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康成 翼的抒情歌-第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如果美惠子和北海因过分的幸福而忘记了绫子的存在,只把她看成是与随行的鸽子类似的角色,进而当着她的面若无其事地亲热和接吻,那么,绫子倒可以装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天真样子,迎来一种轻松自若的心境。可是……
昨天夜里从海上刮来了好一阵子大风。偌大一家旅馆的几十扇玻璃窗户全都一齐发出了“喀嚓喀嚓”的响声。而房间里是微暖的风儿在枕头边轻轻吹拂。当绫子终于睁眼醒来时,一群前来打高尔夫球的客人已经在远处的房间里嚷嚷开了。或许整个旅馆里的客人都无一例外地醒了过来吧。
然而,北海和美惠子却一声不响地躺着,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一下。房间的角落里信鸽已经在拍打着翅膀了。绫子不胜惊讶,真想大喊一声:“你们为什么一声不吭?”
“你们就像是两个不通言语的家伙。”
今天又是如此。尽管昨夜的狂风搅得大家没有睡好,可一大早就起了床往热海赶路。
谁知一到热海,又立刻风尘仆仆地奔赴箱根。那神情就像是只要坐上了公共汽车,就可以免开尊口落得轻松了一样。
左面已经可以看到热海街上的温泉往外喷出的烟雾,汽车从一座梅园的旁边疾驰而过,开上了一条之字形的山路。海滨是一片南国的风景,只见梅花、樱花、桃花、山茶花都一并绽放开来,但山上却依旧是冬日那种草木枯萎的凄凉景象。
从十国岭附近可以远远地看见骏河湾的水滨,而秀丽的富士山已近在眼前。随后汽车来到了芦之湖的岸边。奇怪的是,即使汽车抵达了箱根古关卡的遗迹处,北海也没有要下去看看的意思,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任凭汽车把他继续带向箱根的终点。
最后他就像是一件行李似的木然地走下了汽车,说了句:“怎么办?”
两三个为旅店拉客的人走上前来缠住他们不放。为了避开那些人,他们便和五六个乘客一起走进了一栋建筑物里面。原来这儿就是下山去小田原的公共汽车的候车室。
“莫非他们打算又让汽车摇晃着继续走吗?”由于饥饿和疲乏,绫子的眼睑开始打起了架来。再看看北海,只见他被那些拉客的人包围着,紧锁着眉头,把手搭在候车室的火炉上取暖。
“这一带我熟悉着哪。去你们的吧,该怎么办随我好啦。”
由于那些拉客的人所带来的烦躁,他像是忘记了美惠子的存在一样断然说道:“就坐下班车回去算了。”
那些拉客的家伙有些诧异地盯着他们三个人看。绫子索性站起身走到了外面去。那儿是湖上游览船的停靠码头,或许是因为昨夜的狂风还在天空中大施余威吧,码头上的跳板被涌来的波涛冲打得摇摇晃晃的,让人感到冰冷的湖水就要飞溅到自己的脸上。绫子就像是如梦初醒了似的,感到一股怒火正冲上心头。
“为什么姐姐必须和北海结婚呢?”
这心中出人意料的声音把自己也吓了一跳。
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为什么绫子就没有想到呢?那个下着大雪的日子,在学校的校园里,自己不是听北海明确地说过吗?
“如果说那也算是我不想和美惠子结婚的一种努力,又何尝不可呢?”
因为北海和美惠子的婚事是早已定下的,所以连绫子也是那么认定的。
难道这不既是一件极其自然的事情,又是一件极不自然的事情吗?一旦意识到这一点,她不禁思忖到:“这真是一次为了结婚的旅行吗?”
一想到昨天以来所发生的一切,不由得让人得出截然不同的结论:“这或许是一次为了不结婚的旅行吧。”
绫子陷入了自己生自己的气这样一种奇怪的心态之中。正在这时,他们又在叫绫子了。于是又在公共汽车的颠簸中开始了下面的行程。
“在下面的温泉休息一下,吃了午饭再走吧。”尽管北海这么说道,但就在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在芦之湖温泉稍事停留时,汽车又开动了。转眼之间把小涌谷也抛在了后面。
“请乘客们下车,换乘前面的那一辆。”
他们在宫下被迫下了车。终于北海把她们带进了不二屋饭店。
或许可以称之为西方人所偏爱的那种东洋趣味的吧,饭店的外观采纳了神社和寺庙的风格,多少让人感到有些廉价和粗俗,但推开旋转门走进大厅一看,会发现这儿不愧为一流的饭店。因为还不到吃茶点的时间,所以,周围寥无人影,但那种寂静却带着镜子一般的洁净和清爽。北海让她们俩原地站着,自己去找侍应生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绫子用手套拍打着桌子说道,“没准会在这儿住一宿吧?”
“不知道。”
“我都想回去了。”
“是啊。”
“姐姐也想回去了吗?”
“可是,不是本来就要回去了吗?”
“真是无聊透了。”
“是啊。”
“刚才我就一直在琢磨着:这真是一次为了结婚的旅行吗?”
“这些事绫子还不懂哪。”
“你说我不懂?!”
“倒像是一次为了不结婚的旅行,对吧?”
绫子惊讶地看着姐姐:“姐姐也是这么想的吗?”无意中她竟“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但马上又压低嗓音说道,“不过……”
“你是想说,‘不过,既然姐姐明白,干吗还出来旅行呢?’对吧?”
“刚才当我望着芦之湖的湖水时,就在思考着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姐姐和北海就像是得到了神灵的启示一样必须得结婚呢?”
