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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背道而驰-第24章

小说: 背道而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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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丈夫左手上的衣袖,伤心地呜呼起来。她的声音忽而像下放知青手风琴的声音,忽而又像是瓷盆掉到地下的抖动声。面对
丈夫举起的砍刀,妻子视而不见,竭力想夺回那只衣袖。女儿们纷纷涌上前,老大一把捏住父亲握砍刀的左手,老二一把抱住父亲的腿,老三扯着父亲的衣襟顺便把发痒的鼻子擦了几下,一只手抢下父亲手上的衣袖,讨好地递给母亲。
母亲也瞅准时机,摸到了一根形同砍刀的棍子,与父亲怒目对峙。田园看到他们的头发乱如杂草,眼睛里布满血丝,神情悲愤而沮丧,可是两个人都顽强地挺立着,谁也不肯先让步。风在树林里呼呼盘旋,他们的身体在寒意逼人的风中
抖动起来,半个小时后,父亲先软了下来,他放下了砍刀,一下子泥一样瘫在了草丛里。 
  夫妻俩无声地达成了一致意见,收拾东西回家。 
  他们趁着月色进了村,每个人都背着一大包行李,被子,脸盆和锅碗等,一家人心灵默契,走路时尽量抬着脚后跟。直到第二天天快黑,邻居们发现他们家烟囱往外冒烟,才知道 
  这家人又回来了。一连好几天,他们看到邻居们都一致把脸转到一旁。看不出是惭愧还是愤恨。一天晚上,有个邻居家的猪跑上了山,他们请求村上人帮着去找,夫妻俩觉得是个机会,全部加入到寻猪行列。他们比谁都有勇气,一
直往没路的地方去,猪虽然没有找到,他们的衣服却被树杈撕得支离破碎,脸上手上也是血迹斑斑,证实他们是积极努力过的。他们获得了几句“麻烦了”。这几个字使他们心里一下坦然了起来,好像获得了回到过去生活的资格。 
  重新回到山下很长时间,从山里带回来的沮丧和疲惫始终不曾消除。恶性循环的生活仍在继续。他们仍然不间断地躲避大队干部,乡政府干部,甚至远道而来的县计生办干部。他们的对手越来越强大,日子也越来越难过,吃得越来
越差,穿得越来越破,谎言也越说越多。他们在村民中的印象越来越坏。夫妻俩的脾气也渐渐失控,好像一切都能使他们憎恨,在憎恨中每个人都极度孤独,说起话来不是火气冲天、骂骂咧咧就是低三下四、唉声叹气。做妻子的渐渐懒
得出门,不爱说笑,绷着脸使她显得面容憔悴、冰冷、呆板,看谁都不顺眼,一天比一天歇斯底里。 
  在这个家庭里依旧没有节日,没有体贴,没有热情和关切,只有惟一的渺茫的希望。母亲不断重复一句话:等生了小弟弟就好了,要是生不到,这日子没法过了。言下之意,现在的日子倒是可以过下去的,只有“生不到儿子”才真到了
山穷水尽的地步,生了儿子,就会柳暗花明。这句话是强心针,冬季里的一束火光。这种希望日积月累,越积越厚,最后变得像山一样不可撼动,让姐妹们坚持了一个又一个三月。她们忽视邻居们轻蔑的目光,忽视屋顶上往下掉的稻草
。其实用来孕育希望的那张床已经陈旧不堪,没有丝毫爱情的气息,房顶上不时掉下来的灰尘将两个旧人的脸糊得更加陈旧。那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信念存在,有些事就会继续进行。两个因为信念而不能入眠的男女白天苦着脸,发着脾
气,叹着气,到了晚上非得要进行一番剧烈消耗体力的运动后才昏昏睡去。他们进入了一种令政府不可控制、也令自己不可控制的生活状态中。 
  招弟的丈夫来接招弟回镇上去。小伙子二十四五岁,长相很端正,看上去白白净净,戴一副度数不深的眼镜。他子承父业,继承了父亲在镇上的中药铺子。田家三女儿能嫁到镇上,想必母亲是满意的。寒暄几句后,田园由衷恭维他
:在镇上好啊,不用种田。 
  不种田就好啊,招弟开口了,你问问他,一年能赚几个钱?现在镇上也没几个人了,有本事的人都到城里去了,家里只剩下老的老,小的小,还有就是胆小的。田招弟一阵抢白。 
  我是不能出去的,铺子好歹是祖传的,要守住。小伙子惴惴不安地表白。 
四十九
  祖传的家业有什么用?看你能守住什么名堂?到头来还是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树挪死,人挪活,你儿子眼看着就大了,你拿什么送他去读书?幸亏我没养双胞胎,要是多添一口,恐怕你都养不活了。你再看我姐姐姐夫,人家干得
多好!田招弟又是一阵抢白,对方没有回嘴,看样子,姐姐的成功成了件厉害的武器。田园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攻击镇上人的武器,哪怕就是五年前,嫁到镇上还很不容易呢! 
