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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背道而驰-第20章

小说: 背道而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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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穿公家衣啊,有朝一日啊,做公家人啊。她被自己的话逗得哈哈大笑,田园也被母亲摇晃得乐不可支。 
  然而过去不复存在了。田园以为它一直在那儿等她回来,惩罚她的出走和丢弃,现在看到的却是,两个旧世界已经被同一个新世界所覆盖。母亲虽不能回到笑逐颜开的年代,但也不会拿着铁钩子横在门口了。时间已改变了一切。 
  田园把眼睛转到别处,四处都是亲人:父亲,招弟,还有富贵。这个男孩子个头长到了一米六几,块头很大,两只眼睛嵌进肉里,下巴圆溜溜的,笑起来,肉四处展开,正和小外 
  甥一起扯着刚刚落地的包。很快,他找到了巧克力、饼干和开心果,很内行地撕开封口吃起来。 
  田园问他的学习情况。 
  他学习不好。整天就晓得玩。母亲替他回答。 
  富贵不满地瞪了母亲一眼,显然伤到了他的自尊心。 
  要好好念书,否则是没出息的。田园说。 
  富贵装着没听见,跑到门外去了。 
  田招弟比当年结实多了,烫了个披肩发,穿着牛仔裤,突出两条细长的腿,很好看。但是她对姐姐张口一笑,顷刻间变了样:她的眼睛周围布满了皱纹,一道道向两侧延伸。她的皮肤明显太干,缺少水分的滋润,使她看上去比实际
年龄要大。她跟田甜真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了。 
  他们说我还是会打扮的,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她说的见世面是指曾经到过C市。比起当年,田招弟的神色要活泼得多。过去她是那样懦弱,对人唯唯诺诺,对姐姐惟命是从,对弟弟大气不敢出。现在她笑起来声 
  音很大,责令自己的儿子不要把苹果核扔在地上:不晓得注意卫生啊!她帮母亲整理饭桌,手脚利索,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做事情有条有理,不需要谁来交代。想到自己曾经打骂过她,还硬将她从城里逼回来,田园心里有些愧疚。 
四十
  辛苦了吧?这穷地方路不好走。老丈人和女婿坐在堂屋里聊天。初次见面,康志刚有点腼腆,手脚很规矩地平放着,脸上保持一种安静,仿佛雄心壮志突然被收走了似的。老丈人尽量放慢语速,让女婿听得清自己的方言,他的胡子
也刮得干干净净。接过女婿递过来的香烟,田园发现他坐得笔直,他一定认为这很重要;他的手指头发白,明显经过长时间浸泡,干净得不像农民的手,父亲的手。一切都为她的回来而精心准备。田园的心里一酸。 
  感谢你们为田家争了光!正襟危坐的父亲突然迸出了这句话。这几个字吐字准确,字正腔圆,充满激情,像是反复练习打磨过多日。田园惊诧地看过去,正好看到他喷出来的唾沫星子溅在地上。说完后,父亲眼睛看着屋顶,神情严
肃,嘴唇紧闭,好似给刚才的言辞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怎么回事?田园有些茫然。我们早就知道你在城里发了财。还有谁不知道?招弟看着姐姐笑了。二姐早就告诉我们了,你在城里有房子,汽车,还有几家大花店,C市无人不知,大名鼎鼎。招弟的声音充满着自豪。不错,母亲的眼睛
里也全是自豪和骄傲。这一张张充满喜悦的脸比记忆中任何时候都生动,欢快。田园垂下头不再说话。 
  晚饭很丰盛:腌猪排,青椒炒鸡蛋,红烧鲫鱼,还有一大盘鸡汤。父亲拧开了一瓶五粮春的盖子,康志刚正待坐下,母亲端来一盆热气腾腾的水,她先是把筷子在水里蘸了一下,然后又将几只空碗一一放进去打了几个滚,最后,用
手指试试水温,才端到女婿跟前。来,洗洗手。 
  康志刚疑惑地摊开手,不明白自己的手上沾到了什么?田园也是一脸茫然。 
  农村不卫生,细菌多,水里有消毒液呢!田招弟做了解释。 
  康志刚连声道谢:不用不用,没那么多讲究。看得出他有点不习惯。 
  老丈人拿了两只酒杯,给自己和女婿斟上。他妻子忙喊道:还有你女儿呢? 
