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动红荷 作者:张丽-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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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干事走到田部长身边,跟他耳语一阵,田部长点了点头。
“你们想好了? 决定了? ”田部长问。
“决定了。我们今天就想接他回家。”郭璋答道。
“好! 我先代表政府安置办公室向您的进步举动表示感谢! 致敬! ”
田部长抬手向他们行了个军礼。
郭璋受宠若惊,鸡叨米样地不住地点头。华干事请他们三人到隔壁房间等一下,他们要在会上讨论决定,还要去征求一下刘正信同志本人的意见,过一会儿就来通知他们。
三人在隔壁房间静静地等了两个多小时,华干事终于来了。他高兴地通知他们,组织上同意他们今天先把人接回家,随后,工作人员要去家里走访,双方在一起生活三个月,如果相互十分满意,就正式办理手续。
“刘正信同志也同意了。他很感激你们全家能收留他。而且他对未来的岳父是人民教师这一点最满意,因为他参军前在读师范大学,本来也可以做人民教师的。”
郭璋脸上笑着,心里一阵发毛。如果叫刘正信知道我就是那天跟于莺一起到他那儿去的“帮凶”的话,再以后他能开口叫我“爸‘’吗? 华干事说,刘正信同志正在房间里等他们,请这一家三人自己去见面,熟悉熟悉,他去张罗搞个欢送仪式,并去收拾、清点一下刘正信同志的行李、衣物。
郭璋牵着九九的手,来到刘正信的房间。在推门进去之前,爸爸小声对九九叮咛道:“不要怕,孩子。就是怕了,也别叫出声儿。记住,他的伤疤都是光荣的见证……”
“我真的不怕,爸爸。”九九认真地说。
爸爸点点头,轻轻推开房门,领着九九走进去。
刘正信还是那样端正地靠在沙发上,身罩一袭天蓝色棉布袍,胸前那十七枚军功章仍然灿烂着。他听到他们走进来,那坚毅紧闭的双唇就绽开了笑纹儿。
“你们来了。谢谢你们全家收留我,不嫌弃我这个废人。”他突然开口说话。
九九一下子挣脱爸爸的手,爸爸还以为她害怕要逃,可是她一下子就跑到刘正信的面前,大声嚷嚷着:“爸爸——爸爸——他没有眼睛,可是他看见我们进来了! 他真神哎! 你听,他说话真好听,真好听哎! 爸爸——你看他得了那么多的奖章! 比画报上那个英雄的多! 一二三……十六、十七个哎! 那个英雄才挂了三个,我的这个英雄挂了十七个! 我的英雄是大英雄,大大大大的英雄,画报上那个英雄,是个小英雄! 爸爸——好吧! 好吧! 谁也比不过我的英雄! ”
九九这一喊叫,把刘正信和郭璋都逗得大笑,九九也毫不顾忌地嘿嘿傻乐,好不激动。
郭璋赶紧对刘正信说:“不瞒刘同志,我闺女九九就是这样子,十八岁了,长了个大个子,就是这心理,还是小孩子的,永远长不大似的,您别嫌弃她,有点儿……”
“不! ”刘正信打断郭璋的话,他知道郭璋要说什么,“她多么纯真啊! 我喜欢她这样的性格! 以后,我就不会怕寂寞了。以后咱是一家人,您不要叫我刘同志,就叫我正信。我这里叫您爸了。爸! ”
“哎——”郭璋眼眶都潮了,“哎——”
接下来,这很好的气氛就更加温馨,更加激动人心了。姜妈站在门边,不知是高兴还是辛酸,一个劲儿地用衣襟抹眼睛。
九九靠在刘正信的沙发扶手上,用两只柔柔的手,轻轻、轻轻地抚摸着他头上、脸上那一块摞一块的伤疤,动作之轻柔,如微风拂面。
