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领事-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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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朝大地;她猛然发现,自己正对着一张香饼,饼就放在面前。谁的手会将饼放在了面前,莫不是妈妈的手?
她吃了那饼,吃完睡了过去。
她就睡在那尖顶茅屋下面,躺在那里。
直至她睁开眼睛,才感觉到一种炙热的、明晃晃的光线,正笼罩四野,集市没有了,家人去了哪里?她怎么让他们就这么走了?她的妈妈不是说:我们该回去了。难道不是吗?她记得明明是这样的。
如果不是妈妈,那会不会是另外一个女人呢?一个可以说是妈妈的女人,那个女人,她看出可怕的情形,看出她肚子大得孩子马上就要出生,于是说她该回家去了。
她呆在那茅屋下面,直至夜幕降临。一个女人给她端来一碗米饭。她试图弄明白。谁说出了未了的这句话:我们要回去了,顾不着你了。
她睡了足足一个下午,像是被什么击垮了似的,如同她在豆宏山脉时那样。她在傍晚时醒来。她记不清了,她在想,今天看到的,兴许根本就不是她的妈妈,不是她的兄弟姐妹。可她为何感觉看见的,偏偏就是她的妈妈,就是她的兄弟姐妹呢?现在来看,这些人和那些人,他们又有什么不同呢?
夜色下,她顺着原路往回走去,沿着洞里萨湖向南走去,顺着从前那位老者指点的方向。
后来,在她的家乡一带,人们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炙热的、明晃晃的光线下,她正在远去,依然怀着孩子,她不再怕什么。她要走的路,她已决定,那是一条永远离别妈妈的路。眼泪挂在脸上,但是,她却拼力地唱起一首家乡的歌谣。
彼得·摩根。他摘下了笔。
他出了房间,穿过使馆花园,上了那条沿着恒河伸展的马路。
她在那里,就在那个前任拉合尔副领事的临时官味对面。她正睡着,在路边灌木丛的荫蔽之下,躺在地上,身上的粗布衣衫还是湿漉漉的,她的头光秃秃的,就在那灌木丛的荫蔽之下。彼得·摩根知道,夜里,她又到了恒河里去游泳,她又去招惹了一番路人,她又唱了歌,她的夜晚就是这样度过的。彼得·摩根在加尔各答注意过她的行踪。所以他知道这些。
就在她沉睡着的身躯旁边,还有麻风病人睡在那里。麻风病人开始醒了。
彼得·摩根是个年轻小伙子,他很想了解加尔各答痛苦的一面,很想投身进去;他希望自己的想法能够实现,希望随着对痛苦的了解,最终结束自己的无知。
已是早晨七点。黄昏般的晨光。天边的云臀停滞不动,覆盖在尼泊尔的上空。
向远处望去,整个加尔各答渐渐地苏醒过来。一窝蝼蚁开始蠢蠢而动,彼得·摩根想,平淡乏味,惶恐不安,害怕上帝,还有痛苦,痛苦,他想。
忽然,从很近的地方,传来百叶窗吱吱的声响。那是副领事官邸的百叶窗,他准是醒了。彼得·摩根急忙离开马路,侧身花园的栅栏后面,等在那里。法国驻拉合尔的副领事出现在阳台上,半露着身子,他朝马路上望了一刻,又退了回去。彼得·摩根这才穿过使馆花园,朝他的朋友斯特雷泰尔夫妇的官邻走去。
早晨的天空,呈现出一种病态,使得那些不习惯加尔各答气候的白人,醒来之后,脸色显得白苍苍的,煞是难者。他这时正在镜子面前看着自己。
他从室内踱步到阳台上。
加尔各答,今天,早晨七点,黄昏般的晨光,喜马拉雅山的云级停滞不动,覆盖在尼泊尔的上空,云羁之下,恶劣的雾雷聚积不散,过不了几日,夏季风就要来临。她正在睡着,在路边灌木丛的荫蔽之下,在阳台对面,躺在沥青马路边缘的土地上,身上的粗布衣衫还是湿漉漉的,她的头光秃秃的,就在那灌木丛的荫蔽之下。她又到了恒河里去游泳,她又唱f歌,她又招惹了一番路人。
