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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第32章

小说: 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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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小宗想了想,“找个女孩儿跟你一起住?我们单位就有一个,家在外地,嫌集体宿舍条件不好,你还可以收她一点房租。”

  周蒙摇摇头:“好朋友都不能在一起住,何况是不认识的人。”

  也许是心理作用,小宗觉得她瘦了,他知道,她一个人中午是绝不会好好吃饭的。小宗看看表,有五点了。

  周蒙看他看表立刻说:“你该回家了吧?”

  “不急。我今天特意来请你吃饭的,待会儿把李越也叫上。中山路刚开了个傣家楼,有跳傣家舞的,边吃边看,挺有意思的。”

  周蒙又摇摇头:“不了,今天我要陪我妈妈吃晚饭。”

  小宗直起身,膝盖一顶,杯子倒在桌子上,茶水一条线地流了出来。

  他的眼泪只管慢慢地淌下来。

  “周蒙,你要明白,不管是你妈妈还是李然,都不会再回来了。”

  她看他一眼,递过面纸,不安地小声说:“你怎么哭了?”

  不说还好,一说,更让人心碎。

  “我明白。”过了一会儿,她说。

  当晚十点多,小宗敲开了李越宿舍的门。李越同屋的女孩已经睡了,李越披上风衣把门一带。“出去说。”

  到了楼下李越问:“怎么样?你跟蒙蒙谈了?”

  小宗点点头:“她大致上同意去北京了。”

  “那就好,换个地方很重要。”李越是经验之谈,不然你想,她这个北京人民大学毕业生为什么要分到外省来?

  “她说不想再当老师了。”

  “当然,中学老师有什么当头?北京找工作又不难,她还可以考研究生,选择很多。”“李越,”小宗闷头抽着烟,问,“你说周蒙一定要去北京吗?”

  “那你说,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给我一支。”李越不动声色。江城就这么大,她不止一次看到周蒙坐在小宗的车后,当然喽是没有跟李然在一起那么嗲,跟李然,周蒙都是坐在车前头的。小宗对女孩子是没的说,可他毕竟是有老婆的人。

  “她到北京会吃苦头的。”小宗说着直叹气,“在这儿,至少我还可以帮帮她。”“小宗,你不要糊涂,你这不是帮她你是害她。”

  “李越,我不糊涂。”小宗大声地,然后是心平气和地说,“以前,我是糊涂。”“你爱她?”

  他不敢对自己说的话,别人帮他说出来了,小宗有一刹那的失神。

  “小宗,你是有老婆的人,还有那对龙凤胎呢。而且,”李越狠了狠心,“周蒙可不爱你。”“李越,有没有这种可能?”小宗转过头来,圆眼镜后面目光真挚,“即使不爱一个人,也会喜欢看到他。”这是小宗吗?那个瘦小单薄琐碎的南方男人?

  “有可能。”李越有一点了解。

  “我也喜欢看到她。”

  “仅仅喜欢?没有欲望?你会不想?”

  在夜色中李越都能察觉出小宗一下子面红耳赤的。

  小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可是他说:“我对不起李然。”

  小宗的本意是,毕竟是通过他,李然才认识了杜小彬。

  李越却是另一种理解:“别逗了,你是对不起你老婆。”

  小宗叹气:“我什么也没做啊。”

  要说美人,小宗的老婆才真正是大美人呢,美得像一张画。

  “你可别跟我说你老婆不理解你。”李越警告他。

  小宗笑笑:“你猜怎么着?这不是我说的,这是我老婆说的,她现在最喜欢说:宗禹,我越来越不理解你了。”

  “蒙蒙呢?蒙蒙就理解你了?”

  小宗接下来的一句话,李越印象至深。

  “她什么都不说,我知道她都理解。”

  真正让周蒙下定决心去北京的,还是另一件事。

  1995年国家住房体制改革,江城是试点,而精仪所又是江城的第一批试点单位。来找周蒙谈话的是精仪所副所长和房管科长,副所长周蒙多次见过,四十出头,姓黄,她妈妈以前总是一口一个“小黄”。

  显然房管科长是唱白脸的,一上来就说,她家这房子按照中央某文件,她是没资格买的,如果她真要买,价格是两万多块。

  小黄在一边歉意地解释,让她买房子已经是照顾了,至于方老师的工龄补助,因为,这个……就没有办法再照顾了。

  房管科长又说,这房子明年所里就要拆,重新盖六层楼的宿舍。

  周蒙问,如果房子拆了我住哪儿呢?

  小黄说可以给你安排一间过渡房,在集体宿舍里,反正她是一个人嘛。不过以后你如果要住同等面积的新房子,价格上要追加一点。

  “小刘,大概加多少?”

  “黄所长,还没细算,最少要1万吧。”

  黄所长更加歉意地看着周蒙:“你看,周蒙,是不是需要跟你爸爸商量一下?我们过两天再来。”3万多?那不用商量了。

  房管科长冷着一张脸:“咱所里定的,买房款从今天开始,两个星期内交齐。”这样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冷脸,周蒙要到以后才见惯见熟。李然以为她一辈子都不会懂的世故人心,从现在开始,在随后的一年里,她全懂了。

  当下,周蒙还是和颜悦色地说:“房子我不买了,我爸爸的意思是让我教完这学期就去北京。”是她爸爸的意思,却是她哥哥拿的主意。

  跟周从诫不同,周离不是一开始就想让周蒙到北京来的。首先他觉得妹妹的性格和生活习惯都跟不上大城市的节奏。其次家里也不好住,两室一厅的小单元,周蒙一来爸爸就得睡沙发,不是长久之计。现在情况不同了,爸爸住到丈母娘那儿去了,所里盖的新楼也快封顶了,周从诫去年评的博导,周离今年评上了讲师,他们家怎么也得分套三室两厅。

