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swer-暗示(suggestion)-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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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野以佣懒的嗓音询问真芝要不要留下来过夜,不过却换来他的白眼。
「……有时候我真怀疑你的神经。」
「是吗?我只是觉得时间很晚了。」
弄干身上的汗液,重新穿上跟来时相同的西装,紊乱的头发也已打理整齐,真芝再度凹复无懈可击的模样,先前的淫靡气息早已消失无踪。
「这是常识问题吧?」
「常识哪……」
真芝精悍的脸孔霎时浮现讽刺神情,然后以缺乏抑扬顿挫的语气说:「面对一个强暴自己的男人,你的态度倒是挺配合的嘛。」
秦野早料到真芝会这么说,他继续托着下巴吸了一口烟,以同样平板的声音回答:
「如果你觉得内疚,何不趁早了断这段关系……」
秦野成功地将声音中的沙哑归罪于情交后的疲劳,不过回击的力道似乎强了些。
真芝手提着与年轻菁英身份相符的高级皮革公事包,脸上登时浮现苦涩的表情。
相对于冲完澡、衣着笔挺的真芝,秦野则是一派佣懒地趴卧在床上。并非他故意摆谱,纯粹只是因为今晚的情事也很激烈,身体累到不想动罢了。
空气中的湿气宣告着夏季即将来临。这对秦野的身体,特别是下半身关节而言,是非常大的负担。
(好累……)仿佛失去知觉的腿根,以及真芝充分品尝过的那部位,感觉好像不再属于自己。
如今再来计较两人的体力差异,似乎已嫌多余,比起秦野本身,相信眼前一睑凛然的男人更清楚这身体有多柔弱吧。
真芝的体温偏高,一摸就觉得热。然而,两人之问虽然仅隔数公尺,空气却渐渐变得冰冷。
从青年淡漠的态度实在看不出,两人才刚度过一段掺杂着体液和官能的时光。
结实的躯体相当适合剪裁良好的西装,冷硬的轮廓早巳不见情交时的狂乱。粗犷的线条看来野性十足,不可思议的是,真芝却不会给人粗野的印象,反而还透着一种华丽的洗练气息。
或许是虹膜色素过浅的关系,尽管双眼皮清楚分明,眼睛的形状也很美丽,看起来却不好惹。
知性与自尊兼具、透着冷漠表情的那张睑,每每都令秦野觉得心痛。
抱过秦野之后,真芝总会浮现异常痛苦的表情。他愈想摆出扑克脸,便愈是透露心中的焦躁和后悔。
(与其事后追悔不已,倒不如早点和我这个大叔划清界限。)秦野百味杂陈地注视着真芝虚张声势的模样,甚至觉得同情。秦野藉由吐烟的动作,暗中叹了一口气。
不管如何,两人间的肉体关系已经持续了半年以上。
藉由将身体最隐密的部位结合在一起的行为,无论再怎么不愿承认,他们的关系的确开始出现转变。
尽管双方互不相让,但是率先软化的总是秦野。谁叫对方是个别扭的年轻小子呢。每当秦野开始让步,真芝的态度也会随之转硬。这就是两人固定的相处模式。
「……下次是什么时候?」
对现在的秦野来说,光是以干涩的声音提出问句,便已是艰巨无比的任务。
「礼拜五我会再来。」
真芝的声音同样也很干涩。不过他身上非但没有留恋不舍的感觉,反而比较接近桀惊不驯。尽管如此,秦野仍旧从真芝身上嗅到哀伤的气息,他不再言语,将视线从离自己远去的背影中调离。
新宿的夜晚满是粉味和酒精,尽管如此,整个空间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
