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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怀念爱情-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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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噢。”
    三人明白了,为什么山火乍起时,会神奇地涌出那么多山民。
    页子咕哝着:“可还是……有点害怕。”
    “也没啥,”老人轻描淡写地说:“最多就是一个死。人嘛,吃五谷长身子,
五谷从哪来?五谷从泥里来,人在世上走一遭,死了又回到泥里去养五谷,这叫一
报还一报,应该这样的。鸡呀狗呀都这样,人与吉牲同是一条命,同走一条路,所
以不害怕。”
    花冲半张着惊奇的嘴,定定地看定老人。天啦,他思忖,这不是一个只会放枪
杀生的孔武猎人,他是一个经纶满腹的人生哲学家。
    老人起身,走向自己的卧室。刚到门口,却在向几个小伙子招手,三人立时跟
上去。
    来儿顾自收拾碗筷,俊俏的脸庞上却浮出一抹轻微的埋怨。
    走进老人的卧室,一适应油灯的光线,三个小伙子几乎吓得倒退两步,页子猛
地抱住花冲,才没有失态倒下去,邹清泉则张大嘴巴,老半天合不拢。
    一口大大的漆光闪亮的柏木棺材,占去了老人床销的一大半!
    “这件寿木,已经漆过二十八遍。”老人把棺材宝贝似地拍几下,摸着胡须哈
哈地乐,“三十八岁打好它,一年都要上一次漆。我活着,这间柴屋是我的房子,
死了,寿木就是我的睡床哩!呃,大码头的人打不打寿木呀?”
    还是花冲从惊诧里首先清醒:“不打的。”他回答。
    “哎——”老人脸上有了不屑,“到了那个世界,你住什么地方?当强盗?棒
老二?偷别人抢别人的住房?”惋惜地为城里人摇着头,“人要讲良心,在这一岸,
要提前为那一岸做准备。肚子胀了方挖屎坑,搞得赢吗?就是到了那一岸,也不要
整人害人。阎老棺儿长着火眼金睛的,做好做歹他看着哩,你的生死簿子上,黑脸
判官专门打勾打叉哩。”
    伴着老人暗夜中的絮叼,几个大学生既往构筑的生命理论,象大山滑坡一样在
风雨如磐中纷纷塌陷。是啊,这些看似不懂X、Y为何物的文盲山民,却是真正的大
学问家,是生命专业课的博士生导师,你看他对生死轮回的透彻洞悉,那么圆融宽
豁,那么物我合一。生命在此岸世界与彼岸世界的转换,在他们看来象天要刮风、
娘要嫁人一样顺理成章,用不着一点心理负担。城里人也知道人是必定要死的,城
里人也讲誓死如归,但真的更深夜静,死很深入很真切地钻入心灵之时,那种对名
利的留恋,对异性的不舍,那种红尘万种的俗根杂念,不都一起翻浮上来吗?于是
对死的诅咒、对自然规律的仇恨,还是不由自主地笼罩了心灵的天空,使睿智的人
一瞬间变得愚蠢,清醒的学子刹那还原为白痴。
    只有山里人是真正的生命哲学家,他们是真正地寄浮游于天地,化灵魂于宇宙,
他们的心理是健康纯洁的初婴,他们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很难赢得快乐的生长,却
能做到快乐地死去。他们是真正的得大自然者,是真正潇洒地来人世走一遭。
    “阿爸,”来儿的身影不知何时倚在了门框边,“你该睡了呢!”
    “好好好,我就睡,我就睡。”对来儿的吩咐,老人象听话的孩子。
    三个大学生退了出来,为他把门带上。
    “阿爸老了,”来儿手拿一把梨木梳子,在火塘边仔仔细细地梳头,“好不容
易碰到一个人,就要叫人家看他的寿木。让你们见笑了。”
    “不不!”花冲激动地打断,“阿爸伟大,阿爸比大码头的人伟大得多!”
