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塔系列06苏珊娜之歌-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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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
“后悔吗?”
“是的,神父。”
卡拉汉当着他的面划了一个十字。“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
奥伊叫了起来,只有一声,却十分兴奋。叫声像被堵住了似的,原来他在下水道里找到了一样东西,叼给了杰克。杰克弯下腰,仔细看了看。
“什么东西?”卡拉汉问。“是什么?”
“正是她留给我们的东西,”杰克极为欣慰,心里几乎重燃起希望。“她趁着米阿走神、被那首歌感动得哭的时候,把这东西扔到地上。哦,老天——我们也许有机会了,神父。我们终于可能有机会了。”
他把东西放在了神父的手心。卡拉汉惊讶地发现那东西很轻,而且美得几乎让他无法呼吸。同杰克一样,他心里油然生出希望,也许很愚蠢,但也许真的有希望了。
他把小乌龟雕像举到眼前,用食指指腹细细摸了摸上面一处问号形状的刮痕。他盯着乌龟睿智祥和的双眼,说:“太可爱了,”吸了口气。“是不是乌龟马图林?就是的,对不对?”
“我也不知道,”杰克说。“也许吧。她把他叫做斯杲葩达,也许对我们有用。不过它肯定杀不了正在里面等着我们的恶棍。”他朝迪克西匹格努努嘴。“我们别无选择,神父。你怎么说?”
“放心吧,”卡拉汉非常平静。他把乌龟雕像,斯杲葩达,放进胸前口袋。“我会一直开枪直到子弹用光或者我被打死。要是我还没被他们打死之前子弹就用光,我就用枪托打他们。”
“很好。那我们进去结果他们吧。”
他们走过告示牌,奥伊跟在两人中间,昂着头,咧嘴笑着。一行三人毫不犹豫地上了三级楼梯,杰克停下脚步,从袋子里拿出两只欧丽莎盘子,两个盘子轻撞一下,发出一阵闷响,他点点头,说:“让我瞧瞧你的。”
卡拉汉抬起鲁格枪,举到右颊边,就像参加决斗的枪手。然后他一摸胸前口袋,几颗子弹掉了出来。
杰克满意地点点头。“我们一进去就不能分开,永远不能分开,奥伊待在中间。我数三下。只要迈出第一步,我们就永不停步,一直到死。”
“永不停步。”
“对。准备好了吗?”
“嗯。上帝爱你,孩子。”
“你也是,神父。一……二……三。”杰克推开门,他们一起走进了弥漫着烤猪香味的昏暗灯光里。
唱:考玛辣——来——基
生生死死由不得你。
背抵墙壁没有退路,
你不得不开枪射击。
和:考玛辣——来基!
不得不开枪射击!
当死亡来临的那一刻,
伙伴们别为我哭泣。
第十三章 “欢迎,米阿,欢迎,母亲”
1
也许那辆公共汽车停在米阿从出租车出来的地方完全是命运的安排,不过也可能纯属巧合。毫无疑问,下到谦逊的街头布道教士(大家齐喊哈利路亚),上到最伟大的神学家(大家一起来聊聊苏格拉底,阿门),都不会对这个问题产生任何争论的兴趣,甚至有些人还会觉得极度无聊,可隐藏在这个问题后面的却恰恰值得深究。
一辆公共汽车,只载着一半乘客。
但如果它没有停在莱克星顿大道和六十一街的街角,米阿也许根本不会注意到弹吉他的年轻人。如果她没有停下来听他弹吉他,谁又知道下面发生的一切会变成怎样?
2
“噢,上帝,瞧那儿!”出租车司机大叫一声,愤愤地抬起手摸摸挡风玻璃。莱克星顿大道与六十一街的街角停着一辆公共汽车,柴油引擎隆隆作响,尾灯不断闪烁,在米阿看来就像某种求救暗号。汽车司机站在车尾的轮子旁边,正在检查冒着浓浓黑烟的排气管。
“女士,”出租车司机说,“介不介意在六十街的街角下车?行不行?”
