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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铁屋子与窗户-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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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孝惠帝的两句话道出宫廷的秘密,他居然说自己的母亲为“非人”,在以孝为标榜的中国的确有点不可思议,更何况他的谥号是“孝惠”。其实,千百年来,宫廷和官署中哪里居住过“人”呢?他们不过是一群残忍的豺狼虎豹而已。于是,心眼好的孝惠帝只好短命,迅速“崩”了。    
    八    
    汉景帝减笞法,更减笞三百曰二百,笞二百曰一百。又定笞令:笞长五尺,其本大一寸,竹也;末薄半寸,皆平其节。当笞者笞臀;毕一罪,乃更人。自是笞者得全。    
    对此,司马光的感叹是:“然死刑既重而生刑又轻,民易犯之。”司马光自己生活在优待士大夫的宋代,却嫌汉代对老百姓的生刑太轻,这家伙的心理也太阴暗了。我若是造物主,一定要把他送到明朝去,让他尝尝廷杖的滋味。明朝的廷杖在朝堂上杖毙了千百计的文人士大夫,它的“生刑”的程度大概会让司马光先生心满意足吧。我想,训练有素的锦衣卫能够测量出司马光先生的屁股有多厚。    
    自古以来,那些帮忙与帮闲往往比主人要残忍苛刻数十倍,司马光即是这样一个典型。    
    我又想起了一个叫新加坡的岛国,它是号称用儒家文明来创造经济奇迹的,而它的鞭笞之刑则是低犯罪率的保证。因此,新加坡成了中国人心目中的天堂。    
    我还想起了抗战中一出著名剧幕的名字——《放下你的鞭子》。这句话更应该对虚伪的汉景帝、阴毒的司马光以及新加坡人和新加坡的崇拜者们说。    
    九    
    周亚夫一举平定七国之乱,殊不知功高震主。景帝乃赐其食,独置大块肉,无切肉,又不置筷。亚夫心不平,顾谓尚席取筷。上视而笑日:“此非不足君所乎?”亚夫免冠谢上,上曰:“起!”亚夫因趋出。上目送之曰:“此鞅鞅,非少主臣也。”    
    这段话是君臣鱼水情的最好注释。景帝设下一席比鸿门宴还要鸿门宴的酒席,以观察亚夫的举止。亚夫在战场上能指挥千军万马,却避不开皇帝的陷阱。这位心直口快的将军果然沉不住气了,他要去取筷子——可见他对皇上心怀不满!皇上希望看见的是,即使碗里是一团粪便,周亚夫也应当恭恭敬敬地吃下去,然后三呼万岁,这才是大汉帝国忠心耿耿的大功臣!    
    于是,周亚夫必死无疑。不久,他的儿子为他买用于葬礼的甲盾,结果被诬为谋反。上骂之曰:“吾不用也!”召诣廷尉。廷尉责问曰:“君侯欲反何?”亚夫曰:“臣所买器,乃葬器耳,何谓反乎?”吏曰:“君纵不欲反地上,即欲反地下耳!”亚夫入廷尉,因不食五日,呕血而死。    
    这个廷尉的话足可开创一门新的逻辑学——说你反,你就反,不反也是反;地下反,地上反,一样都是反!文革思维并不是始于文革,它潜伏在我们这个民族的深层无意识里,时时都可能爆发。    
    专制主义对大小官吏都一律实行慷慨的“拿来主义”——给你权势,给你俸禄,给你压迫别人的力量,给你收取贿赂的机会,给你一家老小乃至“鸡犬升天”的荣誉……但是,这一切都有可能突然被收回去。为了避免遭到“被收回和被拿走”的命运,奴才们便拼命地往长城里挤,竭尽全力把自己变成一块坚硬的砖头,为巩固长城奉献自己的一生。盼望“拿来”,害怕“拿走”,这是奴才们心中相辅相成的两种感情。周亚夫的命运没让任何人觉悟,这出戏还将一代代地唱下去。    
    十    
    武帝立钩弋夫人之子弗陵为太子,他对钩弋夫人说:“引持去,送掖庭狱!”夫人还顾,帝曰:“趣行,汝不得活!”卒赐死。武帝认为自己立子杀其母的做法非“儿曹愚人”所能理解:“往古国家所以乱,由主少、母壮也。女主独居骄骞,淫乱自恣,莫能禁也。汝不闻吕后邪!故不得不先去之也。”    
    我不知道新旧各派大儒们会怎样解释这段惨酷的历史。儒家不是最讲究人伦和孝道吗?孝是儒家用来作为稳定家庭家族、稳定社会秩序的道德和法律基础。我不知道可怜的太子怎么办才能实践他的“孝道”——他该孝敬母亲,那么,就要为母亲报仇,就要杀死杀害母亲的凶手、他的父亲;同时,太子也该孝敬父亲,但是父亲却是他的杀母仇人。他比哈姆雷特还要尴尬。看来,就连“奉天承运”的天子都不知道该怎样去“孝”,那三纲五常岂不都是骗人的鬼话?    