    来儿的眼睫扑闪几下,定在花冲身上,眼光里有惊奇,更有莫名的感动。一个
大码头来的大学生,用如此虔诚的语气称赞她的山里的呵爸,这叫她心里没来由地
发热。
    不知什么时候,三个大学生看着来儿的眼光都不转动了。呀,这是原先那个姑
娘吗?看那一头长发,水流般长长地披下,象黑色的瀑布。她神情妩媚,动作温婉,
专心致志的梳头姿态,极象一个大艺术家手下的汉自玉雕塑。火塘里温红的余光辉
映着她身体的轮廓,一层绒绒的汗毛为光洁的脸蛋添加着浓密的女性稚气。
    嘿,先前山林里大骂“混帐”的野小子,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豪爽女侠,此
时都到哪里去了?
    来儿一抬头,突然被看得十分羞涩起来:“乱糟糟的,”她口气有点惊慌,
“回家还没来得及梳理呢!”
    “你长得很美。”不知怎么的,花冲一下子脱口而出。
    来儿的脸立刻红透,眼眶里似乎还渗出晶亮的泪花。但她马上抑制住了,做出
平静的口吻说:
    “你们过来。”
    她推开另一扇柴门。三个年轻人跟进去。
    这分明是来儿的卧室,床头一张方桌上,放着一面小小的圆镜,单人床铺收拾
得整整齐齐,屋子里,散发出一股青春女性的温香。
    “今晚就委屈你们了,”来儿说,“三人凑合着睡吧。”
    “那你呢?”三人同时问道。
    “我为你们站岗。”来儿嫣然一笑,带上门出去。
    这一下,他们才感到切实的困意,鞋也不脱,三具上半身横搁在床上,双脚吊
地,刚一挨枕,就听见页子的呼噜。不久,邹清泉也追随着进入梦乡。
    只有花冲未能入眠,睁大眼睛,望着漆黑的夜空,放牧着游走不定的心思。一
会儿是悦悦的形象前来拜访,一会儿看见方圆明丽的浅笑。但倏乎间,所有的都市
背景遽然远去,却在一个朦朦胧胧的大巴山天地里,走过来健康美丽的来儿。
    花冲“嗵”地一下坐直身,心口砰砰跳。我是怎么了?他扪心自问,为什么她
会挤走悦悦和方圆?
    他强迫自己入睡,可总也无法静心,他恨了一声,不再作无谓的努力,干脆爬
下床。他从门缝向外偷看,一片漆黑,火塘的余烬早已熄灭,只有飘渺黯淡的星光,
从牛助巴窗口里撒进一层薄薄的灰粉,却分明不能照亮什么。
    既然看不见什么,只得轻手轻脚回到床上,两位朋友的鼾声不但未能催眠,反
而激活埋藏更深的零思碎想,仿佛一声春雷之后,终于喷涌而出的冬日泉水——
    在喧嚣扰嚷的大都市,甚至包括那个生他养他的小村落,大多数人活着,不是
为自己,而是为别人,不是为别人谋取福利,而是把自己的私心打磨得锋利无比,
去刺痛别人未来得及遮掩的另一颗私心。这太累了。累得无聊!而在这方似乎被人
遗忘的深山老林。不正可以构筑一方精神家园的净土么?!
    在这蛮荒古仆、远隔尘俗的大巴山腹地,现代文明之风仿佛无力企及,但高度
发达所必然生出的都市文明综合病,却也避免了对自然生态的战害。
    就在万籁俱寂的此时,门外响起一缕轻轻的哼歌声:

                清早起来把床下也
                拿起梳子 梳头发喂……

    是来儿,是来儿在唱!歌声象微熏的夏季山风,带来凉爽和醉人的花草香。
    已是黎明前的黑暗,天快亮了。
    花冲按捺住激动的心跳,蹑手蹑脚拉开门扉。他的文人情怀注定他受不住女性
歌声的诱引、注定要被那大自然的精灵所吸住。
    刚把门带上,就听到一声“嗨!”,是来儿在黑暗中向他打招呼。七、八年的
守林生活,练就了来儿一双锐利的夜眼。
    漆黑中的花冲却不辨东西南北,不知来儿躲在哪一个角落,直到来儿发出吃吃
的笑声,才知道姑娘就坐在饭桌边。
    花冲走过去,来儿给他一张凳子让他坐下。
    “委屈你了,”花冲真诚地表示歉意,“我们睡,你站。”
    “快莫这么说。以前,我守山林,今儿黑,守几个大学生,哪样更值呢?——
喂,我还不晓得你们的名字哩!”