  小伙子不答腔,咧开嘴巴笑笑,仿佛习以为常。 
  都出去了,谁来照顾父母呢?田园插了一句。 
  有了钱还怕请不到人吗?招弟白了大姐一眼。 
  父亲讲起了公道话,小毛是开中药铺的料,他识货,几百种草药他一看就能报出名来,再难懂的药方子他也能看得懂。比大姑娘还手巧,配方子不用秤也准。这可不是我瞎吹,是亲眼所见。 
  招弟不高兴了:这叫本事?叫本事的话怎么处处不如人?出去做苦力都比他强,到底见了世面,运气好的话,一年就能发大财。我们呢,光阴就这样白白守掉了!你瞧瞧我,穿得像什么样子?穿什么新花样,要钱呐,穿给谁看呢,
八竿子打不到一个像样的人,都出门了。 
  招弟给大姐算了一笔账,就算他一年挣五千块钱,十年挣五万,我早打听过了,在城里买一套房子十几二十万都买不到像样的!像他这样我们一辈子也别想有出头之日了。 
  母亲也连声附和着三女儿:就是,这年头,人要大胆,大胆才能挣大钱,看你大姐,要不是早年敢到大城市闯荡,哪有今天的作为? 
  作为?田园抬起眼睛,直视母亲的眼睛,没错,她说的是作为!是一种肯定的口气。她不由自主地把眼睛转向康志刚,康志刚给她一个会心的微笑:瞧,我没说错吧!你今非昔比了。 
  她这条路算是走对了。她听到母亲骄傲地说。 
  就是,你们赶上了好时代,我们那时出门可不像今天这样自由。父亲也表达着某种感慨。 
  算了吧,你!他妻子丝毫没有犹豫地打断他的话:那年头你也出去混过吧,你忘了?哪个年头都一样,有本事才有名堂,这年头混不出名堂的也多着呢,也不是人人都像我们女儿女婿的。 
  十足的恭维。她越发不像母亲了。她忙前忙后,给女婿一杯茶,问女儿嫌不嫌闷,要不要把窗户打开? 
  闷是有点闷,但她不敢说,怕母亲跑来跑去。她真受不了母亲这种超乎想象的强烈变化。可不管怎样,对立完全解除了。已经足够了。这和气的,温暖的,充满笑声的家的感觉,是她盼望了多少年的愿望。 
  田园抬头去看堂屋左边墙上挂着的镜框,里面贴着许多照片。其中最显眼的,一张是田园和妹妹们在C市电子厂宿舍的照片,另一张是父母带着富贵坐在大门口陶醉地笑着的照片。有一张是招弟夫妻俩抱着他们的孩子立在镇上的马路
上。最下角有一张父亲穿着中山装的黑白照片,那个男人皮肤白净,腼腆地微笑着。没有姑娘们小时候的照片,也没有母亲以前的照片。 
  镜框里的生活看上去和谐安详,照片把时间和空间的距离缩短了,把人与人之间的矛盾隐去了,甚至把那些动荡不定的日子全部过滤掉了。仿佛她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已经被切掉了,扔掉了,化为乌有了。一刹那,她恍然觉得自己一
直生活在平静的、秩序井然的生活中。照片显示的和留在记忆中的生活难道不是一回事?“难道这一切都是我的想象吗?”田园慢慢把眼睛扫向周围,灯光之下,她的影子跟在她身后,模仿着她的步伐、思考和举动。她打量着屋子,家里气
氛温和,人人看上去平静幸福,过去和现在联系不到一起来了,脑子里的记忆仿佛只是逃离者自己的想象。 
  谢天谢地,在田园十四岁那年初夏,她母亲——这个坚强而执着的女人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理想,翻开了田家历史性的一页——生了儿子。那天下午田园放学回到家,母亲正坐在灶台下呻吟,田园一进去,发现母亲脚边有一个沾满了灰的肉
团团在动;母亲的双腿叉开,裤子褪到了脚踝处,地上汪的全是血,田园惊恐的尖叫没来得及发出来,母亲忙虚弱地摆摆手:叫不得,叫不得! 