    在白云观游览的时候,我看见墙上有用白玉雕成的“二十四孝图”。仔细一看各个故事,我简直厌恶到了极点,全是一些血淋淋的吃人的情节。时下不少老先生又把这些“传统美德”大树特树,然而,他们自己的子女、孙子孙女却全都在大洋彼岸过着自己自由自在的幸福生活。不是说“父母在,不远游”吗?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最危险的事情莫过于用道德评判来代替体制建设。那么,这个国家永远是一个虚伪而残暴的国家。汉武帝杀钩弋夫人时洋洋得意的神态,至今依稀浮现在国人的脸上。我每每看到类似的神态,便恨不得一巴掌打过去,但想到自己是一个甘地的信徒,又住手了。还是鲁迅说得好:“中国的社会,虽说‘道德好’,实际却太缺乏相爱相助的心思。便是‘孝’、‘烈’这类道德,也都是旁人毫不负责,一味收拾幼者弱者的方法。在这样社会中,不独老者难于生活,即解放的幼者,也难于生活。”新儒家的大师们斩钉截铁地认为,儒家学说是让人好好生活的。那么,就让他们去给武帝的太子当老师吧——他们能让父母互相残杀的太子最终解决伦理困境并变成一代圣哲吗?    
    十一    
    汉成帝修昌陵,久而不成。连皇族刘向也看不下去了,上疏说:“及徙昌陵,增卑为高,积土为山,发民坟墓,积以万数,营起邑居,期日近卒。功费大万百馀,死者恨于下,生者愁于上,臣甚愍焉!”群臣也议论说:“卒徒工庸以臣万数,至然脂火夜作,取土东山,且与谷同贾,作治数年,天下遍被其劳。”    
    中国的统治者对治国一向没有多大的兴趣,他们只喜欢做两件事:一是迷信佛道,以求长生不老;二是大修陵墓,以求永垂不朽。上面两段皇族和高官的言论,想来不会有多少的夸张,而只会有相当的缩小。昌陵地势低,成帝想填高,便从东山取土,居然使得泥土的价格同谷物相同!这些正是中国史书中最为精采的地方。国学大师们大概又找到了沾沾自喜的论据:你们快来看,中国在汉代就多么繁荣富强,谷物像泥土一样多!    