  不过最终让周离改变态度的还是小宗的一个电话,按小宗的讲法,周蒙已经有点儿病态了。周离没把小宗的电话告诉周从诫,何必让老人担心。

  周从诫是早就想让女儿到北京来,可工作呢?尤其难办的,户口呢?王心月提过可以帮忙,也只是提提的。周离一句话就给他爸吃了定心丸,周离说:“要什么户口?嫁个出国的,直接拿美国户口算了。”周从诫尚有余忧:“周蒙好像不太想出国吧,她又是学中文的。”

  周离一哂:“不想出国?到时候就想了。学中文,那还不等于什么都没学?”离开江城去北京,周蒙始终是犹豫的,即使到最后,把家里该卖的卖了该托运的托运了,都上火车了,她心里还是觉得她要回来。

  她没有回来,但她是想回来的。

  后来,都在美国了,周蒙有时候还会想,也许哪一天,等她四十岁或五十岁的时候,可以退休了,她真的会回来。不一定是江城,但一定是江南的小城。在地理上周蒙并没有归属感,从她父亲的籍贯说,她算浙江宁波人,不过她从来没有去过宁波,连她爸爸都几十年没有回去了。生在蒙城,长在江城,可是她连一句本地话都不会说,在江城她们家是没有根的。

  不过等在美国买了房子,拿了绿卡,又慢慢地申请公民了,周蒙渐渐意识到她回不来了,也不想回来了。似乎是为了不给自己留退路,似乎是为了逼着自己离开,周蒙一早就把她去北京的计划跟语文组的老师说了。不久外组的老师就知道了,再不久校领导也知道了,等学期快结束的时候,连她班里的学生都来问她了。问她的是她的小班长,很可爱聪明的一个小男生,圆圆脸大眼睛,好像一只白皮肤的大熊猫。周蒙断然否认。

  其实周蒙最留恋的就是这一班学生,到底花了些心血倾注了感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这个班上的小孩子也不例外,只不过他们的故事,才刚开了个头。只有看着别人的故事,才会暂时忘记自己的故事。

  周蒙当老师的体会是:改变一个人是很困难的,即使是初中的小孩子。她只做到了理解。离开江城的那天是个下雨天。

  上午周蒙最后一次去四中看她的学生。今天是学生放暑假一周后第一天开始补课,每星期补三个半天,补英语、数学两门。不补不行,别的班都在补,她的班不补就得落后。

  她的班,马上就不是她的班了。

  周蒙在上课前来到教室,一周没见,学生见了她亲得不行,围着她七嘴八舌地争着说这两天都去看什么电影了到哪儿玩了。男班长和女语文课代表在吵嘴,他们吵的是班里应该先组织男子足球队还是女子排球队。周蒙一直不主张班里组织这队那队的,怕学生心玩野了影响学习。可是今天,她想了想说:都组织,明天她就把球买来。教室里立时欢声雷动。

  直到上数学课的杨老师来了,周蒙才走出教室。杨老师接替她当二班的班主任,对学校的这个安排周蒙满意极了,数学老师当班主任对学生有好处。

  周蒙站在窗口最后看了一眼她的学生,她的眼睛要是摄影机就好了,她真想摄下每一张小脸,每一个生动新鲜的表情。

  她以为至少有三年的时间呢,没想到这么快就离开他们。

  雨还在下,止不住的不仅是雨,还有她的两行细泪。

  在那列徐徐开动的火车上,李然的眼泪也曾经这样止不住地流下来。

  她一直不能理解的是,他为什么不可以讲清楚?

  他为什么不敢面对她?

  他当然不敢面对她,就像周蒙无法面对着自己的学生说:“我辞职了,下学期我不再教你们了。”不跟相爱的人说分手再见,我们是那么怯懦地无法面对背弃。

  背弃,因为更爱自己一点。

  理想主义者也许会说:只有忘我的爱才是爱,爱的不够就不是爱。

  现实主义者会说:生活中多的是后者,而不是前者。——我们甚至怀疑,前者是否存在?虽然远远不够,但是我们爱过。

  去火车站送周蒙的只有小宗。

  行李是随车托运的三大箱加一个随身的小拉杆箱。

  家里的电器、值点儿钱的家具都是小宗帮她卖的,不值一卖的都送钟点阿姨了,一些专业书和外文资料周蒙留给了所里。

  她把一个排球和一个足球交给小宗,叮嘱他明天给学生送去。

  ——“别忘了,我答应明天给他们的。”

  “你吩咐的,我还能忘吗?”小宗笑着回了一句。

  同样是一个雨后,窗外,树上,知了一片地鼓噪着。

  行李都搬下去了,周蒙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怎么也合不上大门。

  合上了这扇门,妈妈出差就回不来了。

  小宗上来看她还在门口站着。

  “没忘什么东西吧?”

  “没有。”

  她合上门,锁好,又推了两下,把钥匙留给了小宗。



搬来搬去

  后来,晓辉跟潘多显摆起来必是:“周蒙是我捡回来的。”

  确切地讲,张晓辉是在科学院研究生院大门口捡到周蒙的。

  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中国科大研究生院和高能物理所这三个单位在一个院里,这个院的准确地址是北京玉泉路甲19号。院的正门挂的牌子有两个: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和中国科大研究生院。

  高能物理所也有自个儿的牌子,挂在一个不太起眼的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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