这里的空气和安稳的日常生活之间,有着—道分明的界线。那是热闹而虚无的。在这个有点寂寞的日子里,他们相遇了。
同学会延续到第三摊,留下来的几乎部是同一类人。
就人种而言,他们和秦野幸生一样,几乎全是单身汉,但这并非耽溺于玩乐的结果,反倒比较接近滞销般的清冷。
二十几岁的时候,黄金贵族似乎是自由的代名词,一旦越过三十大关,似乎便沦为寂寞的孤家寡人了。
而且,死不承认自己很寂寞的通常是男性,同辈的女性老早就看破结婚去厂,似乎也都乐在其中,那种精力充沛的空气在这群男人间是找下到的。就算有家室也还要逞强,口中直嚷着今晚就是不想回家。
(难得的周五夜晚当然去同学会狂欢,这样才算有面子吧?)有些同学已经开始出现大肚腩,让人深切感受到岁月不饶人这句话。可能是有一张娃娃脸的缘故,秦野平时还感觉不到自己属于那个世代,但今天倒是重新有了这层认识。
秦野的五官和体态几乎与学生时代无异,说起他身上的变化,人概就属肤色变得白皙了吧。念书时几乎整年都参与社团活动,整个人也晒得乌漆抹黑,自从搬到东京,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十几年,某一天他才赫然发现,自己的肤色竟比一般男性雪白。
原以为静止的时间,在秦野还没发觉时,无声无息地流逝了。尽管如此,偶尔出现在他脸上的老成表情,绝对不可能在年轻人身上得见。
第三摊的场地位于新宿歌舞伎町,是一家略微冷清的居酒屋。似乎是身材走样的中年男子经常聚集的小馆,但对不管怎么打扮部像二十岁年轻小伙子的秦野而言,反倒显得格格不入了。
到了这年纪,每个人差不多都开始拥有各自的「心事」。有了酒精壮胆之后,昔日同窗们纷纷口出狂言,不断批判自己的公司和同事。
尽管一出口便有人应和,但恐怕根本没人用心在听吧。反正彼此没有利害关系,气氛倒也不显得尴尬。
第二摊的时候,秦野还能努力装出参与其中的模样。不过他并不在上班族的体制内,因此不管同学们说得多悲哀,他也只能默默倾听,完全无法给予建议。
秦野目前的职业是幼教人员,也就是所谓的保父。他在熟人经营的私立托儿所上班。
纤细温柔的脸孔,加上占了极大比例的黑瞳眼睛,不只园内的小朋友,就连家长们也很喜欢他。举凡和小孩子有关的工作,娃娃脸肯定比一脸横肉来得吃香。秦野一边耙了耙不见一根白发的黑发,一边想着别看自己这样,其实早已是能够独当一面的保父了。
其实幼教之类的工作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简单,但至少没有业绩压力,和同事间的相处也遗算愉快。秦野曾经当过几年上班族,有了那段经历,托儿所内的人事问题对他而雷根本是小儿科,
从前的秦野并非沉默寡言的人,不过也不是率先炒热局面的开心果。酒酣耳热之际,尽管老同学们彼此聊得十分开心,却也不会硬逼他加入。
秦野目前是一人独居,根本没人会等他回家。而眼前的老同学则有个薄情的妻子,两人共有一种寂寞,不想回家的心情都是一样的。
「——呀、抱歉!」
正当同学会没完没了地进行到第四摊的时候,秦野不小心撞到一名醉汉的肩膀。
这画画在灯红洒绿的新宿根本不算什么,每个人都喝得醉茫茫,想要不撞到旁人也难,因此没有人会在意这点小事。
秦野也一样,以轻松的口吻道歉之后便要离开。
就在下一刻,身后突然传出巨响,秦野吓得赶紧回头。
「你、你没事吧?」
秦野绷紧因酒精而泛红的脸颊,将手臂借给跌倒在地的男子。
「……啊、对不起……」
然而,尽管秦野以紧张的声音赔罪,男子还是没有起身的意思。他转眼一瞄,发现对方是个五官端整的好男人。