    修筑陵墓,使泥土价比粮食,皇帝的本领就有这么大。恐怕连齐天大圣孙猴子也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变这么稀奇的戏法。谁叫“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呢?我又想,越是残暴的独裁者,越对“身后事”感兴趣。近来读到一篇苏联医学专家的采访记录,他是负责处理斯大林尸体防腐问题的首席专家。他一往深情地回忆起当年如何挑灯夜战、绞尽脑汁,解决防腐的技术难题,开创了科技新纪元,从而使得领袖的尸体在水晶棺中栩栩如生。而今,这个专家失业在家,昔日辉煌不在,真是黯然伤神!我忽然想起金字塔中那些制作木乃伊的奴隶来,惊出一身冷汗:历史在流逝,人类为何没有一点的进步?二十世纪的科学家与古代埃及的奴隶,为何精神境界竟是如此的同一?不过,还是有了一点进步:在今日极权主义垮台的俄罗斯,这名科学家毕竟失业了,再没有领袖的尸体让他“防腐”了。    
    十二    
    王莽篡位之前,群臣奏曰:“郊祀天地,宗祀明堂,共祀宗庙,享祭群神,赞曰‘假皇帝’,民臣谓之‘摄皇帝’,自称曰‘予’。”    
    这段文字暴露了汉语及汉语思维的本质,一言以蔽之:虚伪。“假作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不过在一步之间而已,谁都当不得真、也都当不得假。所谓“假皇帝”,早已把“真皇帝”捏在手心里。    
    《封神演义》中任何神仙的法宝,也不具备汉语的魔力。    
    


第四辑·反读《通鉴》《资治通鉴》…题记(2)

    十三    
    王莽末年,“关东人相食”。中国的史籍上,“人相食”比比皆是,为什么唯有鲁迅才发现历史是一部“吃人的历史”呢?    
    “人相食”不足为怪。我感兴趣的是下面的一段记载:“莽又多遣大夫、谒者分教民煮草木为酪,酪不可食,重为烦费。”由此可见,王莽乃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科学家,他是“代用品”的发明者。我不知道王莽发明的“草木酪”是不是比观音土更好吃,但我听说过在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数以亿计的中国农民又在津津有味地咀嚼各种神奇的“代用品”,他们中自然有我的父老乡亲。    
    今天,在京城及其它城市里,餐饮业和色情业生意兴隆。在摆满飞禽走兽的餐桌上,官员们的肚子日渐膨胀,有如孕妇。    
    读晚清笔记,陈康祺《郎潜纪闻》载:“同治三、四年,皖南到处食人,人肉始卖三十文一斤,后增至一百二十文一斤,句容、二溧,八十文一斤,惨矣。”读至此,不禁毛骨悚然。吃人的行径其实是我们历史中的“常态”,这样的历史,并非没有重现的可能。    
    十四    
    刘秀的部将耿弇被誉为一代名将,“凡所平郡四十六,屠城三百,未尝挫折焉”。    
    屠城三百,究竟杀害了多少无辜的老百姓呢?我无法统计。读至此,我恨不得把《通鉴》扔进茅坑中去——司马光之流,自诩为大儒,何尝有一丝悲悯之心?居然用这样的文字来为刽子手歌功颂德!    
    十五    
    和帝邓皇后为贵人时,“独尚质素,其衣有与阴后同名者,即时解易,若并时进见,则不敢正坐离立,行则偻身自卑,帝每有所问,常逡巡后对,不放先后言。”帝叹曰:“修德之劳,乃如是乎!”而阴后在和帝患病时则密言:“我得意,不令邓氏复有遗类!”吓得邓氏差点饮药自尽。    
    宫廷内外,人人都是“偻身”之人。邓氏的作为全是假装出来的,目的是受到皇上的赞美。皇上却认为这就是“德”,而阴后与邓氏有生死一线之争,故能洞悉邓氏内心的隐秘,乃生杀心。整个帝国就像是一间冲洗胶片的暗室,容不得一丝光明。    
    十六    
    汉代经学,走向虚伪的极端。做学问与做人都是一样。陈留仇香,“虽在宴居,必正衣冠,妻子事之若严君;妻子有过,免冠自责,妻子庭谢思过,香冠,妻子乃敢升堂,终不见其喜怒声色之异”。    
    最不幸的人就是做这个伪君子的妻与子的人。倘若要我一生侍候这样的一具僵尸,我宁可一头在墙上撞死。大奸大恶如曹操者,有一二分率真,倒还让人感到“人气”扑面而来。最可恨的是那些僵尸们,谁是僵尸呢?古有这名一代大儒,今有言必马列毛的教条主义者(李锐先生的女儿李南央笔下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马列主义老太太)。    
    十七    
    董卓大军所至,“二百里内,室屋荡尽,无复鸡犬。”捉到俘虏,“以猪膏涂布十馀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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