刘正信似乎陶醉了,一直那么微笑着。后来他曾经对姜妈说,自从他受伤变成这样子以后,九九是第一个敢靠近他,敢抚摸他的人。他当时就很佩服很感激这个纯真善良的女孩儿。
“疼不疼啊? ”九九轻轻抚摸着那块块疤痕,“这儿,这儿,疼吗? ”
她问他的时候,声音轻柔而动听,像一个母亲问孩子一样。
“不疼! 我不怕疼! ”刘正信便同她对起话。
“对! 你是英雄! 你怎么会怕疼呢? 就是疼,你也不哭! 不哭! 可是……可是,你说不疼,我却不信。我有时候腿磕破了,还疼得哭呢! 那还是破了一丁点儿一丁点儿。”
“当时是疼了的,后来就疼晕过去,就又不觉得疼了。再后来,就是一到下雨阴天的就疼。”
“那就叫爸爸去说说,不要下雨阴天! 永远也不要下雨阴天! 那样,你就不会再疼啦! ”
她的话又把大家逗笑了。
“那美国鬼子的飞机怎样炸着你的? ”
“我用机枪打它们,打中了一架,拖着黑烟儿撞到山包上爆炸了。
其它几架就一齐朝我俯冲,丢炸弹……“
“那你快跑啊——”
“我跑不过炸弹啊! ”
“你可真笨! 要是我在那儿,我拉上你一块儿跑,我跑得很快哟! 炸弹追不上我们的! ”
“好,好,下次上战场,我一定带上你一块儿去……”
看着他俩谈着,九九什么都好奇,什么都问,而刘正信一点也不烦,像大人哄小孩那样逗着她,一下子显得挺友好,挺温情,郭璋和姜妈也很开心。
华干事进来说,外面大家已列好了队,锣鼓队也操起了家什,刘正信的两只木箱也放到了板车上。
要回家了。两名护士进来,把她们扎的红绸布光荣花为刘正信披挂胸前。郭璋要上前抱刘正信出门,九九不让,争着把刘正信稳稳地托在怀里,叫着:“嗷——嗷——回家啦——回家啦——”
刘正信被九九抱着坐到板车上,他那残缺的肢体依偎在九九温暖的胸前。人们夹道欢送他们。郭璋拉着板车,姜妈在旁边扶住九九,一家人在锣鼓喧天和掌声中穿过欢送的人群,沿大街很风光地走去。
上午十点钟的阳光温暖得让人心醉! 他们的板车经过大街,九九抱着胸戴大红花和军功章的刘正信,身后是跟来的锣鼓队和欢送的群众,浩浩荡荡穿过大街小巷。人群越跟越众多,走到中学大门口时,已绵延半里多路。
全校上下都惊动了,老师们同学们全都跑出教室,呼啦啦全拥到郭璋宿舍门口来了。锣鼓依然起劲地轰响着,震天撼地;人们的欢呼声“向最可爱的人致敬”、“人民英雄人民爱”、“向郭老师学习”此起彼伏,山呼海啸般响彻天空。
全校师生都目睹了英雄的风采! 都目睹了郭老师和他的女儿的义举! 人们为他们欢呼,为他们鼓掌。当民政部门的同志把一块红灿灿的小木牌,上面用金黄色写着“光荣人家”挂在郭老师宿舍门口的右上边门框上时,欢声雷动。
全校师生都聚集在这里庆贺,惟有那个于莺老师,躲在教师办公室,藏在窗帘布后面偷偷地往人群那儿看着。
热闹了一阵后,欢送的队伍敲敲打打地撤走了。全校师生也重回教室上课去了。两间宿舍里,三个人围着刘正信忙活着,把他安顿躺到床上,姜妈去熬鸡汤,敦璋把刘正信的随身衣箱放到自己的床上,重新整理里面的东西。九九爱干净,有一点异味,她的小鼻子都会嗅到。她嚷叫起来,姜妈跑来,掀起刘正信的布袍,发现他的布袍和身上都被尿浸湿了。于是,姜妈就教给九九如何给他换袍子,如何用温水给他清洗身子。两人手忙脚乱地忙完,九九把脸凑上去,在刘正信身上使劲嗅了几下,满意地呵呵笑了。刘正信一直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
一家人新的生活开始了。
