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相--半生(修订版)-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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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与他说话,他想了半天才回答我。
一点也不知所云。
甚至不知道我是谁,他不认得我了吗?
我惊惶失措的看着找我前来的陛下,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自从今年清明踏青回来,高热过后,就这样了,连朕也不认得。太医萧涤说高热损了他的脑子,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好,也许就这样了。”
陛下话中无忧喜,言语也淡淡。
我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他,谢默见我看他,想了想,缓缓朝我微笑。
微微勾起的唇角如旧时的他,他的眼睛却是茫然的。好象努力的想着我是谁,却又好象什么也想不出来,拉着陛下的衣服,他疑惑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里面尽是不解……
陛下什么也没说,只是拍拍他的头。
“本来以为找到熟人,也许会勾起他一点记忆,看来没什么效果。”
他这样对我说。
我不明白他口吻里的平和。
“陛下打算怎么做呢?”
“该做的都做了,天意如此,又有什么办法?就这样过下去也挺好……”
依然是淡淡的语气。
“可太医说他也许此生都是这样了,如此陛下也觉得没关系?”
我小心翼翼的问着,意外他并没有因为我的话而动怒。
“哪里不一样呢?”他失笑。“君阳在朕身边快三十年了,朕和他一直都在一起。如今他只是比以前更笨一点,他还是他,有什么不同!以前觉得天下霸业最重要,现在也许朕老了心也老了,只想守着他好好过日子……”
以前的他,不会说这样的话。
我瞧着他的背影,才惊觉他也变了许多,不独我,鬓边染白霜。
宫中所在地,乃是温泉乡。
花开不败。
春日盛开的杏花如雪,缤纷飘落。
那时我见,树下他靠在陛下怀里,脸上有明朗的微笑,宛如少年。
陛下看他,不言语。
一手揽住了他的腰,一手举起笛子……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再见活着的他。
而后相见,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陛下说他们心无灵犀,纵然相爱,却无灵犀。
“他是在朕上朝时去了的,那时朕一点感觉也没有……封悦说他的脑子好了,还问朕在哪里……可他却等不到朕回来,就走了……”
活着的人喃喃,我看着床上的人,不知他是睡着,还是醒着……
午后灿烂的阳光透过殿堂照射进来,连灰尘都好像起舞,映照在谢默身上有班驳的光影,柔和了他微开的眉目、含笑的神情。
我不敢相信那个人已然不在。
陛下平静的看着他入殓,平静的为他守丧……平静的象是走了的不是,他一心牵挂的人,此后七天,他没有进过停灵的南熏殿一步。
谢默头七那天,陛下来祭他。
宫中四处都有暗香浮动,迤俪了一地。
人说云阳的墨荷开了。
梁首谦带着下属的宫人们采了很多盛开的墨荷,这是我未曾见过的花朵,焰色的花朵……
据说,谢默死去的那日,墨荷也开了。
云阳谢默最爱墨荷,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
用它来送他,或许是最适合的。
陛下却不允。
他说这花太亮也太艳了,和谢默现在的脸色不班配。
他摘了朵白色的荷花,把它放在谢默的胸前。
白的花绿的叶黄的蕊,衬着棺木中的那人素白容颜,依然栩栩如生。
那个人象是旧时的他。
他的脸色如生。
这是宫中为历代帝后停灵所用,温玉的作用。
我以为陛下要拿温玉与他陪葬,却不料陛下没给他任何一件陪葬品,也不允任何俗物接近他。
只除了一朵又一朵,白色的荷花。
宫中荷花开三季,这一季的荷花特别美丽。
荷花伴着他睡去,荷花伴着他化为灰烬。
还有陛下最后的一吻。
他轻轻地将吻印在谢默的额头,一如往素的温柔眸光凝视了谢默好久。
而后,他退开,让人点火。
陛下取出了笛子,悠扬的乐曲再响,我再度听到了阔别数载的美妙乐音。
笛声一曲送故人。
那时我隐约,有些明了陛下内心的主意。
而太子与谢家人几乎与陛下决裂……
“你怎么能这么对待先生?”
太子说。
“把我爹还给我……”
谢庭说。
宁的至尊什么话也没说。
谢默回云阳去了,谢家人带着他的骨灰,回云阳去了。
时间又过了一月,时日近冬,天气渐渐冷了。
半夜我听到有忧凄的笛子声声传来,披衣起身看,却是他。
“这么晚陛下还不睡?”
“睡不着,吹吹笛子也好打发时间。”
“陛下……”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他一日比一日憔悴了。
“什么话也别说,什么话也不用说。”
“可是……”
“死去的人死去了,活着的人依然活着,太阳照样会升起,日子一样得过……”
他朝我笑笑,横笛就唇。
清越的笛声婉转而动听,只是陛下想吹给听的人却不会是我。
那人不在的今日,其实也释然了,他的胸怀不是我的归处。
只是有些不甘心。
我向他告辞想走,笛声却一断。
我回头,只听他道。
“你,愿意不愿意走……”
第19章
19
来年冬尽时分,我与曹达自“朱明”归来。
街上哀哭阵阵,四下素白一片。
却并非下雪。
拉个人问,说是当今圣上驾崩,国人守丧。
陛下竟也去了吗?