清楚的双眼皮,直挺挺的鼻梁。前额覆着整齐的发络。
(哦,这男人还真帅。)男人穿着出色的西装,秦野暗想着那套衣服还真是适合他。
呜呃,一身酒臭的男人吐了一地。跌倒时大型纸袋顺势掉落在地,从中滚出一样像是婚礼纪念品的包裹。
「唉呀呀,难得的纪念品……」
觉得抱歉的秦野赶紧拾起包裹,望向满面通红眼神虚茫的男人。男人轻声说了句没关系。
包装纸上果然印了『寿』字。秦野将东西放回纸袋递到男人面前,可是男人却看也不看。
「没关系……反正我不相要……」
「不,这怎么可以呢……』
对方不肯将东西收回的话,基于道义的立场,自己也不好离场。
秦野窥视若这名有点棘手的男子,不过对方还是一动也不动。
(伤脑筋……)从男人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还有他说话的音量虽小却十分清楚。秦野判断,男人的外表虽然正常,但想必他早就暍得酩酊大醉了。
尽管大气已逐渐回温,但晚风还是带着一定的凉意,就连喝到热烘烘的脸颊也能感受到,要是放任男人趴在原地睡觉,隔天大概会感冒吧。
「总之你先站起来,不然可就糟蹋了这身好西装啰。」
「对不起……」
从声音中的清朗可以听出,男子应该比自己年轻。因此秦野的语气不自觉便向年长的那一方。
秦野噗地笑出来,一边想着自己好像正在教训托儿所的小朋友,一边半强迫地将男人拉起来。拍掉男人沾在外衣的泥巴后,他发现对方的个子还挺高的。
精悍的小麦色脸庞非常适合那套色泽鲜明的西装,而年轻气盛的男人总难免会引来同性轻微的嫉妒。
正因如此,烂醉如泥的模样看来就显得特别可笑。
「喂喂、振作一点。」
男人连直立都做不到,甚至还左晃右摆地摇动着上半身。不得已,秦野只好苦笑地伸出手撑住那男人。他当然不是那种急公好义的人,只是男人会如此狼狈多少和自已有关,加上他也已经有点醉意,才会做出平时没有的亲切举动。
或许是职业病和个性使然吧。对于处于危急的人,秦野实在没办法视而不见。
保父这工作并不轻松,成天应付小孩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秦野的身材虽然瘦小,但他对自己的体力倒是相当有自信。
然而,天壤之别的体格差异以及醉客特有的瘫软体势,长时间下来绝非乐事。
(哇,这下该怎么办……)既然已经把手伸出去,那就更无法中途抽身了,秦野顿时陷入困境。此时,背后突然有人叫他。
「幸生——喂、你跑到哪儿去啦?」
原本走在秦野身旁的友人,似乎正在寻找半路消失不见的他。
相对于总算松了一口气的秦野,将脖子垂靠在秦野肩膀的男人,身子顿时一僵。
「你在干嘛啊?他又是谁啊?」
「那个、我不小心撞到人家……」
正当秦野对友人说明的时候,冷不防听到痛苦的呻吟声。
「啊、喂,别闹了,你没事吧?」
「我的……头……」
男人捣着嘴巴微微皱起眉头,似乎真的很不舒服,眼角甚至泛了一层泪水,秦野无奈地叹了一门气,对站在一旁觉得莫名其妙的友人说了句「对个起」。
「你先走吧。我等一下再和你们会合。」
不能让自己一个人耽误大家的时间……秦野如此说明之后,老同学仅回答一句「那你小心点」,便干脆地离开了。
「真冷淡……也不会帮我一下。」尽管明白彼此间原本就是这样的关系,秦野还是忍不住浮现苦笑。「——你叫幸生吗?」
目光一直追随着霓虹灯那头的秦野,耳畔赫然听见清清楚楚的说话声,不禁有点吃惊。
「咦?啊啊、对。我叫幸生没错。……那、你怎样?身体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