行吗?米阿问。我该怎么回答?
当然,苏珊娜漫不经心地答道。六十街没问题。
米阿的问话把她从她的道根里拉了回来。她本来努力想联系上埃蒂,不过运气不好。同时,道根的破败景象也让她非常沮丧,地板上的裂缝越来越深,一块天花板掉了下来,连带扯下几盏日光灯和纠结缠绕的电线。一些仪器的操作盘已经黑了下去,其余的散出袅袅黑烟。标有苏珊娜—米欧的那块刻度盘上指针已经一路走向红色。机器在她脚下发出刺耳的轰鸣,她感到地板都在微微震动。如果坚持说一切只是想象、没一样是真实的,反而是有些矫情,不是吗?她硬生生关闭了威力极大的程序,而她的身体正在付出代价。道根正在发出警告,她的所作所为异常危险;毕竟(套用一句时下流行的广告词儿)愚弄大自然是最愚蠢的做法。她身体的哪个部分、哪个器官将承受危险后果,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的是最终倒霉的不是米阿的身体,而是她的。现在是时候该结束这疯狂的一切了,至少趁着事情还没完全失控之前。
可第一件事,她必须联系上埃蒂。她对准印有北方中央电子名称的麦克风一遍一遍喊着埃蒂的名字。毫无反应。喊罗兰的名字,也是徒劳。要是他们死了她一定会有感觉的,这点她毫不怀疑。但压根儿就无法联系上他们……这又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又一次被耍了,甜心,黛塔嘎嘎干笑起来。谁叫你和那些混账白鬼鬼混来着。
我能在这儿下车?米阿又问,忐忑不安得就像第一次参加舞会的青涩少女。真的吗?
苏珊娜简直想扇她自己一巴掌,假如她可以的话。上帝,只要一和她肚子里的胎儿扯上关系,这个贱人还真是他妈的胆小!
是的,下车。只有一个街区,大道沿路的街区路都很短。
司机……那个司机我该给多少钱?
给他十块钱,不用找零了。快,把钱拿出来——
苏珊娜察觉到米阿的犹豫,忍不住烦躁愤怒。不过却也并非毫无乐趣。
听着,甜心,我撒手不管好了。你他妈的爱给多少钱就给多少。
不,不,没关系。对方立刻放下身段。害怕了。我相信你,苏珊娜。她把剩余的钞票拿了出来,像拿着一手好牌似的摊开,举在她眼前。
苏珊娜几乎想要拒绝,但又有什么意义?她浮了出来,重新控制住举着钱的棕色双手,抽出一张十块递给了司机。“不用找零了,”她说。
“谢谢,女士!”
苏珊娜打开车门,车内突然响起机器人一般的提醒声,吓了她一跳——是吓了她们两人一跳。是个叫乌比·戈德堡的女人,提醒乘客不要遗忘行李物品。不过对苏珊娜—米阿来说这种提醒毫无意义。贵重物品只有一件,就是即将从米阿肚子里出生的孩子。
隐隐的吉他声从街角飘来。她把钞票塞回口袋,腿伸出出租车,可就在此刻,对手脚的控制慢慢退去。原来如今苏珊娜再一次为她解决了纽约生活的尴尬,米阿重新夺回控制权。蓦地,苏珊娜非常想反抗这种无耻的侵犯。
(我的身体,他妈的,是我的身体,至少腰部以上,包括这副脑壳和里面的大脑,都是我的!)