我正失神,街人又道。
陛下过去,已有半年。国人感陛下圣德,为他守丧一年……如今新帝在位,年号“永徽”。
算来时日,陛下西归极乐,正是我与曹达抵达“朱明”之时。
我以为我已不再介意他的消息,听闻他亡故却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我要曹达带我去昭陵,他就葬在这里。
山陵脚下,官员下马处,在那里我看到两位女子,一个我认识,另一个我不认识。
我认识的那个人是萧月仪,虽然我和她只见过一次面,我却无法忘记这个勇敢的女子。
我不认识的女子样貌平凡,却有一双聪慧的眼睛,月仪说她是李聆音,谢默曾经的妻子。
今生今世,与那对人有缘的女子齐聚于此。
月仪说她做了女冠观的观主,从今而后,专心修道。
李聆音脸上有着温婉的笑容,她说她自谢默放妻之后,便嫁了一个普通的书生。日子很平淡,却有滋有味。
而我也不再是国母,成了普通的民妇,有一个大老粗样的丈夫。
我们三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归宿,而曾与我们在爱恨离合中纠缠的男人却已经不在了。
我问聆音,她可曾恨过谢默?
聆音摇头,唇边有一抹笑。
“来不及恨……我就已迎来了自己的幸福。”
她说她嫁谢默的时候也曾有憧憬,以为可以改变她身边的男人,而那个男人离她而去却太快……等他回来,她已对别人动了心。
我又问萧月仪,她可恨过?
她点头又摇头。
“恨,也不恨。我知道他喜欢的人是陛下,一开始就知道,既然自己选择了这条不归路,何来说恨的理由……只是人心终不由人意,说不恨,不恨也难……倒是对陛下怨气满腹……”
你恨吗?
我问之后,那两个女子问我。
我恨吗?
连我自己都不懂,我究竟是恨,或是不恨……
那日陛下问我走不走,便是打算送我出宫去。
他说虽然他没了谢默,却不想再误了我。
纵然他孤身只影,却也想天下的有情人终成眷属。
“那人喜欢天下的人都幸福,朕无法给天下所有人幸福,却能放你自由。想走,现在你就走吧……这是唯一的机会,幸福从来都是握在自己手上,如果你不去争取,那没有任何人能帮得了你……”
那天我摇头,不知为何,虽然对他的感情已经淡去了,可心里却不愿意离开他,也许是因为不服输。
身为宫妃,帝王的妻子,女子的自尊从来被压抑在最底层,可在物事人非的今天,如果能有另外一个开始,那我们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这样做其实很傻,我一直以为我已经淡忘了那一切的一切,恩恩怨怨,而今才知道,其实那些只是被埋进了心底。
我还是怨,我还是有怨,虽然我已经喜欢上了另一个男子,对我眼前的男人不再有那样深沉的眷恋。
他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微微叹息。
“你这又是何必?我所倾心之人虽已离去,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三十年的记忆,已经足够伴我度过余下的日子。”
他说话的时候,我依然不住摇头。
可我还走了。
不是心甘情愿的走。
一日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陌生的景致,陌生的脸,而后才知道,曹达打昏了我掳我出宫来。我说他怎么能这么做,亏他还是朝廷将军,他搔头说他不再是将军了……
他又说,那是陛下示意自己这样做,不论男人或者女子,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才是幸福,只要我们远走高飞,不被他看到,一辈子不泄漏这个秘密,那么,我便不再是皇帝的女人。
一瞬间,心思苍凉如旧。
原来,我始终不是他所爱,就算是今天,他也依然自私的忠实于自己的爱情。
我冷静的看着我眼前的男子,他傻傻地看我,脸上的神色忐忑不安。
曾经我也在另一张男人的面孔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一个男人对自己喜欢的人,有些神情是一样的。
突然便一阵颓然,曹达小心翼翼的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看着他真诚的面孔笑笑。
如今,真释然了。
而后我们闲话家常。
曹达说自己已经辞了官,说是我比较重要。
我气急败坏,心却也有些甜。
在一番吵闹之后,于是我就跟着他了。
不如此,又能如何呢?
我不再是皇后,孔圣人与阳货尚且面貌相同,何况是皇后与我。但天下见过皇后的人本来就不多,而我也不再是过去温和贵妇的模样。也许跟着那个大老粗,连我也变得粗野了很多,居然也没人认出我是谁……
我和曹达去了“朱明”,我想见我的儿子。
那段时间里我竟没有再想起陛下。
我不知道究竟恨他,还是不恨他……
我对那两个女子说我不知道。
她们俩相视一笑。
不知道又有何妨?
是或者不是,对他们都已经不重要了。
也是,确实已经不重要了。
我与那两个女子约定,年年一聚。
临别的时候,我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竟是在谢默身边服侍的梁首谦。
他怎么会在这里?
见我,他有几分吃惊,却对我微笑。他说他要为陛下和谢相守陵,不再让任何人去打搅他们。
我不懂,他又笑,说了一个秘密。
他说陛下与谢默葬在一起,虽然谢默已成了灰,却实实在在与陛下在一起。
我这才明白陛下未曾有一刻,放下了他。
这个男人虽然伤我甚深,却对自己的爱情忠贞。
也许,幸福真如他所言,从来都握在自己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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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时候,我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