  我不喝酒……我一般不喝酒。田园觉得自己的话听起来像是对陌生人的自我介绍。 
  父亲的手有点抖,酒倒出来弧线不怎么连贯。 
  今天一定要喝到饱!父亲脸红红的,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舔了舔唇边——其实唇 
  边没有残留什么。然后把眼睛对准女婿,等着女婿也来个一干而尽。他的样子很眼熟。田园突然想起来:父亲的样子很像那个初次见面在咖啡厅喝咖啡的白雪。对,她也有这样的习惯。田园的心沉了一沉。 
  母亲笑着对女婿说:你是贵客,所以他要陪你喝。 
  我一般不喝白酒。康志刚有些为难地说。 
  那可糟了。这家人一下子想起什么似的叫了起来。对,忘了买啤酒了。这个疏忽让他们刚刚还挂在脸上的笑僵住了,沮丧出现在每个人的脸上。 
  还是母亲先稳下神,说赶紧去买啊。父亲立即站起来要出门。康志刚不知道他们用方言嘀咕什么,待他搞清楚老丈人要去买啤酒时,赶紧拉住他说,千万不要折腾。 
  没有酒成什么宴?不喝酒成什么敬意?已经干了一大杯的老丈人不依。 
  哪能呢,我又不是外人,用不着这样的。 
  女婿头一趟上门就没有酒喝,这不像话。他想挣脱女婿的胳膊,但是没女婿力气大。他有点急了,硬闯出门,把女婿拽住的那只胳膊留在门内,其他的部分全到了门外,嘴里喊他的婆娘:快拿十块钱来! 
  算了吧,你们。田园没有抬头,但她的声音有点抖,像是风中的芦苇。 
  父亲终于放弃了,坐回到桌子边。一桌热气腾腾的菜此刻已经有点凉了。康志刚又替他倒了一杯,自己也象征性地捧起酒杯,在嘴上沾了沾。 
  田园拿起筷子机械地夹了几口菜。味精和油都重了些,不是母亲的风格。尽管多年不在家,田园还是看得出这是贵客的待遇。吃饭时母亲一直站在身后,紧张地注视着女儿女婿手中的筷子,生怕他们对饭菜有什么反感,但她显然多
虑了。康志刚说,乡下的饭菜就是跟城里不一样,绿色食品有营养,也好吃。尽管他吃得不多,母亲的嘴角也还是松弛了下来,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田园心里盼望母亲能像以前一样,但是这似乎不可能,说不说都不可能。 
  她问家里的收成。别提了,就够糊张嘴。母亲说。靠种田是发不了财的,只有进城做买卖!一直到现在,田园都没有听到她骂人,只是偶尔见她露出点急躁。这真是好现象,她想。 
  田园低声问招弟:你们怎么知道我们今天回来? 
  二姐打电话通知的。 
  电话?她环顾四周,没看到电话。 
  打到村上,是村长转告的。现在村上装了电话,谁家有个什么急事,村长都会帮着转达。招弟解释。 
  村长?田园心里一动,是村长转告了我回来的消息?还是原来的徐村长吗? 
  徐麻子?不,招弟笑着摆摆手。你走后村长都换了三四茬了。现在的村长可不像原来的那个了,他们知道我们家有人在外发了财,对我们的态度可好了。 
  他们还说了,希望你们这些在外面创业发财的老板们能对家乡做点贡献。父亲插话说。 
  母亲一听急了:不要理他,说得好听,无非就是希望捐款给他们弄学校,修路什么的。 
  是好事啊,田园说,如果…… 
四十一
  母亲朝她摆摆手打断了她:干吗捐给他们?我早就跟他们说了:村长啊,不假,我女儿是有钱!有也不捐!你们当年怎么对我们家?怎么对我们家那些丫头的?母亲歪着头,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谁叫你们当初目光短浅?你们当
初要对我们手下留情,现在我们不也会拿出个千儿八百? 