  恐怕又是一个妹妹。按母亲的吩咐,田园赶紧拿来一把剪刀,再点亮一盏灯,用抖抖索索的手往油灯上烧剪刀,对着一团血糊糊的绳子一刀剪下去。她的手抖得太厉害,以至于剪了四次才剪开。没用的东西!母亲气若游丝地呼出几
个字。 
  她跑进房间找来一件为没出世的小孩子准备的小衣服准备给婴儿穿上,母亲又摇了摇头,田园明白过来,那衣服是给弟弟准备的,如今怕是派不上用场。她赶紧拿起灶台边一条围裙给小婴儿裹住。她手忙脚乱地抱住婴儿时,突然发
现婴儿的两腿之间有一个特别的东西。她伸手碰了碰,是小鸡鸡,她屏住气又用手碰了一下,不是自己眼花,不是血块,是真的小鸡鸡。她的心狂跳起来,对着精疲力竭的产妇喊了一声,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抖悚得厉害,嘴皮子有点
麻木。 
  产妇眼皮动了一下,表明自己听到了,田园把小婴儿举到母亲眼前,妈,有小鸡鸡! 
五十
  一切战争到此结束 
  产妇的眼皮跳了一下,倏然睁开眼睛,表情茫然地看着大女儿。母亲的无助使女儿来了力气,增添了胆量,妈,是小弟弟,你生了小弟弟! 
  产妇刚才还瘫成泥的身体突然长了筋似的有了力气。她抬起手分开啼哭不止的婴儿两腿,捏了一把,又捏了一把,然后呼一下从地上坐起来,也不管自己全身埋在血堆里,把婴儿的小屁股对准有光的地方:事实确凿!她一把搂过孩
子,扯掉孩子身上的破围裙,口里发出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然后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田园以为母亲会走出门外,向世人宣布这一天大的喜讯,可是她不声不响地抱着孩子进了房间,上了床。田园跟在母亲身后,听到母亲躺下之前轻
声地跟她说:煮三只鸡蛋来! 
  田园把三只煮好的鸡蛋送到产妇床头时,产妇已经睡着了,旁边血糊糊的小婴儿正在啪嗒啪嗒吸着产妇的乳房。 
  至少父亲会把喜庆的气氛烘托起来吧,田园想。可是她想错了。进门的父亲听到眼里闪动着喜悦之光的女儿们报告的消息,他的反应跟妻子一样,先谨慎地到产妇床头,分开孩子的双腿,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才绷着脸接受了事实
。去打二斤酒。他先点上一根烟,然后通知招弟。父母的态度使孩子们疑惑不解,她们担心是不是这个小鸡鸡有点假? 
  女孩们从未有过地团结和气,她们站在一起,相互替对方稳住情绪。想象中大喜而笑、喜极而泣的场面一直没有到来。想象中扬眉吐气,人人羡慕的场景也没有到来。 
  直到第三天上午,夫妻双双从麻木和镇静中苏醒过来。男人不停地招呼邻居上门做客,产妇躺在床上跟来访的邻居介绍自己生儿子的过程。我一听那哭声,就断定是个丫头,可能是累得头发昏,以为已经看了,还是我家大丫头聪明
,晓得摸摸看。她心疼地搂紧儿子,想到一开始拿块破围裙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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