马路上,几个女人正在四面洒水,干燥的灰尘经水冲湿,粘在地上,散发出尿味。
在恒河上面,那些灰色的游隼已经醒来,在看;在恒河岸边,总是那些麻风病人,他们醒来了,在青。
两小时前,在加尔各答的纱厂里,就有一帮散漫的工人,有气无力地维持着工厂的运作。
拉合尔的副领事看着加尔各答,灰烬,恒河,那些洒水的女人,那个睡觉的女子。他离开阳台,回到卧室,开始刮胡子,气温这时已明显地上升,他看着已经变得花白的两鬓。他刮完胡子,完了以后,他又一次踱到阳台上,又一次看问棕榈树,石头,那些酒水的女人,那个睡着的女人,看向河岸边麻风病人的聚集地,看向河里的游隼,这就是加尔各答或拉合尔,棕桐树,麻风病,黄昏般的晨光。
随后,在这样的晨光里,副领事冲过澡,喝完了咖啡,他在一张沙发上坐下,拿起一封刚从法国来的信,看了起来。一位姨妈这样写道:有一夜,巴黎这里刮起大风,这事已经有一个月,不过直至现在,还从未发生过这样的情况,房屋的一扇窗子和百叶窗都被吹开,本来那扇窗子就半敞在那里,留着室内通风用的;是当地警察局通知了她,她下午就过去了,把窗子关好,并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被盗的痕迹;噢,还有一件事,她差点儿忘了:她去关窗子的时候,发现那棵靠近栅栏的丁香树又遭劫了;没有人看管,所以每年春天都是这样,总有一些野姑娘要来偷采。
副领事忽然想起,好像有什么事儿要准备,是关于法国使馆的招待会的,星期五也就是明天晚上就要举行,他在最后时刻才被邀请。昨天晚上,大使夫人就一句话:请来参加。
他站起来,去告诉印度仆人,把他的晚礼服刷一刷,而后又回到沙发上坐下。马尔赛坡的姨妈寄来的信已经读过。关于百叶窗被吹开和丁香被采那两段,他又读了一遍,最后他才确定:信读过了。
他在等办公时间的到来,手里还拿着那封信。此一刻,彼一时,在那边是一个沙龙,一切井然有序,黑色的大钢琴闲在那里,在乐谱架上,放着一份没有打开的乐谱,乐谱上写着〃印度之歌〃,却看不怎么清楚。栅栏的门紧紧地锁着,外人不可能钻进花园,不可能走近,人家不可能看到乐谱的名字。在钢琴上,有一盏台灯,是用中国花瓶改成的,灯罩用绿色的丝绸制作,它有四十年了吗?是的。在这房子的主人出生之前就有了吗?是的。风暂时停息下来,百叶窗开在那里,耀眼的阳光投射在绿色的台灯上。一些人停在外边:应该想想办法,否则,今夜还是睡不好,你们听到昨夜吮当跷当的声音吗?响了足足一通宵,就像敲丧钟一样。又有一些人,一群人停下来:这个房子老是关着,房子的主人究竟是谁?一个独身男人,约摸三十五岁吧。
他叫约翰一马克·H。
一个独子,父母已经死了。
这个住宅还可以称为府邸,带有花园,坐落在巴黎,几年来一直关着,因为房子的主人从事外交生涯,这期间,正在印度那里当领事,警察局知道,这种情况下或一旦火灾时,该通知谁:在马尔赛坡区,有一位老夫人,她是房主的姨妈
风又刮了起来,百叶窗随风关上,阳光悄然隐去,丢下了绿色的丝绸,钢琴重又蒙上阴影,直至日暮。两年了。
仆人还在剧那件粗呢晚礼服,那刷子的声音让副领事越听越刺耳,他站起身,关上了门。
起床的时间终于过去,办公的时间继之而来。
副领事步行去工作,他沿恒河走了约摸十分钟,经过一块林明地,林荫下,那些始终憨笑着的麻风病人在等着。他走进使馆,穿过一片夹竹桃和一片棕桐树:他的办公室几间单独地围在一起,在另一边。