  母亲谈村长的口气里透出鄙夷不屑。母亲会用这样的态度,这样的口吻跟村长说话?田园的表情被母亲发觉了:怎么,你不相信? 
  田园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在田园的印象里,自从招弟出生之后,父母和村长的关系就一落千丈。父亲田家义是田家这一代的单传,他生个儿子的决心由来已久。起先他对生活是积极乐观的,前两个女儿的出生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大的打击,到了生下第三个丫
头后,他的心态发生了变化。田园六岁那年,她父亲跟一个小伙子因为一些小事而发生矛盾,那个小伙子在争吵不过的情况下恨恨地脱口而出:我看你是个绝户! 
  这个明明占了上风的男人一下子哑巴似的住了嘴。 
  从那以后,父亲一听到有人生了男孩心就酸酸的不是滋味,一听到别人笑就以为在笑他没有儿子。逢年过节,他没儿子可以打发去给村上的长辈跪地磕头讨压岁钱,更没法把丫头扛到肩膀上去看社戏——别人看社戏都是扛着儿子的。 
  他们不生儿子不罢休的生育精神引来了大队干部的重视。起先,他们坐在大门口跟他谈心,说国家政策,说男女平等,说地球爆炸,说得他胆战心惊,有几次差点儿动了跟他们走的念头。他妻子也忧心如焚:他们会不会把地收回去
?但他到底忍住了。他分析说,我们要饿死了,他们就没罪?情况也许没那么坏。他紧接着说:王村长的姐姐也养了四胎,如果真是杀头的罪,他们哪里有这么好说话,早就逮去坐班房了。 
  这回他却实在是错了。不久,政府组织了“计划生育小组”,开始对违反政策者实行强制执行。他们逮住超生的妇女,强行押到乡政府的手术台上。计划生育小组每年集中在三月行动,因此三月成了田家的受难日。 
  大队干部们的装束和走路的姿态明显有别于村上的村民。只要他们推着叮叮当当的自行车在扭曲的山路上踌躇而来,放牛的,砍柴的,在山上找野果子的小孩们就会异口同声地朝着村子喊:大队干部来喽!大队干部来喽!在那段日
子,奔跑成了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组成。母亲会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开始奔跑。田园看着母亲脚步越来越快,使出了两腿、两臂和背部的全部力气,摇晃着向前,不一会儿就淹没在山坡上的茂密树林中。她的动作谈不上敏捷,但有足够
的能力让自己化险为夷。全家长出一口气。 
  看管妹妹们的任务落在了田园身上。田园常常紧张地看着母亲的背影,生怕她从此消失,永远回不来。 
  为了阻止田园的母亲用她的两条腿从政府的管辖中逃脱,一任又一任的大队干部都绞尽了脑汁。有一次他们把自行车放在山那边,步行而来,可是那些放牛的孩子们还是从他们腆起的肚子和四个口袋的中山装上发现了名堂。另有一
次,他们戴着农民的帽子,好像自己也从田里归来一样,可是当他们走过一片烂泥地时小心地绕道而行时,又暴露了身份。为了对付多嘴的孩子们,他们有一回甚至带了一根警棍,没想到吸引了更多孩子的围观。他们举起警棍想吓唬一
下,反而引得孩子们哈哈大笑。所以大队干部们总是慢半拍。 
  就像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在儿子没有到来之前,每一次的胜利都是短暂的。频繁的奔跑使这个家庭中人人都显得有点神经过敏。有一次天上的一声惊雷吓得盼弟的碗掉在了地上,又有一次母亲睡到半夜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就跑,跑
出大门口才醒,等她回到床上时,全家人都严阵以待,瑟瑟发抖,准备面对黑暗的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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