    “我叫花冲。长着怪胡子的叫页子。另一个叫邹清泉。”
    “你们都是朋友?”
    “是的,很好的朋友。”
    “好好的大码头不呆,跑这里来做啥?这里除了恶山恶水,莫有别的哟。”
    “不是还有来儿吗?”
    冲口一句真心话,自己也觉得奇怪,这是今天第二次了,面对这个单纯的山里
姑娘,就想向她投出赞叹。
    此刻的来儿,心头却掀起滔天巨浪,胸脯起伏,呼吸也十分紧张,花冲的脸上,
明显感觉到来儿呼出的扑扑热浪。
    花冲以为自己的话伤了来儿,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呃,天快亮了,我想
去外面、走走。”算是陪礼,也算是转移目标。
    “我陪你。”来儿一说完,就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花冲略带吃惊地看着她。
    花冲哪里知道,他与朋友闯入这座与世隔绝的老林,在来儿的生命史上,便抹
上一笔开天劈地的检红色颜料。二十年来,除了日渐衰迈的父亲,只有野山野水野
禽野兽与之对话。然而,成熟的少女之心,渴求着真正情感的撞击。只是因为没有
撞击对象,天长日久的,自己才粗蛮成了外表雄豪的假小子,但那一颗娇娇女儿心,
是生生不息地悄然呼唤着收留停泊的港湾。
    于是在这一个千载难逢的夜晚,春情蓬勃的姑娘必然要失眠,三个都市异性青
年的进入,一定在心灵中激起巨大的波澜。来儿的心乱了,少女的思维变得可爱又
复杂,特别是那个首先端着海碗喝酒的大学生形象,如呼啸之箭,就那么一瞬间,
深深射入她心窝。
    现在,头顶是纯净的天空,星星在晨曦来临之前,显得异常活跃,一刻不停地
吐露着所有的光芒。然而,在黑海一样的大森林里,星星浅浅的光亮早被树梢的叶
片吸光,地上依然是一片漆黑。露水上来了,这些灌木和小草的眼睛,总是山林里
醒得最早的精灵。
    花冲被行走如飞的来儿跌跌撞撞牵引着来到水涧边,检一块冷冰冰的石条坐下。
与一个久居深山的女子坐在一起,内心丰富的花冲,却一时找不到话说。
    来儿先开了口,眼珠在黑夜中也闪着明亮的光:“你们,在哪里读书?”
    “重庆。”
    “很远吧?”
    “也不太远,先坐汽车,再坐几个小时的火车就到。”
    “火车?”
    “是的,火车。你……没见过?”
    来儿低下头去,老半天才说:“莫有,莫见过。还莫懂事时,阿爸就把我带进
了深山沟。”
    “以前住哪里?”
    “以前住在山外的一个小镇上。阿爸说那里的人好坏。其实,先前阿爸哄了你
们,我阿妈不是生我的时候死的。我那时已长到两岁,阿妈在晚上被镇长霸占了,
跳井自杀的。我阿爸……剁断了镇长的两条腿,当晚,就带我逃到这里,阿爸和我
改名换姓,当起守林人,一当二十年。”
    花冲脸上的肌肉一阵痉挛,他心里默算了一下一二十年前,是“文化大革命”
无法无天的时期,那时他也很小,记忆中的东西不多。只知道中国的道德文化由此
倒退五十年,经济倒退三十年,有成百上千万的人死于“武斗”中的杀人不眨眼。
    “那,”他的语调有些惆怅,“你就永远也……不出山了么?”
    来儿不语。
    “没什么,”花冲安慰说,“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早已平息了。”
    来儿并不接话头,好奇地问:“你刚才说重庆,很好玩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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