但很快她就放弃了。又有什么用?米阿比她更强。苏珊娜不明白原因,但事实就是这样儿。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种奇特的日本武士道似的宿命感袭上苏珊娜·迪恩的心头。这种感觉竟让人平静下来,当司机开着车绝望地滑向大桥边缘、飞行员驾驶引擎熄火的飞机做最后一个俯冲……枪侠走向命运尽头时大约也都笼罩在这种平静之中。接下来等待她的是一场殊死反抗,如果值得反抗或者反抗能够带来荣耀的话。她会为自己和小家伙放手一搏,但绝不会为米阿——她已经打定主意。米阿也许曾经有过获得救赎的机会,不过现在在苏珊娜看来已经一个不剩。
此时此刻没什么她能做的,除了把阵痛强度的指针拨回十级,起码她这点儿权利还是有的。
但在这之前……吉他歌声。这首歌儿她听过,非常熟悉。他们到卡拉·布林·斯特吉斯的那天晚上她为当地的乡亲们演唱的就是这首歌。
在遇见罗兰之后她经历了那么多事,此刻再次在纽约街头听见这首《一位无尽忧伤的男子》,她觉得肯定不会只是巧合。这首歌真是动听极了,不是吗?也许是她听过的所有乡村民谣中最棒的一首。她年轻的时候爱极了这首歌,在它的诱惑下一步一步陷入激进运动的热潮,最终去了密西西比的牛津镇。那段日子早已逝去——她觉得自己比那时老了许多——但歌里蕴涵的忧伤和纯真对她仍有强大的吸引力。一个街区不到就是迪克西匹格餐厅了。等米阿带着她俩一迈进大门,苏珊娜就站在血王的领地上了。她没有怀疑,也没有幻想,从来没指望能逃出生天,没指望能够再见到她的朋友、她的爱人,也想过可能米阿意识到自己被欺骗会愤怒咆哮,而她则伴着咆哮永远闭上双眼……但是这一切都没有打扰她此刻欣赏歌曲的雅兴。难道这是她的死亡之歌吗?如果是,好极了。
苏珊娜,丹之女,突然意识到情况原本可能会更糟。
3
街头卖艺的吉他手在一家叫做咖啡糖蜜的咖啡屋前摆下摊子,敞开的吉他盒放在他身前,里面深紫色的天鹅绒(与布里奇屯金先生家里的地毯颜色别无二致,阿门)上面零散地放着些零钱,恰到好处地提醒着善良的行人该怎么做。他坐在一个木头箱子上面,箱子同哈里根教士讲道时站在上面的那个一模一样。
看上去今晚的演出已经基本结束。他套上袖子上缝着纽约扬基臂章的夹克衫,戴上帽舌上方印着约翰·列侬永生的棒球帽。显然他前面本来摆着一个牌子,不过现在已经字朝下放回乐器盒里。反正米阿也不可能认识上面到底写的什么字。她不会知道。
他瞥了她一眼,笑了笑,停下剔指甲的动作。她扬了扬手里剩下的钞票,说:“如果你再演奏一遍那首歌,这些钞票就是你的了。整首歌。”
这个年轻人二十岁左右,苍白的脸上长了许多雀斑,鼻子上套了一个金黄的鼻环,嘴角叼着一支香烟。并非十分英俊的相貌丝毫不损害他身上散发出的迷人气质。当他意识到她手里的钞票上印着谁的头像之后,顿时睁大双眼。“女士,为了这五十块钱,拉尔夫·斯坦利哪首歌都行,只要我会唱……而且我会唱的还挺多。”
“这一首就行了,”米阿说着扔出钞票。钞票飞进了卖艺人的吉他盒,他几乎不敢相信地望着钞票戏剧性的降临。“快点,”米阿催促道。苏珊娜仍然缄默,但米阿知道她正侧耳倾听。“我的时间很短,快点儿演奏。”
坐在咖啡屋前的吉他手拨动琴弦,唱出这首苏珊娜第一次在“饥饿的我”夜总会听过的歌曲。天知道这首歌她在民谣歌会上演唱过多少场。甚至在被丢进密西西比牛津镇监狱前一晚,她在一家汽车旅馆后面也唱过。那个时候三名支持选民登记的年轻人已经失踪快一个月,事实上他们已经被永远埋在了密西西比费镇附近的黑土地里(尸体最终在俄克拉荷马的隆戴尔镇附近被发现,请齐唱哈利路亚,请高呼阿门)①。那个时候白人种族主义者已经再次举起传说中的大铁锤,可他们照样选择继续歌唱。奥黛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