“其实并不存在着必须得结婚这码事。我这次出来旅行,倒像是为了向绫子展示一种证据哪。”
“你说向我展示?”
“是的。”美惠子瞅了瞅绫子一眼,随即使劲地点了点头。正在这时,北海从里面走了出来。
“真是让人惊讶,居然连收银台那儿也没有人。”
他把帽子和外套递给了侍应生,说道:“请把茶和三明治送来。”
就在这时,从二楼的客房里下来了四五个客人。其中便有安德烈和照子。绫子就像是目睹了某种邪恶的东西一样,想把头赶紧扭向一边。但照子却爽快地跑了过来,寒暄道:“哇,你也来了。前不久你送给我的花儿让我太高兴了。”
安德烈也离开了同行的那几个人,走到了绫子她们的桌子旁边。也不知是对绫子还是美惠子,一个劲儿地重复着与那次舞蹈表演时一模一样的话:“谢谢,谢谢。”
安德烈的随行人员包括了一个不太漂亮、打扮素雅的法国姑娘和一个寡妇模样,大约30岁光景的日本女人,还有照子。所以在绫子看来,他们就像是在进行一次龌龊的旅行一样。她甚至想问道:“照子在其中扮演一个什么角色呢?”
照子和在秋天的油壶时已经判若两人,显得那么熟不拘礼,大方随便,让人难以想像她曾经还给绫子寄过一封绝交信。
“安德烈先生想买一些浮世绘①的复制品作为礼物,让我们帮他看看,但我们也是一窍不通哪。你能不能到那边的陈列室去帮他看一看?”
①江户时代流行的风俗画。
“哎呀,我也不……”北海不知所措地说道。这时,美惠子用出乎意料的果断语气说道:“你就去帮他看看吧。正好我有点话要对绫子说。”
目送着北海的背影,美惠子说道:“这下让绫子也看清楚了吧?”
“姐姐,你这是怎么啦?”
“绫子,没什么可怕的。你犯不着那么吃惊地望着我。其实我早就明白了,当北海从油壶回来时。”
“姐姐,”绫子感到自己的内心早已是晴空万里,阳光明媚,但她还是说道:“我可是一点也不知道哪。”
“要是再早点挑明就好了。其实我本该向绫子道谢哪。”
“哎呀,你说什么呀?”
“不过,或许应该再沉默一阵子才好哪。”
“为什么?”
“那样的话,没准事情会进展得更自然一些。”
“进展?你是指结婚吗?”
“嗯。不过,是北海和绫子的结婚哟。”
“和绫子?!”绫子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像是在聆听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好一阵子都是一副迷失了什么似的表情。但她对于自己脸上蔓延开来的红晕却无可奈何。
“可是,绫子早就应该明白这一切吧?”
“我才不知道哪。”
“但姐姐我明白,还有北海也明白。”
“真讨厌,那种事。”
“或许我说得太早了一点。不过,你完全不用顾虑我,那种感伤的做法实在是无聊。”
“才不是那样哪。”绫子使劲地摇着头说道,“那种事我一想到就会心烦。
正因为北海是姐姐的结婚对象,所以我才提到这个事,像他那种人。“
六
从德国开往比利时的火车穿越了国境线,刚一抵达列日车站,作为不同于德国天空的一大奇观而首先映入游客眼帘的,是那些成群结队地飞翔在天空中的鸟儿……它们全都是信鸽。
“所以我说,比利时是一个令人眷恋的可爱国度。”
就像是在侧耳倾听着翅膀的抒情歌一样,绫子遥远地憧憬着比利时这个国家。整个比利时仿佛是举国上下都热衷于养鸽的竞争似的,在那样一个巴掌大的国家,据说信鸽的数量在某些年头甚至会陡然增加四五百万之多。
信鸽之间的比赛也十分盛行,日本很难望其项背。据说荣膺冠军的鸽子通常都能赢得五六万法朗的奖金。
“安德烈,也就是你的舞蹈老师,他是法国人吗?”
“是的。”
“如果是邻国比利时人的话……”绫子翻阅着鸽子的花名册,喃喃地说道,“那我也会成为他的弟子的、”
“为什么是法国人就不行呢?要知道,西洋舞蹈的术语全都源自法语哪。”照子说道。
“舞蹈什么的,怎么着都无所谓,我关心的是鸽子哪。”
“哎,你又来了。绫子迷恋的是鸽子,而我呢,迷恋的是滑雪。一旦双方说起滑雪和鸽子来,就免不了又会和今年秋天去城岛时一个样了。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还在渡船上吵起架来了。”
绫子回想起当她站在城岛那白色的灯塔下面,放眼遥远的水平线时,分明感到有某种东西正像风一般消失在了那秋天的海面上。就像是自己心中的什么东西陡然消失在了大海的远方一样。
“那时候,绫子还说了些相当薄情的话哪。把我带到那么遥远的偏僻小岛上……”
“可是……”绫子欲言又止了,她突然发现,与说出一些过激的话来惹怒照子的那个时候相比,倒是沉默寡语的现在更加残酷无情。
为了确认井挽救自己与照子之间的友情,而专程进行的遥远旅行,反倒使她们之间的友情破裂了。可在不再强求那种友情的今天,那友情反而毫不费力地回到了自己身边……不过,因为觉得可有可无而得到的东西,也毕竟不会超出可有可无的范畴。或许在第三者的眼里,她们之间还是被和以前相同的友情所牢牢地维系着,但谁又了解她们内心的变化呢?那是一种连她们自己也没有察觉的已经改变了的微妙变化。
回响在绫子脑海里的是照子在城岛所说的那句话:“原来绫子已经恋爱了,所以,觉得女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