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人大院-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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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一天晚上,大家的心情就很不一样,似乎都感觉到,真正的分别已经来了,好歹大家吃一锅饭三年了。有报纸上登文章,说夫妻时间长了,会越长越像,就是因为总是吃一样的食物。再怎么说这些姑娘们也是三年同学了,当然不可能越长越像,但总有一种感情了。
七班宿舍已经空出了三张床。本来住十个人的房子,一下子觉得清静了许多。夏冰把头移到床边,说:“你妈妈真漂亮。”夏冰这样说是因为任歌的妈妈上午来学校了。
上午任歌的妈妈来学校了,尽管她一副心事很重的样子,但是还是让人一眼就看出是那种部队文工团员的样子。虽然这时的她身材已经不再苗条,但她那种成熟的丰腴更有一种美的感觉。夏冰早就听说任歌的妈妈曾经是军区文工团的一个演员,想当年也曾大名鼎鼎过,演过舞剧《红梅赞》里的江姐,还演过《红色娘子军》里的吴清华。就是现在她也是文工团的一个主力编导。
任歌听了夏冰的话并没有满脸喜色,倒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夏冰脑袋里就出现了上午任歌妈妈来时的情景。
当时宿舍里一片混乱,平时被内务要求箍得紧紧的宿舍,一下子有一种大松气的感觉,地面上也冒出了各种各样的纸片、破纱布、包装袋,一切都有一种仓皇逃窜的感觉。任歌的妈妈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走进任歌她们宿舍的。可是,任歌在见到她妈妈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一种欣喜时的表情,她像一个受委屈的小女孩一样,平常好好的嘴唇撅了起来,一扭头坐到了自己的床前。
任歌的母亲急忙跟过去,在床沿坐了下来,对任歌说:“兵兵,妈妈能为你做点什么?”
被叫做兵兵的任歌冷冷地看了她母亲一眼,说:“不用了。我自己会。”说话的口气就像对后妈。
“兵兵,说实话,妈妈不太理解你的选择。我原来想让你爸爸找找人,把你分到门诊部,这样离家近一些。我们也好照顾你。”任歌的母亲对她说,声音听起来像在念一段台词。见任歌没有吭声,她又接着说,“我本来是想找你好好淡淡的,可是这段时间大忙,马上‘十·一’要到了,团里有一台大型演出。我和你爸爸都整天忙得不着家……”
“那你还来干什么?我又没让你来……”任歌任性地说道。
“你……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我最讨厌你们说忙。”任歌说完这话,扭头就向外走。
“兵兵……”任歌的母亲站了起来。
“我说过,这里不需要你,你快去忙吧。”任歌丢下话就出了门。
面对眼前的一切,任歌的母亲一片茫然。许久,她呆呆地站在一片狼藉的宿舍中央。
夏冰见任歌对她的话没有任何反应,就忍不住对任歌说:
“你对你妈有些过分。”她的声音不大。她不想让别人听见,其实夏冰心里是有着一大团疑团,她没有想到任歌还有这一面,看着平时的任歌,夏冰想她该是有一个多么叫人羡慕的家呵。
任歌许久没有说话,她把眼睛死死地盯在天花板上,宿舍里已经熄了灯,天花板变得一片苍白,但是周围并不是寂静无声的,临床的都在互相小声地说话。
这时,夏冰听到任歌的声音,很轻很凉,但是一字一句的很清楚:“我就是想离这个家远远的。永远都不回来。”
这话像一个惊叹号一样,突然敲打在夏冰的心上,她似乎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在心里感叹到:做一个幸福的人是多么不容易呵。后来她就再也没有说话。
因为有了不太沉睡的夜,天才蒙蒙亮,大家就都睁开了眼,先是李亚说道:“你们听见没有?晚上任歌梦里哭了。”
尽管睡得都不好,可是听到梦话的事好像又没有。大家就此又说开了话。
“任歌是舍不得离开大家吧。”
“任歌你太好了,我也做梦了。”
“我也做梦了,我梦见我到了医院以后,才发现根本不是医院,到处都是太平间一样的房子,只有队长一个人站在那。吓死我了。”
后来就有人说:“咦,我们怎么都还躺着呢?好像不对。”
夏冰说:“你以为还要出操呵。”
“哇,我们再也不用出操了!”
忽然大家一下子反应过来,今天不用出早操了。于是欢呼声一下子此起彼伏。
吃过早饭,陆军一五八医院派来接学员的车就开到了学员宿舍楼前。是一辆解放牌大卡车,从车上下来一个干部,队长崔茜茜已经等在那里了,见了面就是握手,来的干部自我介绍说是后勤助理员,因还有其他事,就把接学员的事也一起办了。他说医院出一趟长途车也不容易。
不管是去一五八的还是不去的,都跑上楼去帮着搬东西。这时,五队的学员就感到没有男学员的不好了。人家四队、六队,干这样事的肯定是男学员,不管到哪里去的,都是男学员帮着上行李,女学员就只在一旁说一些告别的话,然后在说话之余大声喊着,错了错了或是就这样。
五队学员再大的行李也是几个女生一起抬着,一点一点的挪步子,本来五队有几个男同胞,那就是炊事班的战士,可是这会儿都找不到人,反正是放假了,看来不是同学感情就要差一点。崔茜茜一边喊着慢一点,一边亲自动手和大家一起搬。
每个人几乎都是一个背包一个箱子或旅行包,之前车上已经装了一些军需品,占了半个车,五个人的东西放上去以后整整放了一整车厢。同学们就只能坐在自己的背包上。比起头一天来接学员的单位,明显感觉到了一五八的条件很差。
上完了行李,接下来就是真正的告别,五个人挨个和队长、大家握了手,在同学拉的拉、推的推下,先后跳进了车厢。上了车厢全都趴在车厢的后沿上,像一群才出窝的小狗,每一双眼睛都让人不忍久看。队长崔茜茜忍不住把头扭了过去,自从她毕业留校以后,已经送走了三批学员,每一次她都要陪哭到最后一个学员离开。在她眼里学员一届比一届小,一届比一届更能惹得她想流泪。
站在一旁准备坐在驾驶室里的那个助理员看到这一切,怯怯地说:“我们路远,今天要坐一天的车,晚了就不行了……”
崔茜茜扬起一张湿漉漉的脸,向助理员也向大家摆了摆手,示意开车吧。
车上的那一排趴着的,都已经每人向车下伏着一张湿漉漉的脸,车子咯噔一动,那一排脸都向一个方向晃了一下,接着都露出半个胳膊,只有手在摆动。
车在滑行,有人高声喊道:“再见!”