一个平和的声音又在问道:这个先生在的时候,你们都听到过钢琴声吗?那是在做音阶练习,还是用一只手在弹什么曲子?弹得多么别扭啊。一个年迈的声音答道:是的是的,从前,每天晚上,是有个孩子用一个手指弹奏,记得弹的是〃印度之歌〃吧。还有呢?年迈的声音又答道:从前,是的,夜里的时候,不过并不久远,人家曾听到过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像是镜子之类的,从一个独身男人的住所传出来,那个男人也就是弹奏〃印度之歌〃的孩子。知道的情况恐怕就这些。
副领事一路上口里吹着〃印度之歌〃。他碰到了夏尔·罗塞特,夏尔·罗塞特从一条小径上突然走出来,正与副领事碰个当面,他很想避开副领事却避不开了。他与副领事寒喧了几句。副领事说他已接到邀请,让他参加明晚使馆的招待会。夏尔·罗塞特的脸上掩饰不住惊讶的神色。副领事又说,这将是他在加尔各答参加的第一个招待会,但也很可能是最后一个招待会。夏尔·罗塞特说有急事在身,便抽身离开了他,朝使馆办公室的方向仓促走去。
五个星期前,约翰一马克·H来到了这座位于恒河之滨的城市,来到了印度这里的首府:加尔各答,它的人口还和过去一样,五百万,当然还不包括一些未知数,比如,今天,在夏季风来;临之前,在这黄昏般的晨光里,刚刚拥入城里的那些饿死鬼。
他从拉合尔来,在那里,他作为副领事待了一年半,后来,因为出了事,被调离拉合尔,加尔各答的外交当局认为那是一个令人头痛的案件。现在,他在这里等待重新安排。然而,迟迟不见动静,看来还相当麻烦。有人说可能安排去孟买,但此说缺乏可靠性。外交当局认为目前最妥善的解决办法,就是给他一些事做,让他在加尔各答继续等待。他的办公室工作就是一些整理分类的事,正是安排给像他这种情况的官员来做的。他住的官邸是专供那些在加尔各答等待调动的官员使用的。
虽说在加尔各答无人不知拉合尔发生的事,但其中详情却无人知晓,除了斯特雷泰尔夫妇。
副领事口里停住了,不再吹〃印度之歌〃。
加尔各答,早晨,黄昏般的晨光里,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正穿过使馆的花园,他看见了她。
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走到使馆的附属建筑那边,她对那里的人说,剩饭剩菜以后要留着,给加尔各答那些饿肚子的人,她还说从今天起,再准备一个存放凉水的盆,放在炊事房这边的栅栏前,挨着那些剩饭剩菜,因为夏季风就快来了,他们要喝水的。
吩咐完毕,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又穿过花园,回到两个女儿那里,她们正在一条小径上等着她。她们一起朝网球场走去,而后又转向花园深处。她们在散步。外面温度已经很高了,网球场好几日前便已冷清下来。她们下身着白色的运动短裤,上身裸着胳膊。她没有带帽子,她不怕太阳。正当副领事走过使馆的大楼,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看见他,向他表示了一下,她也像加尔各答的每个人那样,对他采取小心谨慎的姿态。他朝她身子欠了一欠,继续走去。他俩这样相遇已经有五个星期,每一次两人都是这种方式。
在那冷冷清清的网球场四周,围有栅栏,一辆女式自行车停靠在上面,那是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的自行车。
夏尔·罗塞特受法国大使之请,要与大使一起,来看约翰一马克·H的材料。
大使的办公室里,窗帘垂落,遮挡住了落日余晖般的晨光。灯光之下,只有他俩。
夏尔·罗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