事关系,我的信条是凡事不与人争,尽其本分做好工作。
使我惊异的是工程不在中国任何一个城市,而是在美国三藩市。
这不由我不想起经济日报上的一段文字,作者说,中国人已买下多伦多,现在要买温哥华,已买下三藩市,此刻想收购洛杉矶,更看中纽约市皇后区,要大展鸿图。叶成秋自然也早已有这个打算。
世球回国发展,他父亲要把叶氏企业移往西方扬名,留在本市的人才,也许会成为最重要的环节。
我渐渐看通这一层关系。
这张合同我是签订了。
离开钟斯黄乌顿尚未到午饭时分,我觉得天气特别爽,阳光特别好,我今日特别年轻,心情开朗。
我一个电话,把母亲叫出来吃中饭。
她很疙瘩地叫我到嘉蒂斯订台子。
一坐下来便同我说:〃看到没有,左边是霍家两个媳妇,右边是郭家姐妹。〃
〃是不是这样就不用叫菜了?〃我笑问。
她瞅我一眼,〃你最近心情大好。〃
〃是的。〃
〃你叶伯伯很生气。〃
我迅速分析她这句话。气——气什么?两个可能性:一、为我拒绝他。二、为我往新发基。一已过时,他不可能气那么久,故此为二的成数比较高。
从这句话我有新发现,母亲与他又开始说话了。
我笑问:〃他约会你?〃
母亲支吾,〃我们吃过一顿饭,还不是谈你。〃
〃我怎么了?〃
〃华之杰大把工程在外国,做生不如做熟。〃
〃我就是要做生。〃
〃他气。〃
〃他看不开。〃
〃你是他栽培的。〃
〃我总会报答他。〃
〃他说,你是不是不齿于他,要避开他。〃
〃绝不。〃
〃那一家也不过是酒店,你已做过,难道不腻?〃
〃他叫你做说客?〃
〃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又对你诉苦了?〃我很替母亲宽慰。
〃是呀,〃母亲嘲弄地说,〃他现在比以前更苦,他向人求婚,居然被拒,苦也苦煞脱,没有苦水,他来找我这个老朋友作啥?〃
我忍不住笑,一切恢复旧观。
她犹疑一刻,〃你父亲如何?〃
〃不行了,〃我有一丝苍凉,〃数日子,在这段时间内,我会尽量陪他。〃
母亲说:〃他把一切委诸命运,其实操纵他命运的,是他的性格。〃
〃可是他仍是我父亲。〃
气氛有点僵。
母亲努力改变话题:〃陶陶昨日挂电话回来,我同她说,新戏后天开拍,催她回来,你猜她在什么地方?〃
〃火焰山。〃
〃别开玩笑。她在威海卫,真是,连我们没去过的地方,她都去了。〃
〃她很年轻,胆子大,志向远,这个时候不飞,就永远飞不起来了。〃我说。
〃以前你也尝试过要把她缚住。〃母亲说。
我尴尬地笑。
〃你有没有想过归宿的问题?〃
〃我的归宿,便是健康与才干。你还不明白?妈妈,一个人,终究可以信赖的,不过是他自己,能够为他扬眉吐气的,也是他自己,我要什么归宿?我已找回我自己,我就是我的归宿。〃我慷慨陈词。
母亲说:〃哗,我还没听过比这更激昂的讲词,你打算到哪一家妇女会去发表演说?〃
〃这是真的,我只有三十五岁,将来的日子长着呢。〃
〃啊,'只有'三十五岁,以前我老听你说你'已经'三十五岁。〃
我厚着面皮说:〃嗳,我现在的看法变了。〃
〃很好很好。〃
我们吃完饭就走了。
妈妈羡慕郭大小姐嘴上那只粉红色的胭脂。为了讨好她,为了做人苦多乐少,为了纵容自己,我说:〃马上替你去买。〃
我们在门口分手,她打道回府,我去百货公司的化妆品部。
我把唇膏与腮红一只只研究,摆满玻璃柜台。
〃杨小姐。〃
我转过身子。
哎呀,是关太太,不,孙灵芝小姐。
我有点心虚,怕她会记仇,这个小地方,谁不知道谁的事。
但一眼看过去,只见她身光颈靓,容光焕发,穿戴合时,大白天都套着大钻戒,起码三卡拉,耀眼生花,她的皮肤比以前更白皙,眼睛更闪亮。
看样子她正得意,一个人,际遇好的时候,气量自然扩大,想来不会与我计较,我可以放心。
我连忙活泼地用手遮一遮眼,打趣地说:〃这么大的一个灯泡,照得我眼睛都睁不开来。〃
孙小姐被我恭维得一点芥蒂也不存。
孙小姐打我一下,〃好不好?〃
〃托福,过得去。你呢?〃
〃我结婚了,在夏威夷落籍。〃
〃恭喜恭喜。〃这是由衷的。
〃我刚才在嘉蒂斯已经看见你,你同朋友在一起。〃
〃那是家母。〃
〃这么年轻,〃她诧异,〃这么漂亮。〃她展开笑容,〃令千金也是个美女。〃
终归纳入正题。
我笑,〃只有我夹在当中,不三不四。〃
〃杨小姐,你根本不打扮,来,我帮你挑一只好的颜色。〃她取起柜台上的盒子。
我小心应付。
〃我没想到杨陶是你的女儿,〃她闲闲地说,〃她同叶世球走?〃
我笑着耍太极,〃报上是这么说,孩子大了,我也只得装聋作哑。〃
〃世球最喜欢在选美会中挑女朋友。〃在这一刹那,她有无限依依,声线都柔和起来,一个女人是一个女人,尚卢高达之名句。
对,记得她是檀香山皇后。
〃这只颜色好。〃她下了结论。
我一看,是种极浅的桃子红,搽在脸上,可能无迹可寻,但看上去一定十分娇柔。
孙灵芝说:〃我买一盒。〃
我说:〃我要三盒。〃
〃三盒?〃她扬起一道眉。
〃我上有母亲,下有女儿。〃我微笑。
〃呵是。〃孙小姐恍然大悟。
售货员替我把粉盒子包好,我接过,与孙灵芝道别。
我走出店铺,阳光如碎金般揉入我眼中。
我忽然发觉,女人,不论什么年纪、什么身份、什么环境、什么性情、什么命运、什么遭遇,生在一千年前,或是一千年后,都少不了这盒胭脂。
噫,胭脂是女人的灵魂呢。
我愉快地伸出手,挡住阳光,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