九九照顾刘正信,十分的认真。郭璋也没有想到,她会做得那么好。清晨起来,在姜妈的指点下,她先用软毛巾蘸着温水给刘正信擦头擦脸擦脖子,然后为他围上花围嘴,她则一只手端盆,另一只手拿牙刷伸到他嘴里去,小心地为他刷牙。做完这一切,她就开始一勺一勺地为他喂水喂饭,用奶嘴喂他喝牛奶。喂饭时,刘正信坚持少量进食,这样他会把小便控制为一天两次,大便控制在两天一次,而且比较定时。他不想太拖累人。
上午,外面阳光温暖时,九九便把刘正信抱出去,放到沙发椅上晒太阳,自己拿个小板凳,像小猫咪一样乖地坐在旁边,陪着他晒太阳,一坐就是两小时。
九九毕竟是个十八岁的女孩,而且弱智,生活一直是由姜妈和爸爸关照的。有一次,她见其他小孩子在玩花皮球,就丢下刘正信,也跑去疯了,一直疯到爸爸下班发现她。这段时间刘正信实在憋不住,就拉了一身的稀便,并且就这么泡在臭屎中一个多小时。
这件事,使爸爸非常生气,回家找鸡毛掸子要揍她。去买肉回来的姜妈赶紧拦阻,说多大的孩子,哪能一点不出错? 爸爸说,这可不行! 从现在开始,刘正信这个残废男人的一切生活问题都要她一个人扛了,得扛一辈子。得打,得狠狠地打! 一次她就长记性了。不是不能玩儿,做完事情以后再玩嘛! 那一次,爸爸让她趴在床上,用鸡毛掸子打了五十多下,打一下,她嚎一声,打一下,嚎一声,声声撕扯着刘正信和姜妈的心。刘正信一遍一遍地大声喊着:“不要打她——不要打她——爸爸不许打她——,‘最后,九九在爸爸床上这边嚎哭,大叫着”正信一救命一正信——救命——爸爸——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正信在那边床上也带着哭腔哀求:”爸——求求您——别打她——不怪她——我经常控制不了——经常地——习惯了——“
哭声叫声惊动了左右邻居,有人在门外听了好久,叹声气,说了句:“真是的,弄个傻子侍候个残废,不行啊! ”
爸爸听见了这一声,本来快耍挥不动的鸡毛掸子,就更加狂风骤雨般地落在九九的屁股上。
挨完揍,九九捂着屁股,一步一挪地离开爸爸的房间。爸爸以为她会去厨房找姜妈,姜妈正躲在那里哭泣,而九九却迎着正信的呼唤“九九——九九——你怎么样? 九九——过来呀”,艰难地走过去,一下子抱住正信大哭起来。他们两个人的脸贴在一起,一齐地哭着。
九九一边哭一边说:“我记住啦——我再也不敢啦——我记住啦! 肯定记住啦——”
“九九——疼不疼? 打哪儿啦? ”
“打屁股了——呜呜——打了好多好多下儿呢! ”
“疼吗? 九九,一定很疼吗? ”
“肿了……不疼,不疼,你别哭,我真的不疼,正信……”
“九九——我心疼呀! 你还这么小……我拖累你,我保护不了你……”
“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我记牢了,一辈子也不会忘掉,我不再乱跑啦! 给我花皮球,我也不玩儿啦! 我天天守着你,再也不会让你泡屎汤里了……”
“九九,别这样,”刘正信伤心地呜呜哭起来,“我好多年没哭了……呜呜……我心疼呀! 一辈子太长啊! 干一天两天还行,一辈子不行……我把你的快乐……弄没了! 我把你的幸福……弄没了! 九九……我走吧……我回招待所……等着进荣军院! 我不能拖累你……”
“不! 不! 我不要你走! 九九不让你走,九九要你! 你生九九的气了,你不要九九了……”
郭璋在隔壁房间听到他们两个人的哭诉,心里也十分难过。这时姜妈眼睛红红地走进来,对他说:“大兄弟,以后千万别打九九了。你多少年没有打她了。这回为这么点小事儿,你把孩子打得这么重……我这心里,都快淌出血来了。”
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