后来就响起了一片再见声,只是车上的人仍在摆手。一句话也说不出。
出了学校的大门,就到了市区。几个人缓缓地挪开身子,各自找一个地方坐下,许久没有人说话。车子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街,街上走着或匆忙或安详的人,依然是普通的一天,没有人知道这一天这个城市里将会少了几个年轻人。
走到一条大街上,忽然车子颠了一下,一个电热杯的盖子跳出了车厢,大家随着那个金属盖子倾斜了一下身子,都没有发出声,只是车下传来了一阵笑声。几个年轻小伙子冲着车上的女兵打起了唿哨,姑娘们都把头转到了前方。只有任歌眼睛呆呆地看着车下,目光像一柱光,随着车轮的辙移动。
姑娘们心里都在盼着早点走出这个城市,这一天她们不愿意将自己展览在这辆车上。更主要的是她们感到这里对于她们来说是一个驿站,而真正的归宿却是她们将要去的地方,陆军一五八医院。
漫林《军人大院》
第二章
6
这一年,五个如花似玉的女兵,像仙女下凡一样地来到陆军一五八医院,成了一件让许多人关注的大事。
姑娘们到达陆军一五八医院的这一天,已经是晚上了。尽管坐了一天的汽车,冒着猎猎风尘,已经把花朵一样的女孩折腾得蔫不卿卿了,但是,当陆军一五八医院的几盏昏黄的路灯灯光出现在姑娘们的眼帘里时,她们还是兴奋地直起了身子,把头探出了解放牌卡车车厢。
灯光的四周一片漆黑,姑娘们不知道陆军一五八医院的许多人就在那一片漆黑里注视着她们。第二天早上,科室的交班会上,关于这五个女兵的话题成了主流。在这个总是需要新鲜的事物刺激的地方,人们的语气多少有些亢奋。在此之前的几天里,已经有了关于军医学校将有五个女学员到来的消息,最令一五八人感兴趣的是,这五个女兵居然是自愿要求到陆军一五八医院来的。
本来学员到一个新单位是一件普通的事,这五个女兵都是军医学校的应届毕业生。如果这事要是放在二十年前,那么人们的惊奇就没有这么大。在20年后的今天竟然有这么几个在学校就挂了号的好学员,分别被总医院和学校选中的种子,在毕业这个人生转折的关键时刻,向学校领导递上了志愿书,要求到陆军一五八医院。
在军区几乎没有人不知道陆军一五八医院,应该说,陆军一五八医院是近几届学员分配的一个难点。为此,一五八的人多少有些耿耿于怀,在一些一五八以外的人的眼里,似乎这里是一个不能生存的地方。不过,一五八的人,特别是那些建院初期就在这里的老军人,实实在在地对一五八医院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而带来的诸多生活上的不便,有着切身的体会,尤其是当年那些天真可爱的孩子长大成人以后,出现的关于就业、入学等等的问题,几乎所有的孩子都在远离父母的地方工作或学习,那种在晚年颐享天伦之乐的场景,在这里很难实现。
忽然间来了五个献青春、可能还会献子孙的女兵,倒让一五八的人仔细想了想一五八也许真有一些没有发现的好处,于是,他们真的想出来了诸多一五八的好处,比如一五八是一个干事业的地方,这里有军区一流的医疗设备,有军区一流的专家学者,当年留美留苏的就有好几个人,在这样的学术氛围里,还愁干不出一番事业?
在医院的人各种各样的猜测和想象里,五个女兵的身份多了一些神秘的色彩,首先她们被说成都是来自有背景的家庭:有人用肯定的口吻说,军区戴副司令的千金就在其中,另外有人说出了部长、主任的名字,反正来自军队干部家庭。最后,有人总结性发言:“那还用说,她们都是五队的。”
在军医学校,学员五队的名气是很大的。在远离城市的一五八,军医学校学员五队的女孩们,就好像是一群展示着艳丽羽毛的凤凰。现在凤凰是落到了这个山沟里来了。
五个还没有到来的女兵已经被好奇的人渲染得太多,很多人都说,这五个女兵都长得貌美。有人马上应道:“就是,她们一个都没有哭。”
这几年,一五八的人看惯了哭哭啼啼到来的人,好像分到一五八人生就已经失去了一半的幸福。这五个女兵不仅没有哭,而且那些大大圆圆的眼睛里,还透出亮晶晶的光芒来。